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钢笔画《一只鸟在葵花和秋树栖居》。上午到中午过得非常快。只要你写作,任何漫长的时间都会转瞬即逝。面对生命,我又想起了纳博科夫《说吧,记忆》的音韵:“摇篮在深渊上方摇着,而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存只不过是两个永恒的黑暗之间瞬息即逝的一线光明。”
早上好!开始于晨晖的时刻,吐露着万物朝向阳光是必须的湿度、温度,这一天到来,意味着生活有始有终,才能开花结果。我们,也许迁移或游离,叙事等待,其过程都是一个叙事过程,开始讲故事吧,亲爱的人们。
所有美学的探索和践行都要遭遇磨难,身体的,行为的触摸就像天籁和爱情遥不可触,深不可测。我尝试着,空气中充斥着白云的距离,风的走向,魂的离合。
自从文艺复兴的绘画发现了背景后,树,人物、风尚兀立而出,我一次次地被我们所置身的背景所撼动,渐渐地我开始重视一个现实,一个人置身的背景,就是他们的生死之谜。你、我、他有着一生或某个时代所厮守的背景,比如庙宇,那是一个人的菩提路的神性之地,进去了就会走得更为遥远,比如乡村,你如果一生居住在乡村,你一生中采撷改变的都是土地和粮食的命运,甚至你的口腔中散发的都是麦芽的味道。如果你的背景是沙漠,那么你永远是另一个渴望水的幻想家……背景就是我们的镜面,映出了我们的神性和奴性,照亮了我们一生所寻找的真理。我们的背景是什么呢?这是一个简单而又复杂的真理。有时候我的背景中只有玫瑰,有时候是灰烬,有时候是树影流光,有时候是筷子、台阶、布匹、绣花鞋、彩陶、诡谲……它们就像疼痛一样不确定。因为写作而不确定,而现实却是白昼和长夜,这是一个永远的背景,只有它永不更改。
阳光好强烈。每一天都值得我们回味,感受这个平凡的世界。最好的一点依然存在,脚的疗伤过程不会影响写作、阅读和绘画。
今天刚给足踝换过中药。过去的我在诗歌中喜欢运用足踝这个词,或许它可以让我前行、转身,跑起来。此刻,它让我体会到了缓慢,只有脚慢起来后心才会慢起来。缓慢,是的,我体会着云的缓慢、速度的缓慢、语词的缓慢……
早上好!从美丽女人到女作家到诺贝尔奖的八十二岁的门罗,祝您幸福吉祥,这新的一天,我们每个人的小世界就在生活的细节和存在中延伸出去。推窗是风景,屋内是栖身,远的是空灵,低处是像孔雀开屏的个人生话,祝心境碧蓝,世界辽阔!
多年以后,会想起骨折的遭遇,一副拐杖,一些暗蓝的情绪,无奈的眼神,跑不起来的脚和我两眼中的茫然,对于自由如轻燕的响往。多年以后我已彻底年迈,一头银发随风而飘散,穿过挂满茄子的旷野,不知到有谁还会在天边尽头叫出我的名字?
笑话、轶闻、创口、琐屑、玫瑰、发丝、麦秸、草垛、钢笔、插图……它们中哪一个词汇可以更深地抵达灵魂?谈到灵魂,我们就笑或忧,在米兰·昆德拉的所有作品中都有灵魂的笑、轻或重、忧或虑,它们更像那些艳阳高照下麦芒对于肌肤的刺痛,或者是阴霾笼罩下人在群体中的窘境。昆德拉在《帷幕》中写道:“我们后来还是朋友,但再没有真心相互喜爱。对我们初次见面的回忆就像是一把钥匙,让我明白了我们心照不宣的长期误解:将我们分开的是两种美学态度的撞击,忍受不了媚俗的人碰上了忍受不了粗俗的人。”时光朝前走,我们已无法回去,这是最为严重的事实。我们每天在夜里睡下,时钟确定会回到原点,但早已不可能是我们出发的地方。味道、拥抱、厌倦、爱恋、写作、禅心、灵息都一样。过了这一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而此刻,哪怕我们朝前走,是去与沙漠赴约,也要走下去。
看到赫本的美,已逝时光的美,让我感到忧伤。有些美不是为了庆典、喧嚣、狂欢,而是为了在落寂中随同时光慢慢感受。在这个下午,风动水动,而我心却停留在这个被忘却的,重新重视的美学中。她的美和永逝让天下男人失去了一个梦,让天下女人再一次惊叹而渺茫。
我的黑白钢笔画系列《像众树那样生长》完成了。天晴了,假期将结束,所有生活将进入正常循环,心灵与生活如何缔造一个美世界,全凭我们个人去周转。尽管日常生活是一个永无尽头的渊源,我们还是要把自己的故事讲下去。好几天的阴霾散去,才感觉到阳光如此美好。
心灵历程中的最终进程,仍然回到稳定中。变或不变都只是一种习惯的坚守。我守着月光,因为月光已容纳我,给予我白银色的幻变。我守着太阳,因为阳光已给予我光泽,温暖炎热雪凉。我守着我自己,是因为我与万物有搀扶、缔结的痕迹。我守着神灵,是因为内心的神给予了我菩提明珠。晚上好!
只有这夜晚可以依倚,像火投向燃烧、灰烬、冷却。亦像果树盛开色香而惊魂世界,之后是挥手谢幕,是隆重的凋亡。我的眼前依然是一堆书、一团暗光、一种取之不尽的寂然,我倚依这黑暗,像细数我与水的潋滟,我倚依并信赖黑暗告诉我的每个词,每句话。黑暗中我坐下,我厌倦喧嚣,也厌倦浮华。我的手像麦秸,也像苔藓,更像通往长夜深处的血管,其血脉凹凸不尽,像一条属于我一生必走的天边路,我倚依光影、水波,倚依着朴素的高山流水。我倚依着枕头、白昼、谎言、怯懦、羞辱、崇高与渺小,我倚依墨水、睡衣的皱褶,我倚依身体中隐隐约约的痛感,我倚依对黎明的期待,我倚依着明亮的围栏,像羊群样奔出厩栏,去寻找牧场。
晨如秋色,斑斓如心,等待我们去追索和践行,谜底在果实深境,答案随云层波涛砾石变幻,而呈于眼神仁善而清澈如水的生命面前。光阴似箭,没有回头,箭在远方,脚下云尘升腾,空气有浊有清,人有踪有迹,亦有无影无形,全凭自己的信仰去呈现、周转。
我喜欢这些人类的甜品,不喜欢任何加工料品的浮华色泽,我们的一生需要的是那样简洁。每当想起我们地球上工业文明的黑色浓烟,内心就会很严重的分裂。我们当中有多少人可以抵御这一幕的污染,包括我们的身心是否可以经受住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挖掘机般的,轰轰烈烈的,对于我们身心的蹂躏和摧残?静下心来,面对这些古老的事物,面对这些身体上长疤的原始的果木、月白色、檀香色……静下心来,让我们静心中品味那些被文明所抛弃的那些我们在前世种植的谷物瓜蒂。静下心来,让我们回到从前,回到我们的前世舌尖上所品尝的味道,让我们像前世样吟诵月光流水。让我们像前世一样因为有了芳草碧水而相爱。
出发,去一座僻静的边壤去看最寂寞的民间风景、写生。带上心情出发,带上水和安静出发。
天边云召唤我回去。我一生中见到的美,只可能铭刻、书写、表达、低诉、收藏。只可能赴约、聚散、缅怀。记住我的人忘却我的人都是我生命中的远景、静物和淡雅的水墨画。爱我的人被我所爱上的人都是因果循环。此情此景,是我们用脚绵延出的路,车轮在飞来,时间在疾飞。我们只是在用一杯水验证我们的情怀有多深。远窗外,羊在奔跑,宿命派遣我,感知我,改变我。我依然是我,为了变成水,我可能会一夜成白发,为了变成叶,我会在秋天蜷伏。阳光重又升起在高速公路上,自从人类发明和创造了高速公路,我们离古代的春夏秋冬已经越来越远,我们离心慕的恋人更是水中花,镜中月。当月白色的幻境带我逾越,我的这颗心是否有资格有尊贵有诗韵有热力再去爱你?
路上又完成了一幅钢笔画《栅栏里的葵花》。又见黄昏,山高水远,我凡俗的一生,只是为了与你相遇。这个假期,在路上,只想抬头看风景,那些淡雅或像诗人艾略特《荒原》中的纯云南风景。另外,只想画黑色钢笔画,这些东西产生了我的缠绵、迷恋、沉静。而我是多么爱你们,那些眉梢下的蓝,给我纯净。那些疯狂的植物野草给予我内心的苦难和磨砺的韧性,那些沉入大地的黑夜和晨曦让我重生和爱恋不息。
昨天看到的将出现在我油画布上的风景,大面积的苇草野花占据了原本开阔的湖面。除了忧伤,这些在秋景中荡漾而出的色调,无疑是我最好的色彩学老师和魔法。新一天降临,我的心再次垂向深厚的地平线,云南区域的地貌曾经一次次给予过我诗歌、小说的语境,现在依然如初始,仍保留着令我沉醉的风貌。
无论如何,我的绘画开始了,它是我所尝试追求的一个梦。关于绘画,名垂千古的好画家太多了。从一开始,我就只想复述梦,所以我的这些没有技法没有规则的画,充分暴露了我梦游状态的一个时刻,这些事物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它只游离在我梦乡。这是一个诗人的小小练习曲……
我安详的祖国姿容,有瓜果悬于空中召唤我从梦中醒来,以此面对这场秋事的过渡、丰盈、凋落并将迎接更大的悬浮和妙律。除此外,有路通向脚下,我喜欢这条充满黄尘泥土的小路,两边是巨大的绿荫迷津,我乐于走上这条路,它古典的泥土色容天下,可以引水也可以畅通地气,可以让我继续走。走到你们身边,是为了共同谋事取土种植,是为了天下锦绣扑面而来。每当我驻足面对这些人间平凡奇境,它们像道德一样质朴而遵循了天命的准则。我又遇上这一丛丛替代我们秋天呈现出虚无主义精神的屏蔽,它的红色如此柔软地承载着天空中的一部分秘密,大地上的一部分飘逸。节日好,亲爱的祖国好!
黑暗让人有充分的理由隐逸,古代的人们以隐于山水田园而自娱无穷,而现代人将隐逸何乡何壤?这是一个关于心境的修炼时代,时时刻刻它都在指点江山影响我们的命运。心境更像一片农人的田园,它可以缔结青涩繁茂春秋,也可以是荒芜凋亡者的哀歌。我们无论逃逸多远,哪怕置身于这茫茫沙漠浩瀚原始森林,也必须面对自己的心境,也就是一个人的战争。黑夜可以呈幽蓝、玫瑰色、紫色、澄澈……只因为我们可以赋予笼罩我们的长夜更多的元素。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即使面对一幢幢金属色的大厦,内心仍然可以像梨花那样白,桃花那样绚丽。即使面对全面败退的某一小时、某一夜,手中仍然拥有古老的种籽,在风中捧住神秘的秘诀。气馁、厌倦,绝望和悲伤袭来时,我们应该倾听到窗外的西风颂,应该直起腰来,像诗人那样饱含着渴望的热泪,像画家那样倾身迎来呼啸的色彩……人生是一场场宴,更多是秋风起,春去春来的风景。黑暗给我们寂寥,给了我们屏蔽,给了我们烛影,同时给了我们星转斗移的好时光。晚上好!
晚安,一个人足可以在雨声淅浙沥沥的午夜,建立起自己的城堡、古刹、村舍。对于世界,我们的存在和索求只是一座古城堡的形影相随的梦书而已,无论翻开哪一页,都可以在故事中出现和隐居。而对于古刹来说,它永远是黑夜旅行者不知不觉中渴望进入的神性之地。而我们又将怎样与亲爱的神机遇?村舍是我们疲惫厌倦后最终抵达的乡野,水中的鸭子,四野中的飞禽走兽们将告诉我们,哪一条路可以抵达朴素的原乡。晚安,我的一盏灯、一场秋夜已过去上半夜,剩下的是下半夜。
我们的时代每天都有怨声,男人女人都在不知不觉成为抱怨的奴隶。我们不可以选择生,但可以选择怎样去修正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可以从头开始。我说的从头开始是认真地为自己的心灵史做一件事情,从细节开始做,就像绣花针从第一针开始绣,每绣一针都很重要。每一针都是一秒一分,一夜一白昼。时光令我们忧伤,因为我们不可能什么都抓住、占有。我们最心悦的永远是灵魂的故事。雨下大了,这个秋天,我意识到有许多陌生的事件等待我去做,许多复杂的美学等待我去尝试、摸索。绘画的那些幽秘色彩让我初陷其中。我又想起了18岁我在永胜写作时的慌乱、热烈,尽管如此,语词已在我身体中旋转。多年以后的今天,我的指尖上不经意地弥漫着油彩,这是我命中的另外一种局面吗?人生,多数时间是与自己对抗,成为自己的敌人和心腹。雨声如此悦耳,我的内心有一种平静的坚定,它确定着我的明天将往何处去?
秋雨,我喜欢的不是它的抒情,而是它作为雨水的节制。夜景是没有月亮的,雨不会再滂沱,这就是秋雨的初次寒瑟。之后,是秋的寂寥,首先将自己彻底地凋亡。我们轮回,像自然那样安详。
静,它细如岩纹。倾听窗外秋雨,无风无韵无弦无月无歌,剩下的是冷却,它是我身体中最顽固的一种东西。
今晚注定要失眠,读奈保尔的《幽暗国度》,看不到星空也没有秋雨,时间在我眉宇下流动,世界是沙漏,也是浩瀚的沙漠。世界也是碧水天蓝,使我们在失去寻找的个人与集体的习俗中,进一步地过渡、肯定和放弃。每个人右手和左手都竭尽全力抓住或放弃,每种信仰都遭遇着茫茫无涯黑夜的拷问,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捕手。晚安!
每天晚上阅读是必须的,我希望从十一岁培养的读书习惯继续坚持下去。纸质书带来的缓慢阅读比如剥开石榴慢慢品尝的习惯。有一种强烈的画油画的冲动,愿神赐予我力量。生命的习惯是需要培植的,我已感觉到有一种奇异的力给我色泽光影,还有前所未有的芳菲。晚安,剥开的石榴慢慢品尝,移动的黑暗在我体内鸟巢般蜷曲。晚安,秋天的美石榴,粒粒细胞深处显现了我的唇色。秋天是丰硕的色世界,我像男人一样好色,所以我将圆融万物色块。晚安,我们的心脏,过了这一夜,我心仍为你而跳动,因为色就是空,空就是色。
安静如初,进入房间,放下回忆,将经历过的风景寄存在诗歌手册,将与好朋友度过的时光藏在心底。今天迎接暮霭,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写作绘画阅读。
车窗外是秋天的田野,在中国的版图上没有一个省份像云南那样较完整地传承或保留下来了农耕文化的基本特征,由于山高水远,小盆地上有村庄田野,那些在北方平原上的新农业器械无法在这里驰骋,所以在田野上可以看见水牛耕地,犁铧下是褐色的曲线,正是收割季节,草垛垒得越来越高,妇女们在弯腰割水稻,狗们自由地穿过田野。我喜欢这古朴的农业现象,我希望地球的速度不要太快,让地球人有耕耘的耐心,阅读的时序,做梦的习俗,远航的信仰。
早安,就是无论天气怎样变故,俗世如何纤云翻转,风景怎样乱世飞溅,我们都应该从晨曦那刺破黑暗的力量中,获得清新而稳定的戒律。
每天这样的时辰,是我们重新从冥眠中醒过来的时刻,也是意念被梦幻带到现实的时刻。早晨,可以决定我们见什么人,结什么样的善缘。早晨决定我们穿什么样衣鞋,造什么样的志向。早晨很平静而淡泽。之后,随朝阳或雾霭会变幻我们的因果关系,无论出发、驻守……我们吐气酿蜜或神性,是为了真正的秋高气爽。早安,祝你心气弥漫,意境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