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开的书桌上的睡莲……刚读过了经文,每晨如此,必吟诵。之后,心静谧,神气清朗,揭雾霭,必有大好景致入我眼眸。再之后,是蹁跹弄影,是与山河平川共享劳动的喜乐。早安!亲密的关系,手足相连的兄弟姐妹们。
垂下头来,完全地沉下心,听到自己的屏息声声,这过程犹如农夫贴近士地。在幽蓝的澜沧江岸,这样的情景每天都在进行着。而在城市,人们的脚步纷乱,仿佛有忙不完的琐境,追不完的欲壑。每到这刻,就想念无数古道,今年夏天我去过博南古道,汉武帝开拓边疆的那条幽幽漫道就是一部书的前窗后窗,它通向江流或大海,它让空中鸟遇上了万千屏障而殉难,它让杨升庵的流亡史遇上了大江东去浪淘沙,它让徐霞客的游记遇上了伟大的沧江浪……
阳光西移,菊花香仍在弥散。是的,让我们回到儿时的慢,吮吸一根棒棒糖的慢,将一双袜子穿过了几年还没有丢的慢……让我们回到成长的慢,写一封信贴一张邮票的慢,绕很多路去邮电所打一次电话的慢。是的,让我们学会慢,用剪刀时慢一些剪去枝叶、绳子,让我们的舌头慢一些品味一只苹果、石榴,让我们拥抱时学会慢些用力,吃饭时慢一些地咀嚼。让我们学会慢……让我们慢一些地思念拥抱,再慢一些地吻别。让我们慢一些地体验艰涩和醇香,再慢一些地挣扎搏斗。让我们慢一些地觉悟,让我们慢一些地去天涯海角,让我们慢一些地转身再慢一些地华丽。
爱,是必须的,一直以来,我们的爱从来不是虚拟的。如果住在城市里,我们的爱是从冰冷的钢筋水泥上倒映出来的,在前呼后拥的街景中,寻找到的个体和群体间的抗争与搏斗的关系,更深的是在蜗居中也能探测的光明。我们的城确实伤痕斑斑,就像我们所经历过的某段往事,里面充斥着铅灰、墨迹、水印、手指、梅血……然而这就是我们人类的城堡。
如果我们住在乡村,那是另一种命运,我们可能会守护土地,这是传统的习俗,尽管年轻人也远走出乡,但总有一些人要留下来。守望与等待从来都是历史上最漫长的信仰。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爱着那些泥土上的小精灵的变幻曲,它可能会让我们贫穷,同时也会让我们富有。
我们爱,这个世界上每天林立不尽的那些创造与寂寞,我们也爱那些被忘却的往事。我们爱这世界的无数勇士,尽管这个世界造英雄需要战乱的背景,然而,我更爱在玫瑰色和沙漠化两种背景中出世的英雄,他们勇于担当,并以灵与肉奔赴没有战争的沙漠中,寻找着人类的甘霖。
更多的物已有残败的现象,宛如城市伤创的一个疤迹。即使呆在屋子里,我仍然跟随这个时代在前行。今天练习了一幅画,写了一些文字,但灵魂并没有在此完全安顿下来。我们所有的历史在时刻警告我们说地动是因为人在动,天旋是因为风在旋。也就是说人在地面上走,它必然惊动神宇,天旋地动是我们历史中的一副副众生态,但更多的众生像是在宁静中变幻着命运的明天,这个世纪的走向混乱而孤单,每个个体都在惘然中失去自我,这将使全球更加破碎化。此刻,在这个星期五晚上,阅读像是轻柔的云,将我笼罩其中,这渺小的肉体依然与我和谐相处。是的,除了文字,我们的避难所又在何乡?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异常悲哀的事实,而是一个值得欣慰的处境,就像你突然拥抱住了一个梦中人。
消磨在语词中的时间好快,转眼又是中午。今天喜欢的色彩是紫色,玫色。每种色彩都暗喻着一个人心气的走廊和语词的走向。甚至一个人对某种色彩的长久迷恋会蜕变我们的命运。写作的适度展现的也是语词的生长状态,一个人一旦成为写作者不是因为崇高与渺小,而是因为宿命。当你此生此境被词语弥漫时,你所陷入的将是一场持久的战争。没有任何人可以教会并训练作家如何写作,当你开始写作时,只是在倾听自己,另一个自己……所有文学艺术门户都是如此。如果无法倾听自己的灵魂,也无法倾听万物的声音,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走进这门户的可能。写作就是独立地在你的战壕、荒漠、丛林、深渊,面对时间的妖魔鬼怪和伟大的神,只有它们会帮助你完成一次又一次战役。
孤单是写作者的职业生活,因为写作不是一座喧嚣的舞台,写作者也不是在幕后导演,而是独自一个人去经历在沙漠上寻找甘露和绿洲的故事。作家自始至终,都是独立的夜行者,在作家写作时,只需要一间房子,它就可以通向海洋波浪,通向宇宙的惊心,通向近邻远方的呼啸和黎明。
时光涂鸦着我,我在时间中涂鸦着,以此消磨了许多莫名的感伤。此时,昆明的天空蓝得令人眩晕。时间让我们的生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谜底,时间穿过了我们的身体,穿过了楼梯、走廊、穿过了纸片、土豆、西红柿,穿过了朝暮的光线。尽管如此,时间也同时验证,我们今日的生,将来的亡……简言之,时间是罪恶和良善的分水岭,时间是挥霍掉的光阴,时间是错过的拥抱,时间是唇膏,是失语,时间是我等待过又流传而去的风谣,时间是忘却,时间是我此刻的彷徨,时间是我永远等待的玫瑰花……
一切穿梭的、停顿的、握住的、松开的、悲伤的、喜悦的、所投身的并非是索取真理,而是不知不觉地陷入生命过程中的一个时刻。写作陷入的这个漫长过程,只要心在跳动,就没有结束的时刻。
关于爱情,我曾说过,在很久以前说过,谈论爱情是可耻的。除非我们在炼狱的时间中突然破壳而出,像水一样从清冽的源头跃出,去勇敢地奔赴海洋。
这个冬天,对于我来说,是困倦,是围栏中的自我囚禁,是哀歌的缠绵,是与心慕的人和风景隔离的时光。尽管如此,这个冬天,对于我来说,也是镶嵌藏匿……
一天的风景又落下帷幕,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景。创世界以时速的变幻不断改变着我们的去向。这一刻,大自然的风景,无论是用炼狱造就的,还是用天堂历练的,都安静如婴儿的睡眠。确实,这个世界有鲜红、黑色、也有绿色或紫色、蓝色……世界的辽阔给予了我们不同的选择、发现。人面对风景,那层层叠加的涡流、幼芽、碧水芳草……必将与心灵接壤。这一夜过去,我深信每个人都有曾经回到自己身体中的风景的追忆,无论它是黑红蓝,还是云絮、泥土,它都是我们身边或远方的摇曳和雷电,也是春风和惊悚。美,最美的艺术和诗歌的境界,从本质上讲是无意义的。它从不改变任何东西,所以,我看到的美风景,已经是我灵魂中的一部分。它存在着,如同水浮来,血在底部流淌。
下午收到了莫言师兄为我将要出版的新诗集《忧伤的黑麇鹿》题写的书题,此墨宝我十分喜欢,谢谢师兄!
睁开眼,世界由静止到运动,比如从静水到流速。我们始终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早早醒来,在黑暗中专注听雨,仿佛将耳畔倾向雨幕,那是一些十分悦耳的音律。生命中有许多微不足道的东西,构成了我们情感的元素。今天又该是一个阴雨天,对于云南的每一个天气循环,我都异常喜欢,相信那些野外沃土上的庄稼定会与天气融洽。存在就是合理的,就像我们的命运,一生中该遇上的人,该失去的东西,该受挫的肉体和心灵,该接受的喜悦和神性,都是我们生命中的存在。这个秋天到冬天,注定我要彻底地栖身于我的心灵,但从我前额上升的那束光告诉我说,今天和明天的接壤,会演变我们所向往的现实。所谓乌托邦并非是虚幻,而是我们日夜秉烛追求的理想生活。
简约的一天过去了,喜欢黄昏折射出的这份宁静。书桌上有剪刀、笔记本、打开的书。书房还成为了简易的画室,这个消磨我魂灵的空间,虽然窄小,却是我最喜欢呆的地方。城市的喧闹离我是那么遥远,我沉淫于这个世界,它装下了我身体中全部的体温、血管的殷红色小径。啊,是的,还有我卷曲待飞的羽毛,只要呆在这小屋里,我才意识到,我所需要的东西是那么少。
中午,小憩。天上人间,我不奔不跑,因为你,我会舍下烦忧,会下这白茫茫的逝水。适度的感伤,宛如古老的信笺经由手的翻拂,触到了远方的鹤翼。
又是窗外雨,以它密织的声音告诉我说,秋天将逝,等待我们的是像忧伤一样,可以在冰凌中穿越过的小雪、大雪。等待我们的是每个人身体中的一团火,它将以血脉遍布肢体的力量,让每一天的意念挺立。
夜晚,我们栖居,只是为了在重复中温习昨天的动作、姿态,然而,明天却不一样。秋天的风啸大了,冷度的威力袭向前额,更重要的是我依然爱你,爱着你们。明天的明天,我依然是你牧场上的牧羊人,我依然有劳动的权力,爱情的忧伤,幻想的浮生。明天的明天,我依然离开回来,我依然有化妆品、银色的手镯、皓色的窗帘。明天的明天,我依然地疗伤,练习着怎样巧妙地在幽暗的时间里,寻找到我自由的独行,像从前的我一样,自由得像音节,可以出入于荒野,出入于灵魂所有的赴约。只是为了明天的明天,我醒来,我走出去,感受到全世界的灿烂。
生活就是从自己的身体中筑起明亮和黑暗的堡垒,在里面虚拟的那个世界是我们的灵魂,现实的那个世界是我们的肉体。两者之间是否可以亲密无忧,取决于我们有多少推开远望的窗户?有多少可以将水晶沉入泥沙的勇气?有多少可以从黑暗无常中改变玄机的武器,除此外,还取决于我们对生活的悲悯和感恩。
所有的祈音就像山岗上的皎月映现出梦的又一个尺度抵达的远方。所谓远方不是茫茫无涯,而是我们的唇齿相依,是我们的血肉缠绵,是月与昼的拥抱,是今天我们的魂牵梦绕。
太累了,必须休息。明天依然早起,推窗观云阅读,使用我的母语,校正生活的位置。明天依然是另一天,另一朵云,另一束云滚动。明天依然是简单的生活,就像看母亲织毛衣,每一线每一丝物,世界有形必变,为自己坚守者将获得神的拥抱。
天空已出现了晴好的预兆,终于看见云层变幻了。多少天的绵绵秋雨终于止住,阳光就像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早上好,一切未知和已知的会通向我们的命运,感恩万灵的存在和心灵的游历,感恩我们在人生的幻境和搏击中机遇相知相守的此在和未来。
窗外,秋雨正缠绵。没有什么可以禁止人让手融抚事物的浓度和冷却。筒言之,所谓人生的个人史,就是反反复复地历练自已心灵的指向,以此达到热烈和冷却的过程。平静的雨幕下,我们醒来了,起床了,如同鸟巢里的翻身、嬉戏、拍翅。人,则从早晨开始完成一个未被诠释的梦,这就是我们生命继续延长的痛或快感。
雨,没有谢幕,仍在淅沥着。早早地醒来听雨声,如果是在那些寂寥的村寨里,听雨声恍若隔世地周转不息。如果是在那一座远山古刹里,倾听万树婆娑而来的雨声,内心定已经随经文随山河凝练出了闪电。如果是在从前。啊,从前听雨声是那样自由,可以随雨幕抵达一个想投身的江湖。而此刻倾听雨声,内心苍茫,雨幕无涯,灵魂只是一种纸上野兽,奔跑于弹指间,又回到我体内。早安,亲爱的灵魂!
完成了布面油画《火烈鸟的幸福飞翔》。一个人迎向秋雨遇上一只鸟飞翔的遭遇,蜕变成了幸福的飞翔。尽管技艺拙笨,忍不住还是又画了一幅。不好意思,画面的梦想遥远,像这只鸟激情洋溢的飞翔生活。
上午写作,语言入境,感动自己。时间在我身体中织物,远天外看不见云层,花的叶扇面面朝我的呼吸。只想在疗伤期间,隐入这个单纯的世界,就像叶脉紧倚花朵。过得多快的一个上午啊!在写作中转瞬即逝,所有的心潮起伏在语词中都只是时间的暗涌。
窗外有秋风吹拂着露台上的盆景花枝。天渐亮,心开始从黑暗中跃出,已经是10月18号了。日历是最为古老的时间术,只有它可以告诉我们时间最为真实的证据是什么。我感觉到了树叶在每一寸凋零中都是时间的过程。秋天每一阵肃杀也同样是时间的魔法。而我们每个人都心存一个属于自己的魔法……那就是坚韧地守候自己的时间术,以此让时间生水生木生土生金生火,这是宇宙的定律。温暖和满足来源于这定律,欢喜与希望者看见了古朴的定律。早上好!
没有波澜惊心,这是过渡的生活。疗伤意味着在一所房间里要看见世界的话,就必须打开窗户看远云游动,就必须压低声调,就必须推开云里雾里的屏障,就必须面对万能的时间,求助于伟大的时间,解除你身体中的窒息和灰暗。这几天都见不到太阳,但内心的那团微暗光束,照亮了我房间里的动荡。
安排我们在夜色中隐遁的神啊,从无数黑夜的星宿中可以看见是你在感知我们的存在。因为有了你,任何险恶的梦境我都可以走出去。因为有了你,忧伤和喜悦成为了我心灵中最大的庆典。因为有了你,爱是蓝色的,尘土是金色的,时光是可以流逝而拥抱的。因为有了你,嘴唇是玫瑰色的,秘密是紫色的。因为有了你,任何我所遭遇的,变幻莫测的命运中都会有你的启迪。因为有了你,我坚韧而柔软的肩膀上永远有天笛召唤我沉睡而又醒来,只有天与地知道我是多么爱你。
很久以前在闻一多先生遇难的通往钱局的坡头重重摔了一跤,坐了好半天,站起来。脚踝应该没断,但还是痛。这是恍惚的结果。这一生不知要跌多少跤。闻一多先生不知是否看见我跌跤?诗人最容易在秋天受伤,昨天温酒刚受伤,我们要学会让脚步稳一些。
果然是足踝骨折了,很平静地接受这一段现实,它会让我呆在书房中安静写作,学绘画并与拐杖为伴。也许会有一段显得灰暗的日子。但这同样是生活。一生中走过多少云南山貌,曾两次翻越高黎贡山,淌过澜沧江、怒江、金沙江水岸,走过多少云南的陡峭与兀鹫对话,曾被形形色色的海拔引领向上或下到热带盆地。而此刻,最现实的问题就是每天不能洗冷水澡,不能在中午快走一小时了。我感到忧伤,但必须学会使用拐杖,以此减轻足踝的压力。尽管如此,该承担的必承担。刚阅读过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一段话:“阻碍,默默无闻,空虚,失去方向感,暮色,灯灭,而且还经常伴随着一场斗争,一段道路或一次旅行,虽然无法看见前面的路程,但是感觉到前面有路,于是往前走,走着走着终于见到了光明,这就是许多作家描述写作过程中提及到的相同之处。”生活也一样,我在安静中接受这一幕,生命如此脆弱,我们只能遵循自然的规律,接受命运的无常。正像诗人曼德尔施塔姆所吟唱“为了欢愉,请从我的手掌里取走少许阳光和少许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