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偷吃植物和水生动物的姿态出现，可以怀着侥幸被谅解的心情引诱她。
——马拉美
从玻璃饭店撤离(华玫出场)
从玫瑰饭店彻底撤离的那一天，也正是张象的电话号码 一遍遍留在我手提电话上的时刻。我的辞职书产生的那一瞬 间，意味着我不再是一名饭店的大堂经理了，为此，我藏在 一面玻璃屏风后面最后一次观看着进入大堂的陌生旅客。
这个世界从前属于我，而现在已经属于了另一位迅速任 聘的女经理。大堂少了我依然在进行着，我原以为没有我的 存在，大堂会缺少生机，有时候我总是太自信，而此刻，当 我脱下那套工作服时我才意识到已经有人取代我，我将从这 大厅彻底地消失。
康建说服了我， 一万元的月薪充满刺激。当张象的电话 号码出现时，我知道他向我求婚的时刻已到，上次分手时， 他让我考虑上一个月，关于能否嫁给他的问题，现在时间已 到， 一个月过去，我从饭店的玻璃屏风走了出来，在这个星 期内我可以任意地选择自己衣柜中的衣服，因为下个星期我 才到康建的服装公司去上班。好久没有感到时间是属于我 的，所以，我的身体一旦进入饭店就被约束着，它约束我是 因为我抛弃了自我，我将我的激情、时间全部给了那个穿饭店制服的大堂女经理。现在，我终于可以脱身了，让我的身 体好好地享受一个星期的休假。
每一个现代女人都需要休假，只有在休假时，女人才会 映现在镜子上，镜子可以照见一个女人完整的自我，完整的 形象，甚至可以照亮她的灵魂。我已经好久没有过一个星期 的假期了，我甚至已经有好久没有在镜子中透过我的身体看 见我的灵魂了，而此刻，我脱下了制服，我穿上了上帝为女 人设置的最柔软的纱裙。
我已决定去面对40岁的男人张象，我要告诉他，在一 个多月时间里我根本没有时间考虑他求婚的问题，不错，我 根本就没有时间，我把一个女人的全部时间交给了那个大堂 女经理，直到我辞职的那一天，我才被全部解放出来，我确 实被解放了，我应该请他喝酒，请那个40岁的单身男人喝 酒并没有错。
“我刚被解放了 …… ”见面的第一句话我就这样说，我 还说：“对不起，在这之前，我真的没有时间考虑你的求婚 之事 …… ”张象发动了车子，他似乎永远在独自开着一辆黑 颜色轿车，喜欢黑颜色的男人有一种庄严的素质，这种素质 他有吗?是的，我确实已经放松了，还得感谢康建，是他替 我创造了一个机会，让我毫不犹豫地去辞职，而且是他给了 我一个星期的假期， 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能够拥有一个星期 的假期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张象一直没说话，我突然说： “我已经辞职了 …… ”, “哦，那你就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吧!”张象侧过身看了我一 眼说： “我一直希望你能走出那家饭店，现在你终于给了我 一个机会，我有一个酒厂，酿制红酒，现在正在创业阶段 ……
不过，我告诉你，我可以给你最高的月薪，你认为一万怎么 样?”
又是一万的月薪，我现在才知道这个向我求过婚的男人 正在酿制红色葡萄酒，酒味似乎从微风中吹进了窗。我没有 想到我所认识的两个男人正在同时给我一个新的机会，新的 诱惑从我撤离饭店的那一刻，我原本想好好地休息一周，然 后到康建的服装公司上班，此刻，我知道张象在等待着我的 回答，而我问自己：你到底是喜欢红葡萄酒还是服装厂。
红葡萄酒似乎在一只看不见的杯子中晃着，我喜欢它 “寻求所爱者的每一种变形”方式，我学会喝红葡萄酒已经 有很长时间了，我喜欢它出现在酒吧的亚麻桌布上，出现在 男人的杯子里，它会带来幸福、爱情；而服装则是把我们的 灵肉掩饰起来的最好的护身符，我对服装有一种理智的爱， 因为我每天无法离开服装，所以我必须理智的选择。
给我一种初恋的感受(华琳出场)
从星期六晚上高伐送我回学校之后，我下了车，他站在 校门口看着我，轻声说： “下周星期六我在老地方等你，记 住，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男朋友了。”男朋友，他是我的 男朋友，在我进入18岁之后，我第 一 次有了自己的男朋 友。
我的心开始跳了起来，我转过身闪进了学校的大门，夜 已经很深了，过周末的同学正陆陆续续地回学校，我也是其 中之一 。不过，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难道 这就是我的初恋吗?
我沿着小径，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是毕业 生吴步涛，今天我已经是第二次见他了，他正站在一棵银杏 树下，他似乎在等谁，我想看个究竟，在星期六的明月皎洁 的夜晚，他在等谁?一个女生，她也许是毕业生，因为我感 受到了她步履的成熟， 一个年仅18岁女孩，对别人身上散 发出来的成熟的韵律似乎是那么敏感，我不知道我身上为什 么就会缺少那种韵律?
他们在走近之后就开始接吻，隔着树篱，为了看他们在 接吻，我的嘴、脸差点被树篱上的蔷薇花枝上的刺划伤，那 是一种激动人心的接吻，是两个毕业生在大学校园中相爱时 的接吻。
我心跳着，仿佛吴步涛低下头吻的那个女孩不是那个毕 业生，而是18岁的我，我喜欢他已经有那么长时间了，而 他正在吻那个毕业生，我的心突然变得感伤起来，我虽然已 经有了男朋友，但我从未感受过那种吻。我离开了那片树 篱，无论如何，我已经有男朋友了，高伐就是我的男朋友， 尽管我对他的喜欢不如我对吴步涛的那样深，但我与他在一 起仍然是很愉快的。
毕业生在临近毕业前夕，除了选择他们的职业之外，也 在确定他们的男朋友、女朋友关系，所以不远处我又看见一 对毕业生恋人，他们亲密地散步。哦，我只是大一的学生， 什么时候我才能变为毕业生呢?
我刚进屋，她们就告诉我高伐给我来过电话了。电话， 他来电话干什么?我正发愣，他的电话又来了，他的第一句 话就问我： “华琳，你怎么这么晚才进屋?” “是的，我散 了一会步。”“一个人散步?” “对呀，当然是一个人。” “那你早点休息吧!”电话挂断了，我感到高伐在生气，我 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因为男人也会有敏感，男人敏感起来比 女人更可怕，这是大姐华玫的话。高伐因为我晚了一点回宿 舍已经开始不安了，而我呢?确实在回宿舍的路上看见了毕 业生的爱情走向。
我有了男朋友，为什么没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初恋的感受呢?我拉开被子，睡在下铺的我感到上铺的女生辗转反侧。 失眠是从18岁开始的，这是一个精神病医生手记中的一句 话。我想我还从未经历过失眠的夜，今晚就让我来体验一下 这种滋味吧!
然而，我很快就入睡了，很快就听不到上铺女生的辗转 声了。青春是什么呢?第二天早晨我们听着早起的铃声而 起，随后是饭盒的碰撞声，我喜欢这种大学校园之中的生 活，只要坐到书桌前，面对黑板，我会忘记一切烦恼，不 错，所有的东西都不会真正地挫败我的青春期。初恋会让我 感到迷惑，自从高伐站在校门口宣布他是我的男朋友时，我 知道对我来说这是一场初恋，对他来说，这是他的另一个故 事 。
在校园中，我看见了毕业生男女在拍摄照片，女生抹上 了口红，男生穿上了校服，这是毕业生最后的团聚。我又看 见了吴步涛，我想，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从校园彻 底消失，那时我就会忘记他。
一座无人进入的婚房(华琪出场)
婚房自从装修完毕放置好家具之后就被锁了起来。是谁 设置的这种游戏?两把钥匙，我和陶德雷分别有一把，如 今，那本应该成为婚房的房间彻底被锁了起来。自从我上次 夺门而走之后，陶德雷就没有再给我来过电话。
我显然已经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在婚房旁边居住的同事 告诉我：最近看不到我的未婚夫了。也就是说，我的未婚夫 从那以后再没有进入过婚房。他也许正在思考爱情与婚姻， 也许是可以思考出来的，我感到了自己的愚蠢。
现在，我打开了门，独自一人面对这婚房，我想起不久 之前，我的未婚夫每天出入这里，在装修的声音中实现他目 前的梦想，在安置家具的时候满足他对婚姻生活的企盼。此 刻，我也在思考，是不是我错了?如果我没错，他一定会召 唤我，只有我错了，他才不会召唤我，因为他是一名大学年 轻讲师，他有他自己的自尊心。不管怎么样，我和他需要坐 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谈论这件事。
进入大学校园寻找陶德雷必须放下我的面罩，事实上我 这个人一直没有面罩，因为我从来不会给自己戴面罩，所以我永远缺少神秘的韵味。现在，我却看到了一个女孩，她是 我的小妹，她正从一辆轿车中钻出来，我感到一种不可言喻 的事正罩住我，小妹已经进入了校门，我追上前拉住了她。 我问她那个送她回校的男人是谁?小妹轻声说： “姐，你急什 么，他是我的男朋友 …… ” “男朋友，你才18岁就谈恋爱 了?” “恋爱，对，恋爱，我也许正在谈恋爱 …… ” “也许 是怎么一 回事?” “也许就是我正在恋爱，姐，你急什么 呀?” “你不了解男人，有轿车的男人你尤其不了解，有钱 的男人骨子里很坏 … … ” “坏，坏是怎么一 回事?” “行 了，行了，我要去告诉大姐 …… ” “大姐已经知道了，她支 持我恋爱，只告诉我要有分寸感 …… ” “是的，女孩子应该 学会有分寸感。”
铃声已响起来，小妹蹦跳着进教室了。她的事情现在不 让我担心了，因为大姐已有话告诉过她，大姐的话对她会有 作用的，因为大姐在某种时刻来说都是我们的偶像。
陶德雷讲课去了，我用他交给我的钥匙打开了他单身宿 舍的门，因为雨季已到，正像他所说的一样，房间里很潮湿 并且散发出一种霉味。
只有置身在陶德雷的单身宿舍里，我才能理解他为什么 那么急切地想结婚， 一个男人向往婚姻是因为为了爱情而奋 斗，而陶德雷想结婚是因为有了摆脱潮湿、散发霉味的单身 宿舍的机会，他正在为这个机会而奋斗。没有体会到爱情， 我却上升了一种怜悯，对一个未婚夫的怜悯离爱情到底有多 远呢?哦，如果我们能把未婚夫改换成男朋友，也许我们都 会去努力。
陶德雷夹着教科书进屋时，我已经想好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他拎了只盆到外面的水龙头下面洗了洗脸，他的白色 衬衣领仍然是那么洁净，他对我的降临感到有些惊讶，也许 他讲课的原因，他的神态看上去显得精疲力尽。
洗完脸回来，他一面晾毛巾一面对我说： “华琪，不知 你想好了没有，我想，这么长时间你应该想好了我们之间的 问题?” “什么问题?” “当然是结婚的问题 ……华琪，你别 再把书上搬来的东西放在我面前，我是一个生活在现实中的 男人，我与你在一起是认真的，所以我竭尽全力去装修我们 的婚房，这一切都是为了与你尽早结婚 …… ” “陶德雷，我 们能不能有一些时间好好想一想 …… ” “好吧，反正，你是 我的未婚妻，总有一天你会与我结婚 …… ”“不，我并不是你 的未婚妻，我只是你的女朋友 …… ”“我告诉你，华琪，女朋 友就是未婚妻。”
这次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我们在校食堂共用晚餐，那天 晚上我没有留下来与他过夜，我在为女朋友这个新的身份而 努力。
在两个男人中选择职业(华玫出场)
两个男人都在追求我，同时，他们都相继给了我一个机 会， 一个是红色葡萄酒厂， 一个是服装厂，而且两个男人都 给我月薪一万的保证，我面临着要在两个男人间选择一种新 的职业。
第一个男人是康建，他曾经是我过去的情人，如果没有 在玫瑰饭店的邂逅，我们已经相互遗忘，连对方在哪里生活 的地址都无法找到。是新的邂逅使我和他相聚，但他不是我 过去的情人，尽管他说留下来办服装厂是为我，男人在这样 的时刻都会用爱情这个高尚之词为自己寻找借口，但我深 信，他并不是为了我而留下来，他是为了那家服装厂而留下 来。他需要我去做他的助手，是因为他已私自考察过我在玫 瑰饭店的大堂经理的工作能力。
第二个男人就是张象，他才是正在追求我的男人，而且 已经严肃地向我求婚，他也许是出于这种私人的关系请我到 他的红色葡萄酒厂去，这样的话，我们就有更多机会在一起 工作。
两个男人都应该是我现在的男朋友，而且他们仅仅是男朋友，我考虑了一番，决定还是到康建的服装厂去任职。
我突然有一种快感和兴奋， 一个星期的假期快被我打发 完了，我去做了一次美容美发，跑了一趟图书市场，买了一 大捆关于时装的书籍。我与华琳、华琪去烧烤城坐了几小 时，两个妹妹都已经有了她们的男朋友，这是令我高兴的事 情。而我的男朋友似乎与她们不相同，因为我还没有进入谈 情说爱的境界之中去。
我把我的决定告诉给了张象，因为他一直等待我的回 答，他在电话中对我的选择没有任何评论，他只是说：你想 到哪里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希望你让我有一个机会去追求 你。这倒像是一个进入40岁的单身男人说出的话。接下来 在那天晚上，我意外地收到了一束鲜花，是张象送我的花， 当花店里的小伙子按响了我的门铃时，我正沐浴完毕，拉开 门， 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弥漫进了门，小伙子对我说： “这 是一位叫张象的先生送给你的鲜花。”
一束玫瑰花，在花瓶中散发出香味，我已经有很长时间 没有嗅到过这样的香味，玫瑰给我带来的那种喜悦使我对 40岁的张象充满了感激，所以，上帝安排男人将玫瑰送给 女人， 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想我选择康建的服装厂是 对的，这样，我就与正在追求我的张象隔开了一段距离。
要知道，世界上只有距离可以产生出爱情，也就是说， 在我与张象的这段距离之间，他可以为了表达他对我的某种 感情而给我送来玫瑰花，倘若我生活工作在他身边，哪怕他 亲自送我一束玫瑰花，那种幸福感也不会像今晚这样浓烈。
作为一个30岁的独身女人，我为自己的这种选择而庆 幸，我知道尽管我有许多追求生活的浪漫气质，但我又是理智的，尤其是在两个男人之间的选择，充分体现出了我较为 理智的一面。
现在，让我从镜子中看见我的脸，我的脸意味着什么? 女人的脸被定位、被监视、被赞美、被评论 …… 因为男人总 是集中视线看到女人的那张脸。我有一张女人的脸，多年以 前我还没有化妆时，我的假设缺少戏剧性，我如一尾鱼，没 有技巧的游姿很容易让自己乏味，直到我寻找到了自己的淡 妆，我喜欢淡妆已经有许久，它改变了我的那张脸，脸是女 人的灵魂游走的门户，女人身上有很多门户，脸是裸露的门 户，这件事情在我生活中开启了一场场戏剧，我带着我的脸 为种种假设而进入生活。
明天一早，我就会带上我的这张脸外出，我要去一家新 的单位，在这样的时刻，脸的假设才会慢慢地进入了场景， 由细节、时间、天气而变幻的场景使我存在于某个空间，这 个空间就是我的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