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到现在,迷人的爵士乐
就伴随我开始伴随我猜测这忧伤的尺度
它们是一只西南方向的水井。我站在井边
朝下望去,井底的鱼,水中的音符
我必须试着告诉你一些距离
它们因大地上的或温暖或寒冷的季节递嬗着
足够的距离,是我们这一生
取之不尽的忧伤;我正奢侈地埋下头
犹如埋在你膝头上睡过去
我要告诉你,我要试着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的旧地址如忧伤的爵士乐的雨粒
正无穷无尽地渗入她的肌肤
我到底是你的女人,还是他们的女人
1
昨夜未眠,整夜无眠也是值得的,那时候,许许多多来自身体中的词语是那么鲜活。一个人如果没有无眠过,那么如何去沉入水底?
失眠之夜再次读米洛拉德·帕维奇的《哈扎尔辞典》,书中写道:新的一周已开始,它用去了最庄严的一天,即你所说的始于巴勒其他的那一天,这一周一直充满戒心地保留着这一天,唯恐有失,然而,这一周的周转也到来。它违心地把这天一段一段地交出。去享有属于你的东西吧,去度你的安息日好了,快走吧。去见智者,把你想对我说的话全告诉他,这样你会更快乐。不过得注意这一点:一个人若要攻占一座堡垒,得先攻克他自己的灵魂……
书中写道,一个最古老的捕梦者的札记曾被保存下来,里面有这样一段记载:“在梦里,我们一如水中的游鱼。我们不时游出水面,望一望世界的沿岸,随即又拚命地快速下沉,因为只有在水底深处,我们才感觉良好。我们游出水面的瞬间,发现一物甚为奇特,其动作要比我们缓慢得多,呼吸方法也和我们全然不同,其身体重量由土地支撑,它已丧失肉身的感觉,而我们的肉身感是存在于我们体内的。因为在水下,肉身感和肉身是不可分割的,这两者只能合为一体。水外这怪物其实就是我们自己,不过是一百万年后的我们罢了,除此之外,在我们和它之间还有个区别,这区别乃一巨大的不幸——它因把肉身感和肉身分开而备受打击……”
电话里的交流并非像从前那样愉快。男人和女人一旦丧失神秘感,所有杂芜的现场都会呈现,我似乎又看见了这个男人呈现出背景中的孤寂和灰尘,就连那枕巾上的污渍都会清晰闪现,与此展现的还有永远没有稳定倾向的气流。女人对于男人的一切,永远都是敏感的,因其这种敏感——那块不洁的枕巾和电视柜台上的灰尘,还有男人那无所事事的神态里面的空洞,尽管有他在那座深穴中的思想,却让这个女人同样感觉到了说不清楚的厌倦。
当然,男人也会厌倦我们。这个时代的男女之战役已经完全改变了方式。没有任何值得你投掷的催泪弹,没有任何值得你去从剑器中抽出的寒雪,也没有任何值得你去较劲的真理。于是,保持沉默和距离是最好的戒律。
男女关系这种磁场终有一天会被新的物种摧毁,那也许是在另一个星球上,那也许是若干亿年以后。而此在的现实,男或女,到底承袭下了多少古老的梦磁场?他们无论是在枕边厮守还是月下牵手时,是否在同一时刻将一场梦做完?亲爱的,爱是你的巨大的孤独和他人的谎言,我看到了你比桃花更灿烂,比弓弦更忧伤。但你的心之皎洁能照见男人们的卑微,骄傲的心啊,你要藏下你的玫瑰,你要为自己而歌!
一天开始,像是所有的宇宙打开了洞穴,迎候着世界上属于自我的那个已定格的时间。我在舒缓中又将接受文字的到来,这就是我的生活和我的状态。
他看了电影《霍比特人》后的评录:回到原始的源头,一个人就成了观照,孤山不是背影,不要逃避。逃避不仅制造诱惑,也制造恐惧,接受吧,恐惧就会消失。当意识之火变得明亮时,梦就会消失,那存在的就会显现。
他说,你是智者,你是翻译月亮文字的人。咒语属于巫师的世界,是一种耳语,一种能量,只有少数人能拿到。上天把这能量给了你,你又将变幻出多少生命?
亲爱的,所谓魔咒,是人面对世界时产生的对于理想境界的颂扬,对于邪恶的抵抗。每天的朝朝暮暮,我们都在创造形而上或形而下的咒语,所谓咒语,就是那个将玫瑰之香气引升到我们感官中的第一个人。
一切细节之良善构造了我们心灵之纯净和快乐,百花明丽,万事因春风而敞开。
语音像穿越在茫茫荒野的战袍,裹满了荆棘和黑暗,将每一帝国、每一族、每一性别、每一古堡的灵魂找回来,只为了让我们重新预测海洋有多深?镜子会不会破碎?燕雀繁衍多少朝代?星宿离心灵到底有多远?接踵比邻的雪山那边为什么有赤黄色的火焰?
在任何时候你都肯定我鼓励我赞美我,满足我对喜悦及对于忧郁孤独的热爱,这就是你跟任何人不同的地方。
2
心灵的全部活动依赖于文字去保存,这是一个不变的定律。
在昨夜的失眠中,拂开书的享受也是难忘的,这时候从床头随手翻开之书是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短篇小说集《荒野指南》,阿特伍德是我喜欢的女作家,她首先是一位女诗人,才可能写出如此众多的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在这个下半夜,来自诗人小说家的文字是这样开始的:“服务生姑娘们就像一群皮肤光滑的海豹,沐浴在阳光下。她们粉棕色的身体油亮亮的。现在正是下午,所以她们都穿着游泳衣。在清晨和黄昏,有时候她们甚至什么都不穿,那时,像现在这样蜷在蚊虫横行的灌木丛里,偷窥对面那片小小的私人港湾,即使被叮得全身发痒,也值的很。这是阿特伍德短篇小说“真实蠢故事”中的开头。作家出生于一九三九年,现今已经七十四岁,阿特伍德一生中似乎从未中断过写作,像世界上那些为数不多的女作家一样,写作已经成为了她一生可以耗尽生命之力的最佳的方式。
记录之所以在一个作家那里坚持下来,是因为这是一场场文学的行为和思念,只有写作可以解决作家灵魂中的那一场场战役的整个过程,也只有写作让作家在这一历程中见到思念中的人或事。
色之迷人是因为遇上了眼神,这是我们身体器官中感知世界的第一神经。
日久天长的理想与生命的夹缝抗争,将越变越明亮。
坐在樱花树下不肯离去,花瓣儿飘逸到手机幕面上,对自然的心悦,是我生命中的一些瞬间。
本雅明说:讲故事的人取材于自己亲历或道听途说的经验,然后把这种经验转化为听故事人的经验。小说家则闭门独处,小说诞生于离群索居的个人。此人已不能列举自身最深切的关怀来表达自己,他缺乏指教,对人亦无以教海。写小说意味着在人生的呈现中把不可言说和交流之事推向了极致。囿于生活之丰盈而又要呈现这丰盈,小说显示了生命深刻的困惑。
我正在写小说,来自叙述的意外也是故事延伸出去的——结果,是的,这是生活和时间相互缠缚的结果。它是我经验之外的更深的对于生命的致幻虚构,但当你进入每一步虚构的时间中去时,你无法放下它,因为你内心向往过这种生活,所以,你相信它是真实的。
昨晚的一场宴——又让我看到了每一个人的贪杯。包括我自己也是贪杯者之一。男人们都是要喝白酒的,而女人们大都喝红酒,但喝到中间时,两种酒就交叉着喝。宴席上如没有酒,仅仅是围着一堆东西在品尝,那么,这样的宴通常会结束得很快。但如有酒,那些食物后来就会被人遗志。人们只要开始使用酒的魔力,那么无疑是在为自己梦幻磁力。酒,在微熏以后,促进了血液的循环,促进将致幻进行下去的勇气。很多男人女人在酒宴上都会将干杯进行下去,并且忘却黑夜和时间。
媛来电话,我们谈论男人,谈论情感的现在时,她说只要有波浪来,她就会重新回去。媛是一个质地非常特殊的女人,是我爱的女友之一。她美丽,善感,在逝去的时间和将来的时间中都将陷入她自己建立的那一场场守望等待或实践的情感历程中去。
写作在干旱的天气中进行下去,云南离海洋性气候遥远,所以这些年干旱得异常,雨,迟迟未来,天气每天都那么蔚蓝。每天写作,我都与这窗外的天气对峙,而你在哪里?在你眼前那片辽阔的疆域带上,在热带和温带的地平线,有水的蔚蓝和山的逶迤,绵延于你心底的是不凡的抱负,尽管如此,这个地球上的诸多的问题让你彷徨,天气那么干旱雨水那么遥远,云图之下是大地之脉是人心的缠缚,是盘桓在你身体中的边疆神曲在弥漫。啊,干旱异常,每滴水都值得收藏吟诵,而我是多么爱你!
多么爱你,如果我出入你的那片疆域,你是否会与我机遇?
相遇的主题是我一生倾向的理想主义的幻境所展现而出的叙述,它也是我用小说、散文和诗歌的形式——与时间相遇的主题。在更远的框子里,装的是图片,是油画、水粉画、美图是人和风景,它们与我机遇,是为了让我有所审美有所寓居。在更远的黑夜之幕下,有兽影的睡眠,有夜行人的降临,有宁静的星座,它们与我相遇,是为了让我有所冥思有所幻影。在更远的地平线,有旅途上的异类,有魅惑的水岸,有不测的消息,它们与我机遇是为了让我有所渴望有所猜测。在更远的时间里,有黑色的蒙面人,有上了膛的弹雨,有永不落幕的女人,有颤栗的玫瑰色嘴唇,有打开的笔记本,它们与我相遇,是为了让我有所畏惧有所忧虑。在更远的传记中,有沙漠中的永逝,有城堡中飞过的一只黑鸟,有散开如圆圈舞的皱褶,有水井里的月亮,有未抵达的箫声,它们与我相遇,是为了让我有所仰慕有所逃遁。在更远的黎明,有雾雨茫茫,有浅水和深水下的鱼水关系,有朗读者前额上的纹理,有忧郁的解剖,它们与我相遇,是为了让我有所虚空有所哀歌。我的相遇同样永不谢幕,他们像一个男人或女人一样正在从两个完全不相同的方向相互走近。
3
万物因静默如谜,这是辛波斯卡的诗集名。她说,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她还说,尽管问吧,我会尽可能说明?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我的心为什么跳动?我的身体怎么没有生根?
我想说,炫光过去后的寂静才是长久的,也是我想要的超越整个生活和肉体的——战争。于是,我寻找收留我的房屋,那里面可以盛下我几万册书籍,它们像船帆从各个世界的波浪中漂向我,为了验证是生的快乐还是死的优美。其次,我在语词中轮回地成为诗人悲悯之心的眼泪,它们滚下面颊,使天气变得阴柔。除了你,我还能再去爱上谁?这个问题可以使我轮回到古代,那一年,杏花开遍了整个山野,是的,这是唯一让我们相遇的背景。
啊,杏花开遍了整个山野,这是一个古代的背景,之后,烈焰之下奔逃着我和你。我的心又开始一阵阵地一阵阵地,为那些来历不明的忧伤而慌乱。当杏花开遍了山野,这是我所转世回来的时代,之后,是一座庙宇,它坐落在水岸和荒远之郊,经书拂开的每一晨看见的生活都是那么宁静。需要的最大虚梦,就是让我在无常中获得无常的静寂。
缠缚这个词充满了动态。无意间在夜色中看见一对青春男女在拥抱,他们越拥越深,四条手臂就像藤一样越缠越深,其最终的目的是想将外在的力进入骨。小时候,面对过农艺师母亲养蚕的过程,最深的记忆历历在目,那是蚕的涅槃,它们抽尽了身体中的全部雪白的丝线,将其身体缚于一座蚕殿,这就是建造缠缚的动态历程。
突然的阴天,天和地是最大的神。我们作为灵的一部分在天与地之间行走,其最大的修行就是让自己臣服于天的飘渺和地的荣枯岁月。
我抓住了你是为了什么?那是我抓住的一只袖子,里面是你的肉和骨头,我感觉到了里面的血液在畅流。如果我抓住了一根树枝,是为了仰慕它所比肩接邻的更多树枝。
诗歌是什么?人类陷阱中的一部分吗?在这个时刻我眼前浮现出了属于诗歌中的一部分生活,它是伸向镜子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