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当一个人准备用语言实现一生的计划时急需做的一件事就是面对语言,而语言无论如何是一个用写作完成生命的人渐渐达到的素质和优美才华的奇迹。如果没有一次又一次的奇迹在语言中体现出来,那么,我们总是感到非常棘手的困境和矛盾。我还想,想永远梦想得到这份奇迹的人肯定是冥想家,幻想者,精神活动者。他们是这样一种人:他们是一些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他们象征着一座座迷宫是没有终止的,只有秘诀和游戏的智慧藏于他们的体内;他们在静止的,一成不变的黑夜中看见了宇宙披满的雪山,海水灿烂时的危机;他们在有秩序的语言中诉诸我们的是人类最有前景的理想,人类无法破坏的灾难。这样的一些人,是我最喜欢的艺术家,他们当然包括里尔克、梵高、高更、博尔赫斯以及加缪、卡夫卡等等。这样一些少量的、稀罕的艺术家,一生大部份时间都在某些新事物中,他们在没有时间所能计算的世纪中精心的筑造了这样的结局:宇宙的优雅是残酷的,如果想渴望见到奇迹,必须拥有秘诀。就是这样,艾略特才轻吟道:如果有什么目的能实现的话,目的就破壳而出。或者是你根本没有目的,或者是目的在于你所想象的终点之外,而在实现的过程中已经改变。
耽于语言的快乐中,总是面对着什么!他们拒绝着悖离语言艺术的另一种东西。每一个艺术家或者创造者如果不培养自己拒绝的能力和原则,那缥缈在星空下的宗教就会离开黑夜。两年前,我的好友开愚提醒我在语言中应该“拒绝”多余的词和韵律时,我和他面壁而立,那是北京十月底的深秋。很显然,开愚的“拒绝”概括了语言创造者和破坏者们必须面对的一系列迷宫。自那以后,在语言导致的精神迷宫中,犹如面对耶稣说:你要背着十字架跟我来。语言所揭示的世界暗示我们学习词语和旋律;暗示我们在清澈中认识时间是罪恶之源,时间是夜晚的河流,是枕着我们、背叛我们、为我们所呼吸,感伤而倍受伤害的镜子。这样,我不知道叶芝是如何拒绝了“柯尔庄园的野天鹅”上空浮游的眼睛?埃利蒂斯在“疯狂的石榴树”下怎•培养时期•
样拒绝了“魔鬼的险恶的气候”,海明威怎样让那个84天没有打到鱼的老人拒绝了最后的失败?
这些人,这些被语言、虚无的翅膀拖入陷阱的人们,他们是不是睁着双眼、或者在梦幻中培养了自己优雅的气质,培养了美和语言,培养了彻底的生与死的精神。
我的面庞是埋在黑夜中的,它似乎没有抬起来的瞬间。其余的人,他们可能接近秩序和规律,在这些领域里面,他们如鱼得水地看见了潮汐的美丽。有一段时间,由于大量的时间,我有机会生活在玫瑰一样的矛盾中,这时期,语言像经久不衰的圣经一样弥漫岀来,但是,在我身后是一片喷泉,在深夜,我听见它的呜咽和越来越伤感的声音。没有一个语言的创造者不喜爱这样的时期:我们十分空旷地站在我们出生前的地方,有时很恐怖地走起来,有时惊悸地后退着,到了许多座迷宫门口,我们被风推动着走了进去,很多年流逝了,我们就这样在迷宫里面逐渐地衰老下去……我们是这样一类人:语言在密集的黄昏中来临时,从来没有一个生动的人看见我们手里的树叶,那是秘诀。很有可能是一些人死去,另一些人出生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