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盈然没想到冯婉秋会再来找她。
她到了约定地点,冯婉秋已坐在包间等候。离上次见面不到半年,白盈然惊觉她老了许多。
不由人心下唏嘘。陆一洲尽了一切努力,但目前为止,收效甚微。各地对海恒的禁令没有松动的迹象,出问题的药品带累着不出问题的药品,都成了大众抵制的对象,一多半的生产线停工,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陆一洲代表海恒向社会公众的那个诚挚道歉,似乎并没在人们心中掀起一点涟漪。
“白小姐,快请坐。”冯婉秋起身招呼。
白盈然应声而坐,接过递来的茶,说:“冯阿姨,有什么事您开门见山吧。”
冯婉秋略显尴尬,清了清喉咙道:“那我就直说了。”
“您说。”
“白小姐能否离开海恒?”
白盈然放下茶杯的手一滞,她早有去意,也表明过心思,冯婉秋为何还要巴巴地从北京赶来见她。
“冯阿姨,合同期满我就会离开。”
冯婉秋眸中的一丝光亮随即黯淡:“可那还要两个多月……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能不能现在、马上、立刻就离开,越快越好!”
白盈然黯然失笑,如今除了陆一洲,大概其他人都迫不及待地希望她从海恒消失。
“白小姐,我说了你不要生气,若不是因为一洲,以你的专业和资历,不可能在海恒做到这样的职位。他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明白。”
“我明白。”白盈然点头。
“可是,你能为他做什么?”冯婉秋焦灼的目光看着她,“他对你这么好,如今他和海恒有了困难,你又能帮他些什么?”
“我的确帮不上忙。”
“但是,孙可可以。”冯婉秋的眸中又闪烁光芒,“你可能不知道孙可的爸爸是谁,你可以去国家卫生部的网站看一看,只要他一句话,压在海恒头上的禁令就不算什么。”
白盈然不用去看卫生部的网站,也大致猜到孙可父亲的身份。孙可是高干子弟,陆一洲和她说过。
“一洲的爷爷和孙可的爷爷当年是战场上的生死弟兄,我们两家一直住在一个机关大院里。你也知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洲的爷爷死得早,那些旧有的关系渐渐疏淡,只有孙可一家和我们依然亲厚。一洲的爸爸和孙可的爸爸都是学医出身,一洲的爸爸办了药厂,有了海恒。孙可的爸爸当年在医学上很有建树,攻克一项重大疾病的世界难题后进了卫生部,仕途顺畅一路做到现在的位子。如今能帮我们的,就只有他了。一洲若是娶了孙可,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白盈然心中苦笑,她实在不想闯入这其间的关系纠葛,叹一口气道:“冯阿姨,我想我早说过,我无意成为你们家的什么人。”
“是是,我知道你有十分优秀的男朋友。可我们家一洲,他一根筋啊。他放不下你,我劝不动他,所以只好来求你,求你马上离开海恒,让他能彻底死心。关于你经济上的损失,我会补偿。”冯婉秋从包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推到白盈然面前。
白盈然扯开了看,里面厚厚的几叠钱,灼人双目。
“白小姐,这是十万块,你先拿着,有什么要求可以再提。”
十万块钱,握在手里很有些分量。白盈然一时惘然。
还是让她看见了想象中的拙劣戏码,只是这么多钱,为什么不直接递张支票或银行卡呢?难道是要让她体会下大把钞票在手的真实畅快?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是钱,是人民币,是有钱人自以为可以买到一切的凭据。
白盈然努力托着那厚实的信封,心却一点点低沉下去。
“只有这些吗?”她问,“冯阿姨,您未免小看了我。”
冯婉秋笑得勉强:“这……只是先表达我的诚意,只要白小姐照我说的做,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还真舍得下本,白盈然笑。她忽然有种想把手里的东西抛撒出去,看着它们漫天飞舞的冲动。
“拿回去吧,冯阿姨,这钱我不会要的。”她递还信封。
“白小姐,你无论如何要收下,或者你直接说个你满意的数字,我现在就给你。”冯婉秋急着从包里拿出支票本。
“是不是只要我收了这些钱,您就放心了。因为这样,我在陆一洲心里的形象就荡然无存了。那么,我怎么能收您的钱呢?”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冯婉秋吃惊地望着她。
“我不要您的钱,就这意思。”白盈然起身向外走。
冯婉秋追上一把拽住道:“白小姐,你就帮帮一洲吧,看在他这么喜欢你的份上。你不要钱,那你要什么,你到底要什么?我,我……求求你了!”
冯婉秋对着白盈然猛然下跪,白盈然霎时怔愣当场。从来没有人这样跪在她面前,还是一个长辈。
她着实有些崩溃,蹲下身子去拉冯婉秋:“冯阿姨,您快起来,别这样!”
“我真是没办法了,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你。你就帮帮一洲,帮帮海恒吧。那不仅是一洲的事业,也是他爸爸一辈子的心血,是我们一家这么多年的努力奋斗啊!”冯婉秋哭出声来,连日的担忧、焦急和压抑,在这一刻彻底迸发。
白盈然蹲在那里茫然无措,每个人都有尊严,她无意践踏。
“阿姨,您起来。”她用力拉起地上的人,自己却因蹲得久了眼前发了一阵黑。她定了定神,凝视着冯婉秋的泪眼道:“您说的事,我会去做。但是,我真不要您的钱,请您保留我们彼此的尊严。”
白盈然失魂落魄地回到海恒,冯婉秋的那一跪在她脑海里不断闪回。那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却这样放下自尊来求她。
陆一洲依旧忙碌,一个下午都在会议室不曾出来。当白盈然终于看见他一脸疲惫地走进办公室时,想开口安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冯婉秋说的不错,自己能帮他什么?语言如果没有行动兑现,就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
国家动了真格,海恒不算是被错杀的企业,但多少是非曲直来龙去脉,并非人人都能了解。她知道陆一洲是有良心的制药人、有责任心的企业家,可在他人眼中则另当别论。
也许,是自己从海恒和他心里彻底消失的时候了。
白盈然怔怔望着陆一洲办公室敞开的门,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