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好长时间我都想拥有一间自己的酒吧的念头,透过许许多多条街道包围的城市的中心,街心花园散发出古老的香气,一间间屋子深入在黑暗之中,那些黑暗是令人伤感而迷朦的,稍不注意你就会被黑暗拉进去,里面摆满了同样是漆黑的酒吧坐椅,美酒的名字就像你在某个清晨醒来时看见的一种奇异的现象,鲜花与荆棘突然伸长它们的枝杆,那种痉挛的姿态恰好使你克制住了一种甜蜜的颤抖,当我走进一家酒吧时,我经常站在酒柜前面,它就像一种无限的容器填满了我的空间,精美的杯子恢复着我们的现实感,这种现实却使我陷入一种入迷的状态,我会想起我们被一只只器皿保存的许多珍贵记忆,比如许多双形状各异的手在不同的场景中举起酒杯,澄红色的夜幕之外是一九八五年某个绽开着石榴花瓣的日子,是一九九五年四月的夜晚在奔腾的河流畔他们陷入了沉默的气息之中仰起头来时渴望有一只器皿盛满这内心的恐怖,盛满辛辣而有味的东西。站在吧座前面,有时候我凝视着夜景,我经常是独自一个人,我手里有一只杯子从右手转移到左手,身边的那些男人和女人随着黑夜上升后面庞上便同样上升着一种深渊般的美丽,而那些外国人总是在欢乐之中畅饮美酒和眺望长夜,我对世界的感恩由此上升,用一种器皿装满一种无庸置疑的引诱我,启示着我,包含着我的全部声音,我曾经对“声音”这个词汇产生过无穷无尽的幻想才能,在某个时期我会用“声音”这个题目写一部很长的书。现在,我是在一座小小的酒吧里面,在整个空间中,烟雾从每一根手指上缭绕着,并且将手中的杯子里面的美酒的声音弥漫到了我们的身体中心,我身边的那些陌生男人和女人带着他们的经验明确地在声音中重述着某种绝望的事件,某种激情洋溢的事件,某种终身都沉溺着深渊般的咒语的事件。所以,酒吧是一座博物馆,它收藏着理想主义,虚无主义,现实主义者沉沦的鞭子和虚弱的声音。我站在酒吧的层层窗帷的皱褶中,有时候来自窗外的风掀起了窗帷的一层,接着是另一层展露出来了。那些街道上,散步的人已经经过了街心花园的喷水池,然后带着他•我喜欢酒吧•
们长裙上溅湿的水珠走出来了;那些拎着精美的皮箱的男男女女在迷朦的夜色中正在确定着飞机场的道路,确定着去火车站的简洁的马路,生活在确定之中已经完全被混淆,已有的东西在另一个场景已经被一个空胃中的绝望所推翻。恰好在这时,四月的风渐渐地将树上的嫩芽吹绿,大街上的人群彼此呼应着一个固定的程序,生活将永远在平淡之中推动着车轮,到最后时刻,我们将更为真实而有效地暴露出我们更为诚实的东西,那就是厌恶和热爱相互减弱下来之后的战争。
就像所有人笼罩着的手上的那只盛满美酒的杯子的怯懦,从上面看上去你就会知道,那始终是一个不可以说尽的秘密,它来源于怯懦,而秘密便在怯懦之中加强着一种嘘嘘——的声响,我从未彻底地处理过我的怯懦,就像我最遥远也是最为亲近的朋友嘴里的一口井一样的清流,怯懦使我坐在这座酒吧里面,宛如面对我生命的最后一次黄昏。
然而,我将一次次地在街道的某一处走进去,酒吧在帮助我们,正像蒙塔莱说的那样:“人在逃避时间,逃避责任和历史。”我坐在酒吧的某道窗口,我内心的混乱将流动在一只器皿的澄红色颜色之中,我将有决心和责任克制住全部的混乱,包括克制住对一个人的爱情。因而,我喜欢酒吧,我将在今后的岁月中用我的热爱去占据一座城市的一间宽大的房子,用来建造一座自己的酒吧。那时候我将有足够的勇气面对那些陌生人把他们的虚弱和迷惘带到我的酒吧中来,用我的鸡尾酒调制出世界上最为愉快的杯中的美酒,而危险依然存在,在历史悠久的历史中,也许二十多年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