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与空手记C部1
书名:游离书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328字 发布时间:2024-07-07

蜜蜂的甜源自诗人的嘴唇

那些取悦我们的时间来临了

年复一年的歌唱之后,她的唇在干燥的尘土中

终于获得了光荣,因为,斧子如雷霆劈开了阴暗

那些取悦我们的时间来临了

从内衣中绽放的花粉,越过了尘埃的根茎

企图占领纠结她嘴唇的那种黑夜的空旷

更加甜蜜的唇,伸向了蓝色的蜂房

那些取悦我们的时间来临了

蜂房中,女诗人的头颈垂立

犹如甜的雕塑,她背脊阴郁的线条

让看见她的人,产生出了象牙白的幻想

那些取悦我们的时间来临了

更加甜蜜的唇,终于伸入到蜂房的洞穴中去





1


西蒙·波伏娃说:我观察和摸索着,在黑暗掩护下我认识了世界。

在城北郊,阳光倾泻在这里的林子里。而我想起了流沙,它使手指显得柔软,在它的触角下,时间的真相随风而下。而他说,此时,我的某些梦幻已经无法忍受光线,我只能在秘密中追忆。

在正义路的意大利西餐厅,完全是年轻人的气息。我们一帮人置身其中,我要的是香叶辣炒牛柳饭。舒散的气氛,似乎在迎合着我在这个年关后的厌倦和疲惫。而你又在哪里?闭合的夕照,完全彻底地让人退步到朦胧的光线中去,我们人类就是这样在星球上跳出了舞步。啊,厌倦,我该怎样去复述这种心境?

他说,我现在只是一只幼虫,我非常混乱,我想成长得更高,我需要你的滋润,我要跟你醉在一起,我要吸收你的滋养,这样我才能变成一条毛毛虫。我还要有梦想,长出翅膀的梦想,我要变形为一只蝴蝶。

下半夜,是所有生物圈蜷缩在巢中的时刻。异化吧,各种梦的名义都可以穿透自己的身体。简言之,这世间,只有你自己的身体可以纯粹地承担起你像树一样跃起,像风一样涣散,像巨兽一样怒吼,像水一样无形,像蝶一样的斑斓,像雪一样静白,像炼狱一样幽暗,像手一样无常,像肺一样游戏,像心一样自由。

读波兰作家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的长篇小说《色》,这是我头一次接触他的作品,他说写作就是艺术家为了自己的个性和荣誉跟大众进行的一场战斗。米兰·昆德拉对他的评语是:我们这个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约翰·厄普代克对他的评语是:一位滑稽的语言大师,心理讹诈的行家,最深刻的后现代派作家之一。《华盛顿邮报》对他的评语是,贡布罗维奇是二十世纪最具独创性和最有才华的作家之一:他的位置处于山峰的最顶峰,在他旁边,是与他志趣相投的卡夫卡和塞利纳。而我,从一开始就进入了他的语言,读任何一本书,可以拂开的是语言的层面,这自始至终都是我可以不断读书的秘诀。我读到了这样的语言:“我们乘车走,马车的车轮走进沙地上的车轱辘条沟,发出沉闷的呻吟;车走到山坡上的时候,渐渐显露出展现在低地最深处的广阔土地,这儿,天显得特别高,地面的起伏僵凝不动。远处有铁路。我不由地想笑。马车、马匹、车夫、皮革和油漆的暖烘烘的气味、尘土、阳光、绕着人脸飞来飞去的讨厌的苍蝇、在沙地上摩擦的橡胶车轮发出的吱扭声——这一切大家都熟悉,已经几百年了,这儿的无论什么、什么都没有变化的!但是,我们到了山坡上,宽阔平野的气息拂面而来,平野尽头朦胧显现圣十字山,这个时候,这次旅途的怪异才几乎捶打在我的胸口上——我们好像来自一张石印版画——像家庭旧相册上一张了无生气的照片——而在这个山坡上,在最远的边缘上可以看到早已废弃的车辆——因此,这块土地倾向于恶意嘲讽,生硬得傲慢无礼。已经死亡的旅途的怪异正好配合青色的地貌,这景色闪现过去,几乎全然受到了我们这次旅行的影响和颠簸。”

在贡布罗维奇的简历里,我看到了这一幕:他出生于波兰,曾在华沙大学学习法学,后赴法国深造两年。1939年横渡大西洋到阿根廷后,适逢二战爆发,滞留南美达二十四年之久。1963年获得福特基金会全年奖金,在柏林逗留。1964年,他到法国南部的旺斯定居,1967年获得国际文学奖。1969年7月24日,贡布罗维奇在旺斯辞世。贡布罗维奇用母语写作,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出版,由于他不接受二战后的政治体系,他的大部分作品都不得在波兰出版,直到1986年,波兰才出版了他的全集。他与卡夫卡、穆齐尔、布鲁赫被称为“中欧四杰”。

作家的简历中可以重现作家在时间穿越符号中的一切磨难。《色》让我第一次进入了贡布罗维奇奇异的小说叙事。在战争中的波兰,这是我喜欢的背景,两位年长的知识分子遇到一对少年男女,故事就这样开始,由《色》开始的一场厄运,是为了追逐青春之色,也是为了谋杀青春之色。《色》中弥漫着种种意念,它们是不由自主的、屈从的、阴郁的……





2


重复之云压过来,以从未有过的力量覆盖了今天上午,覆盖了书桌面,其中有小说家贡布罗维奇的《色》。厌倦是平静的,看不到也无法猜测的,然而,厌倦就在那里,在听到从电话线中传来的声音的质地里,在电话的另一端,是男人的嘴脸,是他们的合理的欲望,是他们裁剪生活的指令。厌倦就在那里,随同我的手在水里洁洗的内衣袜的泡沫,随同下水道而下,我以怎样的力量跳出那一格。厌倦就在那里,如同我每天经过的街景,每天看见的发廊,每天重复的日暮的汇合点。

这是我的新简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云南滇西,十八岁开始使用汉语写诗,自此以后,她像女巫般行走于这片香草、峡谷、海拔、河流、热带和冷带的经纬度所穿越的秘境,缔造着她的语言之家,文学之国。她最迷恋的生活方式就是她隐于书屋写作的时候。一年中的三分之一,她会在诗歌中穿越,这时候,她是倦鸟、是忧伤、是悲歌;一年中的三分之一,她会写着心爱的散文,她会去纺织物与事的色彩,这时候她是岩石、是蝶翼、是生与死的魔法;一年中的三分之一,她会写小说,进入波浪叙事的时间,这时候的她,是女妖,是祖母,是幽转的轮回和面容闪烁的梦中人。海男就是海男,她以辗转不息的活力探索着世界的奥秘。她最喜欢的写作之语,来自尤瑟纳尔的声音:“曾经经历人世间的危险遭遇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我。”所有这一切,构成了海男写作的延续性,因为再也没有一种生活,可以取代这样精神之磁铁所熔炼的虚舟。所以,海男始终如渝地在她的边疆,写着下一首诗,下一篇散文,下一部长篇小说。





3


那一束像番桃式的粉红色玫瑰花,较之那一束传统红玫瑰,已经出现了萎谢的现象,它们垂下头来,低诉着它们的悲伤。

尤瑟纳尔说,要经历过放荡,要经历过爱情——在这个约定俗成的意义上——才能判断爱情;要通过历史,才能挣脱历史的陷阱——也就是说,人类社会自身的陷阱,历史只不过是它的一系列档案。到达那个没有人的时期。描绘深渊里的焦虑异乎寻常的困难,这种焦虑不是情感的,而是形而上学的。

尤瑟纳尔的《苦炼》于我而言,永远是一本迷人的书。我摘录下这些语言,书中写道:看,比这个村子更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些村子;比这个修道院更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些修道院;比这个城堡更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些城堡。在这些石头的城堡之上,重叠着思想的城堡;在木头的房子之上,重叠着见解的房子。在每一座这样的城堡和房子里,生活将疯子禁锢在墙内,却为智者打开出口。

《苦炼》中写道:泽农从这些穿皮外套的人身上看见的东西,就像豪门子弟在马夫或者饲养猎狗的人身上看到的:那是一个比自己的世界更粗糙也更自由的世界,因为它在更低的地方运动,远离概念和三段论,粗笨的活计和轻松的偷懒人心安地相交替,那里有人的气味和热力,充满诅咒、影射和谚语的语言像行会的切口那样隐讳,那里的活动不仅仅限于手握鹅毛笔埋头读书。

《苦炼》中写道:泽农从他们身上只记取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精神和肉体上的大胆将他们带往至远至高的圣地,正如禁欲和禁食据说将会循规蹈矩的基督徒带往他们的天堂。

《苦炼》中写道:尽管我们也许会将从前的事情抛在身后,尽管一个拐弯处可能会遮挡未来的事件,但是发生过的事情实际上是一些固定点,人也一样。所谓回忆,就是不时将目光投向成为我们内心世界的那些人身上,然而这些人并不依赖于回忆而继续存在。

《苦炼》中写道:变化是一次复活,甚至是一次灵魂转世。双腿交替行走的动作足以令心灵愉悦。他的双眼全神贯注地指挥自己的步伐,一边享受着草地的清新。他的听觉怀着满足记录下一匹小马驹沿着灌木篱笆奔跑发出的嘶鸣,还有一辆小推车发出的毫无意义的吱呀声。一种彻底的自由从出发中诞生。

炼金术格言说,走向隐晦和未知,要通过更为隐晦和未知的事物。

对于书,别人写的书,来到手上留下我指纹的书,有一种真正深入之爱。爱到不能松手。只有书有这种能力。这几天,搜寻到了许多好书,这些书曾经有,好书总是不断再版,我反复地买。《哈扎尔词典》又再版了,值得无限收藏的书——总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梦境。





4


在书城看到了诗人奥登的文集,但只有《战地行纪》,其余的诗歌集、文论集均未到。奥登绝对是一个让我心跳的名字,无数年里我一直在搜寻他的诗歌集,但未如愿,《战地行纪》是奥登与克里斯托弗·衣修伍德的合集,散文部分是衣修伍德所作,诗歌中的十四行诗由奥登所作。奥登文学遗产受托人爱德华·门德尔松教授说道:“《战地行纪》这本书由两位英国人合写而成,对于书中所述的这个国家及其文化,两位作者都所知甚少。因此,当他们在一个陌生的文化地理环境里试图摸索出自己的方向时,他们对中国的描述有时故作天真,有时甚至故意落入俗套,如此行文,目的当然在于强调他们作为欧洲人的身份意识。他们自1938年1月开始了为期半年的周游世界之旅,在此期间合作写出了本书。衣修伍德完成了散文部分的终稿,但他的创作全部取于他和奥登分别撰写的旅行日记。奥登完成了所有诗歌部分的创作,其中包含了他最为杰出的诗篇。本书最后所附的十四行组诗,采用了微缩的十四行诗体来探索那些与历史和伦理有关的重大问题。组诗前半部分是一部浓缩的世界史,每一首十四行诗都刻画了一种职业身份譬如诗人、士兵、农民等及其在漫漫岁月中的变迁。组诗后半部分是中国战事的系列画面,每一首诗歌都阐明了日本入侵和中国抗战所体现的道德含义。奥登和衣修伍德意识到,真实的战争史绝非如历史书籍所叙述的那般精简与单纯。但他们都深知,他们可以在响应这场战争的同时赋予其道德与智力的明晰性,而他们合撰的这本书已成为其敏锐与智慧的永久的典范之作。”

书中我看到了奥登与衣修伍德的合影,他们均穿着浅咖啡尼大衣,完全是英国式的发型姿容,那一年奥登三十四岁,衣修伍德三十一岁。他们开始了远航,正如奥登诗中的诗言:





终于孑然一身,旅行者在海风暧昧的

触抚中,在大海变幻无常的闪光里,

果真找到了美好乐土存在的证明,

如孩子们在石缝里找出的物事般确定?

不,他什么也没发现:他并不希望到达。

旅行如此虚妄;虚妄的旅行确实是一种病

在虚妄的岛屿上,内心无法掩饰也不会受苦:

他宽宥了迷狂;他比他想的更脆弱;脆弱如此真实。





奥登在这次旅途中创造了三十四岁那一年的《战争时期》十四行组诗附诗体解说词。这组诗歌,之前我从未读过,这次阅读让我无疑又是一次震惊,也就是,诗人奥登在他三十四岁那一年,历经了中国之旅的战争十四行诗。一个诗人的历练是如此重要,它成为了诗人在场务必记录的内心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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