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不再给我送玫瑰花(华琪出场)
我已经发现了婚后的一种变化,这变化来得如此之快, 我的舌尖对此变化保留着态度,但我没有申诉,我宁可等 待,也不愿申诉,你知道我愿意等待,但这种变化无疑已经 发生了:我的丈夫不再给我送玫瑰花了。
这种变化来得如此之快,好像就在昨天,当我和陶德雷 的关系不再是未婚关系时,当婚姻在我们手中已变成结婚证 书时,当我们出入于一道门槛时,陶德雷再也没有给我送过 一束玫瑰花。
但我已经习惯了陶德雷每周送一束玫瑰花给我,习惯了 嗅着那种花蕾间的爱情,产生激情,同时也产生爱。我不习 惯于花瓶中没有玫瑰的生活,我不习惯于陶德雷忘记了送玫 瑰花给我的这件事,我以为是陶德雷太快忘了这件事,所 以,我屏住呼吸地等待着这件事情突然发生,所以,我在银 行的柜台前等待,我进屋前用钥匙启动孔道时产生某种幻 觉,希望打开门会看见花瓶中有玫瑰花怒放,当我回到家 时,我等待陶德雷下班回来会给我带来一束玫瑰花,半个月 过去了, 一个月过去了……我一直在等待这种奇迹的发生。
陶德雷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只包,里面放着讲义稿、 教科书,他每次回家都拎着那只包回来。他根本没有感受到 我的这种等待,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过去曾给我送过玫瑰 花。为了暗示他,我约他去散步,我带着他不知不觉地进入 了一条有花店的街道,从空气中已经荡漾而来阵阵玫瑰花的 香气,我对他说: “陶德雷,你嗅到玫瑰的香气了吗?” “香气,什么香气?” “玫瑰花的香气,你难道不熟悉这种 香气吗?” “哦,你是说玫瑰花……不错……结婚前,为了取 悦你,我每周都给你送去一束玫瑰花…… ”“是吗?你怎么知 道送玫瑰花会取悦我?”“华琪,告诉你,你可别生气…… ”“生 气,我为什么会生气?” “华琪,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 与你的关系非常紧张,紧张到了快要分手的时刻 ……我只好 去请教爱情、婚姻指南公司,你知道,我们城市有好几家这 样的公司,他们听了我的情况后给我出了一个妙计,让我给 你每周送一束玫瑰花,因为你是银行小姐,属于白领阶层, 你肯定会喜欢玫瑰花 ……我没有想到,因为给你送玫瑰花, 我们的关系好像突然发生了变化…… ”
我们继续散步,现在我明白了,陶德雷的一系列变化是 经过了爱情、婚姻指南公司的指点,他本缺乏送我玫瑰花的 诗意,但经过这种指点,他出现在我面前时就变成了一位用 玫瑰花表达爱情的男人。
我们继续散步,现在我明白了,他送玫瑰花的目的已经 达到,他赢得了我对他的爱情,我嫁给了他。所以,他送玫 瑰花的历史已经结束。我们继续散步,继续融进黄昏之中 去,我竭尽全力让我保持平静,他是诚实的,陶德雷是一个 诚实的男人,他把一切愚蠢的游戏都告诉了我,我没有理由去责备他。
一切愚蠢的游戏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让我嫁给他,所 以,他确实成功了,他扮演了一位送玫瑰花的王子,现在他 不再是那位王子了,他送玫瑰花的游戏已经结束了。
我们继续向前散步。好像是为了进入黑夜里而去,进入 每秒钟的变化之中去,我走在他身边,我既然已经嫁给了 他,我就必须接受这种现实。所以,当他将这一切如实地告 诉我时,我又回到了从前,我似乎又嗅到了白色衬衣领口上 的肥皂味道,那才是真正的陶德雷,而现在我不可能再等待 那个给我送玫瑰花的男人出现在我眼前了。我深深地吸了一 口气,我们继续向前散步。仿佛想竭尽全力地发现我们原来 是两个人, 一男一女,只是为了某种关系走在一起,成为婚 姻的使者。
他是否可称为男朋友(华玫出场)
自从我结婚以后,康建不再纠缠我了,他已经承认这种 事实,我已经不是单身女人了,我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也 就是另一个男人的女人。他放弃了那种纠缠我的念头,但并 没有放弃他的记忆。
在记忆深处有幢旅途中的旅馆,颜色永远被粉色弥漫 着,当我回忆那幢旅馆时, 一个男人始终会走出来,相信这 种记忆在康建的脑海中也会存在着。这种记忆总是会以这个 男人对我的存在产生幻觉。
尽管他已经与范丽丽交往,但我感觉到,他与另一个女 人交往是为了刺激我。但他已经不会刺激我,范丽丽是我聘 来的年轻漂亮的服装设计师,我的目的是为了让她的存在去 吸引康建的注意力,让他的目光从我的影子上移开。现在, 我结婚了,这种事实可以让他的目光从我的影子上移开,范 丽丽的存在也可以让他的目光从我的影子上移开。
“华玫,你结婚这件事使我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我 在你生活中的不重要 ……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让他说这样 的话,此刻,他驱着车,我们刚去服装厂在回来的路上,康建的服装厂在郊外,上午我们都要去一趟服装厂,我当他的 助理,自然应该同他乘一辆车。我没有吭声,我不作任何解 释,生活是永远无法解释清楚的。他驱着车: “华玫,我们 确实离别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承认在这段时间中我几乎已经 做到忘记了你,但我来到了这座城市,我发现了你,我发现 了我的根基,我办起了服装厂,为了想与你在一起,我留在这 座城市,但我没有想到你会与另一个男人结婚…… ”“如果你 仅仅想寻找一个女人结婚的话,你可以考虑一下范丽丽 ……, 她未婚,而且可以成为你最好的助手 …… ” “我正在考虑这 件事,你放心 ……我已经38岁,尽管我离异不久,但我仍 然喜欢有自己的婚姻生活 … … ” “需要我给范丽丽谈谈 吗?” “不,我想我还没有愚蠢到让别人插手的地步,我是 一个男人…… ”
康建已经将我送到我的家,只要我在他车上,到下班时 间他都会绕道将我送回家。我刚下车就看见了张象的车已经 驰了进来,两辆车互相映衬,康建的车迅速地消失了,我站 在那里,等待张象下车。
“他好像非常愿意送你回家?”张象的声音里面有一种 酸味,我没有解释,在这样的时刻我总是不太愿意解释生 活。我们上楼,经过了沐浴后穿着睡衣坐在阳台上,我手中 的一支草莓冰淇淋正在不知不觉地融解。
“华玫,今后下班时我完全可以来接你。”张象手里捧 着一只咖啡杯,他不会像我一样吮吸着一支冰淇淋,他喜欢 喝咖啡,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喝咖啡。
“华玫,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今后下班时我完全可以 来接你 ……康建是谁?他为什么总愿意送你 …… ”
“我也可以有我的男朋友 ……康建除了是我的厂长之 外,也可以做我的男朋友 …… ”
“什么是男朋友?”
“我的男性朋友…… ”
“事实上你完全可以不工作,我可以养活你…… ” “我为什么非要你养活?”
“你是我妻子,我有责任养活你…… ”
“可我不愿意…… ”
那支草莓冰淇淋正在不知不觉地融解在我嘴里,我们两 人坐在巨大的空间里,没有了话语,因为我不愿意把刚才的 那个话题继续下去。我看着张象,他穿着睡衣,男人穿着睡 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是为了挑起战争。我已注意到了这 一点,所以,我保持着警惕,因为我不喜欢与生活在同一空 间中的这个男人每天发生战争。所以,当他穿着睡衣走来走 去时,我就给女友打电话聊天,当我抱着电话机时,他无法 走进来。
男朋友的舞伴(华琳出场)
男朋友带着已经化了妆的我去参加他朋友的生日晚会。 他让我紧挽住他的手臂,我就真的挽住了他的手臂,天空飞 着细雨,好细好细的雨,我们一道进了电梯,在电梯里,男 朋友高伐乘机吻了吻我的腮帮。
高伐说: “我的朋友住在顶楼,在29层,他是一位设 计师,设计房屋的年轻设计师,他与我同龄,但还没有女 友,他过去的女友出国了,他不想跟随女朋友出国,他就留 了下来,他长得很帅 …… ”出了电梯口朝前走几步,在一道 金属防盗门前,高伐拉响了门铃,门一拉开就爆发出一阵欢 呼声,我们来迟了,他们涌上来说是要罚酒。他们是一群像 高伐一样年龄的男人女人, 一位理着平头的男子走上前来, 高伐把我介绍给了他,高伐也把他介绍给了我: “华琳,他 叫肖雨松,建筑设计师。”我看了他一眼,他长得像日本电 影中的刑警,也许这就是高伐说他帅的原因之一。
肖雨松自己住着一套客厅很大的房子,这是我看见过的 最大的客厅,里面放着几件简单的家具,沙发上坐满了人, 也有人端着酒杯站在落地玻璃窗口聊天。我看见了高伐过去的女朋友,我在高伐家里见过她一面,因为她是一个漂亮女 人,我很快就记住了她,我们的目光对视了半秒钟,最后我 的目光移开了。
在我们到来之前,生日晚会早就已经开始,靠墙边的一 张茶几上放着蛋糕、酒水,这俨然是一个家庭酒会。音乐在 欢笑声中升起,肖雨松宣布现在是自由选择舞伴的时刻;我 不会跳舞,我从来就没进过舞池,在这样的场景之中我变成 了旁观者。
高伐坐在我旁边喝了半杯红酒,他说: “华琳,起来 吧,我教你跳舞 …… ” “不,笨得很,我会踩你脚 …… ”一 个影子飘了过来: “高伐,我可以请你跳舞吗?”高伐看了 我一眼,他并没有在我眼睛里看到任何可以束缚他的东西, 所以,他与他昔日的女朋友随同旋律一起,进入了客厅的中 心,他们跳的是华尔兹,人们称华尔兹是幸福的舞曲,他们 跳得那样优美,我看见了她细长的黑色高跟鞋,紧裹住她身 体的那件银灰色晚礼裙恰到好处地映现着她细长的双腿,在 跳舞中,他们的目光自始至终地对视着,似乎一直在交流着 热烈的情感。
肖雨松走过来递给我一只苹果说: “华琳,你是我们中 间最年轻的人。”我点点头,我的目光仍然穿行在高伐和那 个舞伴身上,他们跳得如此地投入,越发地显得天生就是一 对舞伴。华尔兹乐曲终于在人们的旋转的脚步中结束了。他 们的手松开了,彼此点了点头。
我抬起头来,高伐的舞伴站在落地窗口,她手里端着杯 子,亲热地和他攀谈。看着她的背影——我似乎完全迷失了 自己,心里空荡荡的。
音乐仍然在这个空间中回荡着,使我感到意外的是高伐 再次和那个女人走进了舞池。我由于一时慌乱迷失了方向。
我坐在那里,我根本无法探究他们之间的关系,我男朋 友和那个舞伴的关系,他们的目光对视着目光是那么暧昧, 不错,我终于寻找到了一个词,它叫暧昧。
我迷了路,我并没有嫉妒她们,我知道我只是完全迷失 了方向,所以站了起来。我知道有一个男人一直在观察我, 一直在关心我,他就是今晚过生日的肖雨松,在我站起来时 他也站了起来。我去寻找出口,寻找门,他跟在我后面轻声 说: “你没事吧!”我对他笑了笑,他点点头。
陶德雷的真实性(华琪出场)
当我猛然醒悟到这是一种事实:陶德雷演了一场戏,然 后让我们双方进入剧情,剧情的最终结局是婚姻。哦,婚 姻!我回到巢穴,我给自己买回了一束红色玫瑰花。
我知道陶德雷在这一生中不会再给我送玫瑰花了,他不 会再继续那样的方式,当婚姻形成后,对他来说,送玫瑰花 就失去了意义。人们做事情总在寻找所谓的意义,无意义的 事任何人也不愿意去做。我理解了陶德雷,理解了这个男 人,理解了这个丈夫的一切。
将红色玫瑰插在花瓶中,今天好不容易到了我休息的日 子。花布满了房间,我要用我自己送给自己的花来刺激陶德 雷,我知道中午他就会回家,自从他迁出了那间潮湿阴暗的 单身宿舍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他最喜欢生活的地方。哦,陶 德雷,我现在正在研究你,我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躺着,我有 的是时间用来研究你,我们结婚才四周时间,我打开窗户, 让风荡漾进来,让风吹拂着我的皮肤。
直到我听见你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我闭上了双眼,你进 了门,你在换拖鞋,我听见你的脚步声跟以往不一样,你好像在抱着东西,我听见了一只纸箱轻轻落地时的声音,哦, 声音,这声音,我被一只纸箱的声音惊醒了,我从沙发上爬 起来,你站在我面前。你脸上布满了汗水,显然那只箱子很 重,你告诉我: “华琪,我开始做直销员了,我开始做药品 直销员,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富起来 …… ”我看着陶 德雷的单眼皮,那双眼睛确实很小,尤其在幻想着金钱的时 候,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呈现出他的梦想。我没说话,我似 乎又回到了婚前的某段时间,回到了我的厌恶之中。
然而,他憧憬着一种富起来的生活,这并没有错,我走 过去,他竟然对我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花无动于衷,或者说他 根本就看不到那些花的存在,他开始坐下来,他启开了他的 电话册,开始了做一名直销员的第一步,打电话。
我插在瓶子里的玫瑰花在四周盛放,而他的声音却久久 地响彻在这房间,我想我应该到外面去,我拉开门,他已经 放下了电话,他拉我坐在他旁边,他对我说: “华琪,我们 都来搞直销吧,你愿意吗?我们利用业余时间做直销,我们 就会很快地实现我们的梦想…… ”“哦,什么样的梦想?”“富 起来的梦想 …… ”我笑了笑摇摇头: “陶德雷,我没有时间 搞直销,也可以这样说我没有兴趣搞直销 …… ”我平静地说 着,我想我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我不会去反对他所做 的事,因为我不想去改变他人的生活。
这个他人就是陶德雷,直到如今,尽管他已经成为我的 丈夫,在某种意义上他仍然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男人。男 人,我们寻找男人,并以此为中心,和他建立起一种婚姻生 活,这种婚姻自始至终窒息我们。
我现在就被这种窒息所笼罩着。陶德雷还在沐浴,男人在沐浴时是为了洗尽疲惫不堪的生活状态,脊背上的汗水正 是这种生活状态的结晶,他的鞋、外衣,他的直销产品堆集 在房屋的一角,这个一心一意想富起来的男人就是我目前的 丈夫。
如果说他有梦想的话,那个富起来就是他此刻惟一的梦 想,我透过那些直销产品嗅到了他体内那种膨胀的欲望,对 金钱的向往是怎样地折磨着他啊。
他走出浴室时来到了沙发边,我正在看电视,屏幕上的 那对男女还在撕扯着,我不知道他们撕扯是为了什么,这是 肥皂剧给观众所带来的悬念。他坐在我旁边,满身的香皂味 扑面而来,他说: “华琪,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真的可以 富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