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诗人的出发
书名:空中花园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2162字 发布时间:2024-07-10

在海滨沙滩的白色椅子上,那个人敞着怀,缀满沙粒的手臂和脸颊正被阳光吸尽,闭上双眼的这个人是从羔羊和先知者的鲜血中走来的,他正疲倦万分,仿佛正在沉睡,那么,这个人,在飘散着毒气的阳光下,从哪里走来的?他耸动脊背,沙粒往下滑落,他的手倏忽间变得那么垂直,是的,我亲眼目睹这个人的手臂垂直在沙滩上,这个狡黠的人、畏惧而怜爱万物的人,他在反抗,他在疑虑重重。这是我早年看见的某一个人,一个未知的人的形象。
他在漫游,沿着红色飘带般的山脉和大地的两端……我想象他早年的时光,坐在玫瑰花园,膝头上捧着《圣经》,他朗读:“那孩子身体越长,心志越坚固,住在矿野里,直到显露自己,在以色列面前的日子”,他还朗读:“我像水一样被倒出来,我的整个骨架都已脱节,我的心变成了蜡,在我里面熔化”。《圣经》是一部世界上的奇书,唯一永存于世的经典著作。《圣经》使他从幼年时代就具备了对于苦难、恐怖、幸福与殉难、以及逝世的想象力。合上《圣经》后的少年从此自尊自重,他的精神漫游从那以后从未中止过,他从以色列的命运想到了耶路撒冷,随后他听见了那安详的、清晰的话语,上帝的声音:“祝福你,马利亚!”接着他轻声说道:“怜悯我,上帝,怜悯我,上帝。”他的身体在春天生长,噢,身体多么健康,身体多么优雅。
这便是一个诗人的形成。永远难以忘记的是他在血液沸腾时梦见过的十字架。
这便是一个诗人的岀生过程。
诗人罗宾逊-杰弗斯这样写道:
母亲,虽然我的歌曲的节拍
像你拍岸涛声的古老韵律
我却从没有向你学过它
在有任何水之前就有火的潮汐我们两人的音调是从更古老的源泉流出来的。
我无法叙述这位美国诗人,在海边的花岗岩石下写诗的诗人,他在无数个颤栗和惊讶的时刻,甚至恐怖的时刻,他弥补大自然的贫乏时所经受住的那种苦难。
诗歌迄今为止所达到的目标是不能准确评论的。它补偿着这个崩溃的世界,诗人们的奉献淹没了普遍之物,万物之物,世界的血。
从我这里走进苦恼之城;
从我这里走进罪恶之渊;
从我这里走进幽灵的队伍里。
正义感动了我的创造者
创造我的是神的力量
至上的智慧和原始的爱

但丁强化了典雅和深邃的语言,从他开始之后,诗人们才开始掌握诗歌进入人类的探索,这样的教养无疑席卷了诗人们的梦乡。里尔克的《杜伊诺悲歌》记述了诗人照射阴影及黑暗时的情形。在里尔克的第一悲歌里,诗人这样写:
那当然是奇妙的事,不再居住于大地
不再履行刚学会的本领
对于蔷薇,以及其他特殊的允诺的事物
不能赋以人类未来的意义
在无限焦灼的双手中的自己
别无其他,甚至把自己的名号也撒开
有如丢弃一件破碎的玩具
真奇怪,不再期待受人期待的事物。真奇怪看一切互相关联的事物,在空间轻松地鼓翼飞翔。逝者是多么劳苦
而充满了补偿,因此人们终于稍许
察觉到永恒。——可是生者
都犯了俨然划分生死的错误
天使常弄不清楚,到底他们是在
生者或是死者之间行动。永恒之流
常拖拉着一切年代的人一同通过二者的
主题
并在二者的王国里,把那声音淹没
最后,他们不再需要我们了,那些早逝者们
静静地弃绝尘世而去,有如断离了母乳
缓缓成长。可是,我们需要伟大的
神秘,于此,最幸福的进步常导致
悲伤——我们能够排它而存在吗
曾在为黎诺斯的哀悼中,勇敢的最初的
音乐
贯穿了干涸的凝结,这项传说是无益的吧
当那近似神的少年突然永久离去时
在所遗留的惊愕的空间中,空虚就开始
化为振动,如今对我们魅惑,抚慰与扶助

里尔克在那个时代清楚地阐明了诗人遵循的原则,奇怪的是里尔克的诗歌却没有受到视野或经验的限定,他越过了安然信步的领域,他的丰富使诗人组成的语言像美德一样经久不衰。
博尔赫斯曾在《皇宫的寓言》中描述诗人:“诗人是皇帝的奴隶,所以他才被杀。他的作品湮没了,因为它应当湮没。他的后代仍然在寻找这个包含着宇宙的字,但是永远也不会找到。”诗人在对未来的设计中所产生出来的人生观使诗人一次又一次出发,他们已经醒悟到,已经巧妙地
联接的旋律便是人类在未来中产生的经验,这些机智的诗人们的母语表现了法国、美国、俄罗斯、中国等国家的语言之后,它们解决了世界的矛盾,亦或是重新创造了矛盾的延伸价值。我认为在诗的发展史上,诗人们所达到的共同标准是一种对于诗歌实现人类化的抗衡,它考虑到的语言将是我们未来愈来愈完美的事物,实际上,维吉尔早已看到了人类走向献身的使命,诗歌迈入庄严的时间性。
维吉尔说:
孩子,暂时的火和永恒的火
你都已看到,现在到了一个地方
我自己再也无法明辨。

从来没有一种诗歌的前景像今天这样:柔情、虔敬、智慧、羞涩……诗人在大地上定居,他们唯一的快乐就是相信那十分宽广的原则,表达时间之内,时间之外的不可知和可能性。这样,诗人才被安置在诗的中间,死去或存在。
这是我早年的一则日记中的段落:“我必须去一个地方。但我仍想,此处,我目前栖居的这个地方是我一生中充满孤独的世界,在任何地方,我都不会像此刻这样充分自我化,像月光很白的夜色,也像黑暗很强烈的窗棂,我躺在床上,我在冰冷的房子里写信,写情书、也写诗:孤独、情欲……全都那么缥缈、真实。”当时我已经理解了艾略特的诗:
每一个片语和句子是一个结束和开始
每一首诗,一个墓字铭。任何一个行动
都是一步,走向断头台,走向火焰,
走向海的喉咙
或走向一块无法辨认的石碑:
那是我们的出发之处
我们和正在死去的人一起死去
看,他们逝去,我们随他们而去
我们和已死了的一起诞生
看,他们归来,他们随身携带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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