看着吧，她的站姿暴露出她的缺点， 一个比男人低等得多的动物!如果你有勇 气，剪断她们的卷发，割断她们的链子—— 让她像疯子、野兽那样奔跑，是多么的快 乐呀!让男人放弃天生高贵的想法吧，让他 向女人们屈服吧，她是天生的女主人，她 理解这一切，洞悉这一切，她是男人的全 部，缺少女人，男人就成为不稳定的精灵， 一种无家可归的，不知疲倦的动物。
——索伦 ·克尔凯戈尔
旅行是相爱者奔赴的乐园(华玫出场)
在充满红色簧风琴的地方，我在这个故事中首先出场 了。既然我已经是一个婚姻中的女人，我就有权捍卫自己的 婚姻生活。我提议利用我和张象的一次假期，做一次旅行， 张象马上同意了。这是我作为女人制造的一种生活，我思考 了许久，意识到我和张象的婚姻之所以缺乏激情，是因为我 们还来不及相爱就进入了婚姻生活。
旅行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因为旅行会带来场景，使 我们意识到我们就在场景之中生活。驱车去旅行，是一种非 常自由的旅行，我们可以随意选择居住地，选择风景，选择 我们的情绪。
我将我们的旅行用品放在两只箱子里，我还是第一次为 一个男人准备旅行的用品，剃须刀具有一种阳刚之气，我意 识到了这个呆在我身边的男人是一个容易长出胡须的男人， 我走到他身边，他正在看一个碟，他在很放松时喜欢看有格 斗场景的碟片，他一个人看得兴奋起来时往往会独自发出声 音。现在，我要把这个男人带出去，他已经形成了习惯，他 需要婚姻并不是需要爱情，而是需要一个女人守在他身边，所以，他并不在乎我们的婚姻有没有激情，而是在于我有没 有守在他身边。
我们出发了，在一个黎明的时刻，晨雾已经弥漫住了车 窗，透过车窗我看见城市正在寂静之中醒来。我坐在张象身 边，第一次，我们开始出远门，最终，他将把我带到城市尽 头的旅馆里去。我对旅馆充满记忆，记忆总是由历史来承 担，不过，与张象在一起，我不愿意再回首那段历史了。他 放上一张CD片，是惠特尼 · 休斯顿的《永远爱你》,我喜 欢这个歌手已经很久很久，但我没有想到张象也会喜欢这个 黑人歌手 ……我觉得我正慢慢地走近张象，他身上的许多东 西我并不了解。
旅行使我们有机会更深地去了解对方，大约奔驰了两小 时，车子突然出了毛病，张象弯下腰看了看车轮说： “华 玫，车轮坏了，我要换车轮。”“你自己换 …… ”“对，这 样的事情我处理过好多次 …… ”他满不在乎地看着下面，我 下了车，我也弯下了身，学着张象的模样朝下看，那是轮胎 被扎坏了，好像是什么东西弄坏了它，它已经无气，就像一 只瘪了的皮囊。
张象已经换上了一套工作服，衣服上油渍斑斑，他钻进 了车底盘下，旁边放着他的修车工具。他的身体贴近了大 地，我低下头来，偶尔有汽车从公路上迅速地飞过去。
作为女人，当一个男人脱去西装钻进车盘底下更换车轮 时，我才意识到了这个男人不仅仅是一根温暖的柱子，他同 时也是一块石头，可以贴紧大地，可以坚实地贴紧我们日久 生活的大地。
半小时后他钻了出来， 一只新车轮已换上，我觉得他做了一桩伟大的事情，可他不以为然的目光使我感到他根本不 把换一只车轮的故事写到自己的历史之中去，他对我说： “华玫，这下好了，我们尽可以安全地出发，上车吧。”我 上了车，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又换上了他的西装，他喜欢 穿西装，仿佛这是他惟一可以选择穿的男人的时装。我们出 发了，半小时后下起了一场暴雨，它突然降临，巨大的雨滴 敲击着车窗，张象将车停下来，他取出了香烟盒，除了暴雨 的声音，我看见车厢里开始弥漫着一阵香烟的雾，他将烟灰 弹进一只悬挂在车厢中的凹进去的烟灰缸里，这个男人令我 感到陌生，我似乎是第一次面对他，而我却早已是他的妻 子。是啊，我早已是他的妻子，而我并不了解他，所以，我 渴望在这次旅行之中让我们产生出爱的激情。仅有婚姻是不 够的，还需要爱情。
失恋的男人(华琳出场)
我没有想到吴步涛会给我打电话，这是我长久以来所梦 想的事情，如果能在电话中听见吴步涛的声音，我宁愿去 死。谁让我是一个暗恋者呢?做一个暗恋者必须时刻抛弃自 我，时时刻刻地寻找台阶，去寻找那个所爱的人。
“华琳，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喝咖啡。” “当然有空， 我马上来…… ”是不是上苍赐予了我一个机会，吴步涛终于 邀请我去喝咖啡了，我的狂热突然被这个电话所点燃了。我 疯狂地开始换衣服，疯狂地寻找那支好久没使用的口红，然 后疯狂地抹着一点点玫瑰红，然后疯狂地面对着镜子……所 有看着我变成一个暗恋者的读者朋友啊，你们为暗恋一个人 被狂热燃起过火焰吗?我知道那被点燃起来的火焰已经炙烤 着我的身体，我无法用语言确切地表达，但我觉得在这一时 刻我正在被燃烧着，任何事情都不重要，还没有什么人点燃 过这火焰，让我的身心进入过燃烧的境界。是的，迄今为 止，没有任何人让我的身心进入过燃烧的境界。
我进了公共车，下了车，疯狂让我仿佛穿越了许多屏 障，当我走进咖啡屋时，那种燃烧的境界早已使我不可能表述任何事情。
吴步涛满脸沮丧，从认识他以来，这是我头一次看见精 神萎靡困顿的吴步涛，他仿佛挣扎了许久，现在丧失了力 量，双肘撑着他的上半身，才不至于倒下去。
他早已要了两杯咖啡等待着我，待我坐下后，他第一句 话就说： “华琳，我今天真正失恋了 …… ” “失恋 …… ” “不错，我的唱歌的女朋友今天已经把我彻底抛弃了 …… ”
我的心似乎浇了一盆凉水，其一，吴步涛失恋了，在这 之前，他已经在恋爱；我还见过那漂亮的女歌手，事情怎么 会变得如此之快?照吴步涛的说法，是唱歌的女朋友彻底抛 弃了他 ……其二，吴步涛请我喝咖啡，是因为他在苦苦挣 扎，他想到了我，他想倾诉，他想把这件事实告诉给他人， 而我就是这个“他人”。他并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请我喝咖 啡，而是因为他失恋了。所以，我身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火 焰就这样被扑灭了。
“华琳 ……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华琳，请安慰 我，请给我一点勇气 …… ”我的手放在他掌心里，他似乎想 借此抓住我的双手，尽早地忘记刚刚发生的事情，这一切真 的来得太突然了。我的手第一次在他手中被抓住，他并没有 醉，他只是喝了一杯咖啡，他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他突然说： “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他真的要让我做他的女朋友吗?我希望这不是一个故事 梗概，希望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故事中的开头。我看着他那脆 弱的眼神，他真的非常迫切地让我替代那个女朋友，而这正 是我所希望的。我这个暗恋者终于有了机会上岸。
我到了岸上，这个因失恋而痛苦不堪的年轻男人也想寻找到彼岸，我们都同时上了岸，我把手给予了他。远处有一 阵音乐吸引着我们，仿佛是从一架红色的管风琴上传来。他 带着我离开了咖啡馆，那杯咖啡我刚喝了一半，刚坐下我就 放了许多糖块，据说跟一个你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要喝 放糖的咖啡，才会交好运。现在，我的好运气来了，我不再 是那个暗恋者。他抓住我的手走出了咖啡馆，坚决地说： “华琳，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你知道吗?”他的声 音清晰可辨，他在宣布他和我故事的序曲，对我来说，因为 有了那杯放糖块的咖啡，我终于有了一次甜蜜的机会，是 的，从很早以前，我就希望能做他的女朋友，现在，我看到 了一种确切的处境……
怎样摆脱婚床的困境(华琪出场)
我在竭力抗争的只是一张婚床。真正的婚床它应该充满 爱情的佐证和源泉，可对我而言，这两者都没有，而我到了 夜晚却要回到婚床上去，我陷入了困境。
陶德雷是我制造婚姻的傀儡，自从他拎着那只箱子中的 钞票回家的那一天开始，他每天都在庆贺自己的成功感，在 与我亲热时，他不停地陈述那些钞票的重要性，他每每说话 时我就会翻过身去，我希望在婚床上能够产生一道隔音的屏 障，以阻挡他那饶舌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翻过身去，意味着我的不耐烦，但他仍然不厌其烦地一 遍遍地重复，后来他睡着了。当他进入梦境时我却被失眠困 扰着，我只好又回到沙发上去睡觉，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家庭 空间，只有沙发才是我可以去的地方。我蹑手蹑脚地投奔客 厅里的沙发，在那种时刻，黑暗中的所有家具都似乎在寂静 之中变形，只有沙发存在着面对着我，供我的身体逃离婚 床。
从那天午夜开始，我又重新睡在了沙发上。这再一次激 怒了陶德雷，他开始砸东西，我听见了玻璃器皿变成碎片声音。那是一个早晨，他醒来后发现我又睡在了沙发上，这 一次他没有来到沙发边，匍匐在地上哀求我回到床上去，杯 子碎了，在那一刹那我用被子蒙住头，我希望他把家里的所 有的东西都化成碎片，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真正离家出走。
但砸东西的声音没有了，他夺门而走，他不可能将家里 所有的东西化成碎片，因为他心疼，他舍不得割舍那些东 西。家庭如看见了碎片，那意味着离坍塌已经为期不远了。 我知道这种困境，我厌恶那张床的存在，事实上是厌恶陶德 雷的存在，但我不敢承认这一点，我握着扫帚，准备清除地 上的玻璃碎片。
陶德雷进屋来了，他手里拿着一页纸对我说： “华琪， 请你签字吧!” “签什么字?” “离婚协议书上的字 …… ” “离婚 ……为什么离婚 …… ” “你与我早已分居，符合离婚 的要求 ……为什么我们不离婚呢?”扫帚下面到处是碎片， 我突然感到有一阵从未有过的晕眩向我袭来，我就那样倒了 下去，没有一点声音的晕倒下去。
我想，这一定急坏了陶德雷，等我在床上醒来时陶德雷 坐在床边，他低声说： “我只是吓唬吓唬你，没想到你真 的倒下去了 …… ”我意识到陶德雷已经将离婚协议书收回 去了，而结果呢我再一次回到了那张婚床上。
生活就是这样进行下去的，我无法给我和陶德雷的婚姻 生活下一个具体明确的定义，但我知道了一种关系，我和陶 德雷没有爱，没有恨，维系我们婚姻的是那张证书。
显然，我还无法寻找到解决这种关系的最好途径，我还 不会去离婚，因为我缺乏勇气去离婚，因为时间太短暂了，如果才刚刚从婚姻登记处走出来，不可能又走进去离婚。我 是一个世俗的女人，我抗争，我已抗争过，从婚床到沙发， 再从沙发到婚床，但似乎所有的努力都白费，生活和婚姻同 时在进行下去，而就在这时我发现我怀孕了。
怀孕将我和陶德雷的关系弄得更加复杂化了。当我准确 无误地听妇科医生告诉我怀孕的消息时，我感到我在效仿着 许许多多女人的命运，我在效仿着世俗的道路，效仿着世俗 的准则，效仿着在婚姻关系之中一个女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之 下——被一个婴儿占据灵魂的这种命运。对此，我没有力量 去抗争，在妇产科门口，我和许多年轻女人一样将双手放在 腹部，我自己的腹部，我似乎在聆听心脏的跳动，我知道有 另一个人在形成生命之前已经捆绑住了我的身体，他的降临 使我不得不回到婚床上去，我希望一个新生命使我消除这种 厌恶。
投入西洱河的男人(华玫出场)
我已经看见了西洱河， 一条贯穿于南方的河流，暴雨使 公路上的泥石流坍塌而下，冲击着西洱河， “如果不是雨季 的降临，西洱河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 …… ”张象告诉我： “雨季一到，这条河流像被激怒了 …… ”
轿车已经一点点地放慢了速度，突然一辆大卡车从我们 前面疯狂地奔驰而去，就在20米的地方，更严重的灾难发 生在我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我们车下的道路在20米之外 塌方，它坍塌时，那辆疯狂的大卡车正经过坍塌之地，于 是，我们看到在20米之外，大卡车连同路段一 同消失了。 张象大声说： “我得去救那卡车司机。”我们一 同下了车， 张象顶着暴雨跑了起来，我跟在他后面，我们很快就来到了 波涛汹涌的西洱河边，那辆大卡车在波涛汹涌之中起伏着， 随时可能沉下去，我看到了卡车司机的手伸出来： “救我， 救我 …… ”他似乎在喊着这句话，张象将外衣脱去抛给我， 他跳入西洱河中时，我仿佛正在看着世界的两极，他和卡车 司机使我面前的世界形成了两极，后面的人赶了上来，他们 有的人撑着雨伞，他们有的人伫立在暴雨之中，像我一样观望着在这世界的两极之间他们如何靠近。
巨大的暴雨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几乎看不清楚张象的影 子，人们在寂静之中观望着，我突然大声叫起来： “张象， 张象”,我看见张象的头从波涛汹涌之中露出来了，他已经 游到了那辆即将沉没下去的大卡车旁边，他用了很大的力终 于打开了车门，救出了卡车司机，将那位即将随同大卡车沉 没而去的年轻男人拉了出来，可以判断那个司机并不会游 泳，张象只好用一只手臂轻托起他的身体，在那个瞬间里， 我仿佛在观看一个英雄的产生，而那个英雄竟然是张象，我 几乎忘记了他就是我的丈夫。
当张象和卡车司机来到西洱河边时，我扑身上前，张象 浑身泥浆站在我面前，这是一种绝妙的情景，我知道就从这 时开始，从我走上去拥抱张象的那一时刻开始，我的灵魂寻 找到了一种激情，寻找到了心怦怦跳动的地方，我拥抱住了 这个浑身泥浆的男人。泪水涌出了我的眼帘，可以肯定：我 的泪水为他而流，为他勇敢的行为而流。
尔后，我们继续前行，在卡车司机和旁观的人们还未醒 悟过来时，我们已将车掉转回头，我们的轿车终于从弯弯曲 曲的小路上冲了过去，张象甚至来不及换衣服，于是，在车 厢里，我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开着车，我就在此时此 刻确信自己明白了一件事实：我爱上了这个男人。我一直喜 欢勇敢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在最危险的时刻表现出了他的勇 敢和无畏精神。
两个小时后我们进入一家小镇上的旅馆，经过了房间登 记，我们领到了客房钥匙，因为长久的寒冷，进入客房时， 我发现张象在发烧，我从箱子里取出衣服，让他洗了澡，躺 在床上。现在我才发现了收东西时我忘记了带药，这对于我 是一个疏忽，说明我已好久没有旅行了。我从旅馆出门，去镇上买了一些药带回来，那天晚上， 我一直守在张象身边，他服了我给他的药就睡着了。
面对这个发着高烧的男人，我仍然置身在波涛汹涌的西 洱河中，我仿佛做了一场梦，不相信那个勇士就在旁边，不 过，这确是事实，这就是那个40岁男人张象，在已逝去的 任何日子，我从未发现他身上有什么勇敢的品质。是旅行中 使我们来到了西洱河边，是暴雨使道路坍塌，在最危险的场 景之中我看见的那个勇士就是我丈夫。
我钻进了被子，躺在这个发着高烧的男人怀中，我已 30岁，我知道我从结婚到现在， 一直保持着一种平静甚至 是冷漠来对待我的婚姻生活。不过，从此刻开始，我的头已 寻找到他的胸，我将会用我的爱来对待这个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