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华很早就叫醒了苏芸,他是苏芸三十多年来碰到的一位最 挚爱的男人,苏芸很快嫁给了他并成为他的妻子。此刻,他轻轻 摇醒了苏芸。他的声音中包含着一种诱惑,从他们相遇的那天开 始,他声音中就包含着各种东西。他会谈论天气,他在谈论天气 时苏芸的心情总会慢慢好起来,无论是刮风下雨,在他声音中天 气总是将人载往异乡的地方。乔华喜欢旅行,他总是带着苏芸到 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去。比如这座城市,以温泉闻名,乔华在还未 到达这座城市时就向苏芸描述了这座城市里那四季喷溅着温泉的 湖池。现在他们已经走下了宾馆的电梯,就在他们从电梯出门的 那一瞬间,苏芸看见了奔涛,奔涛正挽着一个女人准备进电梯, 他跟那个女人正在说着什么,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苏芸,他们的手 中各自拎着一只箱子,看上去他们刚到达这座城市并且住进了这家宾馆。
苏芸有些神思恍惚,乔华靠近她说:“你到温泉就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那里的水清澈见底,你会看到水底的青蛙…… ”苏芸在出租车里尽量调整情绪,然而,奔涛出事的全部 情景是那样清晰,它像电影中的画面一样历历在目:奔涛的卧室 中到处是血迹,奔涛的男友肖灵躺在地板上。苏芸进门的那一 刻,奔涛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扔下手中的刀子向她奔来,嘴 唇战栗着无法言语,毫无疑问,是奔涛杀死了他的男友肖灵。后 来苏芸在房间里大声说:“是你杀死了肖灵…… ”奔涛靠近苏芸 并用双手捂住她的嘴唇说:“是我杀死了他,可我并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嫉妒他,你跟他在同一乐团。今天晚上肖灵跑来告诉我, 他要我离开你……我们就吵了起来…… ”苏芸顿时嗅到了奔涛用双手捂住她嘴唇时的血腥味,她当时差点呕吐起来。
乔华靠近苏芸说:“你把头抬起来。”她更加靠近了乔华的肩 膀,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席卷而来,仿佛四周弥漫着血腥味,仿 佛到处是肖灵身上流出来的血液。车子已经到达了温泉,乔华扶 着苏芸下了车,沿着一条绿荫小径他们进入了温泉湖畔,然后又 到更衣室换上了泳装。在更衣室里,苏芸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面 庞,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面庞又将五年前的那场事件带到了现在 的生活之中。她原认为离开了那座城市离开了奔涛就已经将一条 交叉的道路走完,就已经将那种令她恶心的毛骨悚然的味道彻底 驱除干净。然而,她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杀死肖灵的那个 人仍然活着,而且肖灵之死的案件一直以肖灵自杀告终,没有任 何人知道是奔涛杀死了肖灵。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但她当时在 恐怖情绪下却选择了逃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晚上,她撑着伞和奔涛走在一条河岸上,奔涛的身体一直颤抖着,他告诉她如果去自首的话肯定会死,他害怕死。他撑着雨伞凝望着漆黑的河水, 仿佛他正置身在一个土坑里,人们正将一大铲一大铲的土扔在他 的身上,死亡之恐怖是那样强有力地控制着他,为此,他放弃了 自首。后来,他们在那个雨夜告别,而苏芸也在第二天早晨离开 了那座城市。在乘上飞机的那一刻,她觉得她已经消失了,至少 她已经从奔涛的生活和恐怖中消失了。从飞机的窗口往下看去, 她看到的只是地面上的丘陵和湖泊,很快,飞机上升得越来越 高,她看到了云团,在浩瀚起伏的云团之上,她慢慢地忘记了那 个年仅22岁的青年奔涛的手上紧握着的那把血淋淋的刀。自此 以后她就与奔涛失去了联系。她二十岁时候的那位男友在她微薄 的记忆中只是一个杀人犯,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助他掩盖这种罪 恶,也许在那时候,她想到的只是奔逃,她想离这种种罪恶越来越远。
奔逃就是一种选择,逃离了那个雨夜也就是逃离了她目睹的 那个现实,由此,她却负载着另一个人罪恶的秘密。她曾经想去 公安局投诉,然而她还是没有勇气,每每想到那张颤抖的面庞以 及那可怕的死亡,她就遏制住了这种欲望。而奔涛并不知道第二 天早晨她已经乘飞机离开了那座城市。但是她忽视了一个现实, 只要奔涛存在着,那桩被她目睹的罪恶就依然存在着,他杀死了 肖灵——这就是他的罪恶。而这桩罪恶除了她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是唯一的证人,而她同样也是罪恶的收藏者。
无论如何,在电梯口与奔涛的相遇使她的旅行受挫。当乔华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时,她的身体就像一条蜿蜒曲折、延伸在血迹和刀锋的苔藓在灌木丛中移动。
他们来到了水边。在水边,她环视了一下这座温泉水池,它 的四周镶嵌着乳白色的大理石台阶,沐浴的人有的在台阶上坐着 戏水,有的在水池中晒太阳,五色斑斓的游泳衣就像花朵般漂荡 在水面上。乔华已经下水去了,他的游泳技术是一流的,他很快 就已游到水深五米的池中央去了。苏芸不会游泳,她坐在台阶上 看着乔华游泳的姿势。太阳很明亮,她戴上了墨镜。就在她抬起 头来的那一瞬间她又看到了奔涛,他仍然没有看见她,他拉着那 个女人的手穿着泳装从小径那边走了过来,她趁机上了台阶来到 水池不远处的那片草地上。绿茵茵的草地撑放着几十把红颜色的 太阳伞,这是供游人休息的好地方,有几对男女正在一把太阳伞 下喝啤酒。她来到离水池最远的一把粉红色的太阳伞下坐下来, 并且要了一杯啤酒,然后她将目光投向了十五米之外的那泓池 水。在太阳镜里,她看到奔涛已经和那个女人下水了,看来奔涛 在教那个女人游泳,他站在水中拉着那个女人的双手,那个女人 伏在水面上开始在水中训练。奔涛已经不是那个22岁的年轻人, 现在的奔涛沉着镇静,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秘密的痕迹。难道 在五年的时间里奔涛已经将那桩杀人案件彻底遗忘?时间已经使 那个陷入杀人场景中的22岁小伙子学会了隐藏罪恶,他最终接 受了那事实,并用新生活摧毁了使他恐怖和颤抖的现实。确实, 奔涛已经逃出了那事件的记忆,那件由他亲手制造的杀人案件已经被他废弃了。
苏芸的双眼变得潮湿起来,她想起了死者肖灵。他在她当时所在的乐团是一位小提琴手,而她是一位歌词作者。当肖灵从音 乐学院分到他们乐团时还是一位十分腼腆的南方小伙子,但他仍 然在一次聚会中向苏芸表述了他对她的爱慕之情,而那时候她已 经有了男朋友奔涛。过了很久她才知道,肖灵与奔涛在高中时是 同班同学,她将肖灵带到了奔涛家里。肖灵的出现无疑使她和奔 涛的交往出现了矛盾。她发现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选择和决定, 在肖灵未到之前,她认为她就是奔涛未来的妻子了,而肖灵的降 临使她慢慢否定了这种意识,并且她有意识地减少了与奔涛约会 的时间。在一段时间里,她正竭尽全力地帮助肖灵举行个人小提 琴演奏会,奔涛已经感到了她对他的疏远,他曾经消沉地对她说 过,如果没有苏芸,他便死。肖灵的小提琴演奏非常成功,而就 在演奏会之后的某一天发生了那件谋杀案。肖灵死了,而奔涛仍 然活着,而且他已忘记了杀死肖灵的这件事。苏芸感到一种怪诞 的欲望在悄无声息地袭来,正当她想清理它时,奔涛向她走来 了。他看着她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告诉她 他在电梯门口就已经看见苏芸了。苏芸告诉他她现在正在想肖灵 的死亡,奔涛轻声说:“苏芸,我一直在寻找你。”苏芸端着啤酒 杯说:“你寻找我,无非是想告诉我别把你杀人的事泄露出来。” 奔涛的声音更加低沉,他说:“别把我的事告诉别人。如果你背 叛我,那我杀死了一个人,我还会杀死第二个人。”他站起来向 苏芸微笑着点点头,因为他看见乔华已经向这片草坪走来了,他
们相互点点头说了声你好,然后奔涛就走了。
乔华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前额,说:“苏芸,我在水中就看见了他坐在你身边,你们好像从前就认识。”她告诉乔华,他是她 过去认识的一个朋友,没有想到会在温泉相遇。乔华坐在椅子上 眺望着水池那边的另一片绿色小树林,他没有说话。他小憩了一 会儿说:“看来,你不喜欢温泉,我应该带你到哪里去呢?”苏芸 趁机说:“我们明天就离开温泉吧,我想到另一个地方去。”乔华 在阳光下眯着双眼看着水池中游泳的人说:“你跟刚才那个人坐 在这里谈话时除了我嫉妒之外,还有另一个女人也在嫉妒你们。” 苏芸知道她是谁,她正是那个女人,奔涛现在又在教她游泳。想 想看,人的嫉妒心是多么无聊,在一些现实中,嫉妒别人确实是 一种错,比如,乔华嫉妒她与奔涛谈话,而他们坐在一起却充满 了相互的危险,而另一个女人是奔涛带来的女朋友,她嫉妒他们 却并不知道苏芸正想脱离奔涛。在苏芸未来的生活中,她是多么 希望永远摆脱奔涛给她带来的阴影,所以她果断地告诉乔华: “我讨厌这个地方,我们明天就到别的地方去。”乔华若有所思地 说:“看来,那个人与你的相逢使你想离开这里。好吧!”他们回 到更衣室换衣服时,奔涛和那个女人也走进了另一间更衣室。她 感到一阵头晕,看见奔涛她就会嗅到那种弥漫整个房间的从肖灵 身上流出来的血液味道,那气味带着一个多么可怕的故事。从更 衣室出来后她紧紧攥住乔华的手臂,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说: “苏芸,你脸色很苍白,不舒服吗?”她感觉自己好像在荆棘丛中 行走着,她抬起头来,奔涛他们在另一边上车,他打开车门时看了苏芸一眼。
在车上坐下后,苏芸将头埋在乔华手臂中,她不住地想呕吐,五年前的那场景在她的眼前不断伸展开来。她告诉自己,只 要她与奔涛活着,那件杀人案将永远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乔华并 不知道这一切,他虚构的是另一个故事,关于她与奔涛的另一个 故事,在虚构中那一定是一个爱情故事。所以,乔华的情绪也在 变幻之中,当他们到达宾馆时,乔华轻声对她说:“苏芸,我去 买明天的机票,你必须待在房间里。”她目送着乔华的离去,他 想把她带走的唯一原因是想让她告别旧生活,而旧生活中却隐藏 着被她看见的这桩杀人事件。她如果到达另外的地方仍然会看见 这个人,只要与这个人相遇,他身上的恐怖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 她,这就是那个杀人狂,他杀死了肖灵。乔华出去不到五分钟,奔涛就敲开了苏芸的门。
奔涛诡秘地说:“你不想见到我,但相信我的话,从此以后 你总会见到我,无论你到哪里,只要我活着,你总会见到我。苏 芸,你平静些,你别害怕…… ”奔涛把门关上,他突然抱住了苏 芸说:“苏芸,我爱你,多年来我一直在爱着你…… ”他的诉说 使昔日的奔涛再次出现,在他未杀死肖灵之前,他一直是那么温 情,他的热烈弄得她不知所措。此刻,苏芸推开了他说:“你离 我远一点,你应该离我远一些。”奔涛果然停止了诉说,他看了 她一眼,拉开门走出去了。她将门锁上,心绪复杂极了。乔华很 快就会回来,就在这一刻,她伏在桌上给乔华留下了一封信,她告诉乔华,她想独自待几天,当然,她会尽快回到他身边来。
五分钟后,苏芸拎着箱子离开了宾馆,她来到火车站,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一张火车票,乘上了一列南去的火车,她这样做也许只是为了抛弃。
她坐在窗口,在现实的意义上她不想让奔涛追踪她与乔华, 她从与乔华相遇的那天开始,就决定了永远爱乔华并维护他们所 建立的婚姻。奔涛的出现已经使敏感的乔华感受到了阴影的降 临,所以,苏芸这样独自乘上南去的火车是为了将奔涛吸引来,这样他所追踪的就不是两个人,而是她自己。
她睁开双眼,天已经亮了,再过半小时,火车将抵达那座南 方城市。打开窗户,苏芸看着郊外的景色, 一切事物都在苏醒中 面临着新的时间,在时间中新生活又到来了。火车已经到达终 点,她模模糊糊到达的这个地方叫流城。她拎着箱子步入了火车 出站口。在接站的人群中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苏芸将要在这座 城市的一家宾馆住下来, 一直带着恐怖和罪恶逍遥法外的奔涛一定会紧追而来。
火车站附近到处是林立的宾馆,她拎着箱子来到了一家离火 车站有五十米之外的宾馆。在大厅里登记时,苏芸在大镜子中看 到了一张并不使她意外的面孔,他就站在她身后,他正是奔涛。 苏芸平静地看着镜子里的那名奔逃者,他的眼睛里有种看不见的 阴云在游动,在镜子中,他们的双眼相互凝视了一会儿,直到服 务员将钥匙交给她。苏芸就这样握着那把手里的钥匙离开大厅来 到了504房间。使她意外的是,奔涛并没有来找她,也没有给她打来电话,事实上,她一直在等他的到来,但他没有来。
下午三点钟,苏芸站在阳台上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一个女人拎着箱子刚走进宾馆的大门就碰到了奔涛,那个拎箱子的女人正是昨天与奔涛在温泉的那个女人。奔涛对于那个女人的出现好像 十分惊讶,他仿佛在问她为什么来此之类的话语,苏芸住在五层 楼上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她可以看到拎箱子的女人脸上的 愠怒,女人将头微微地昂起来看着奔涛,嘴唇嚅动着,最后,奔 涛拂袖而去,那个女人拎着箱子走进了宾馆的大厅。五分钟后 那个女人出现在苏芸对面的阳台上,她的神情恍恍惚惚,她在阳台上站了不到两分钟就进屋去了。
敲门人来临,那个人一定是奔涛。不错,苏芸将他迎进屋 他瞥了一眼房间后坐在沙发上神秘地说:“我就在你旁边。”苏芸 说:“你不用威胁我,我正在等待你的到来。”奔涛说:“苏芸, 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那个女人追来了,而我正在摆脱她,我 并没有想过要跟她好下去。”说话时,奔涛显得无奈,但他突然 将话题转移对她说:“我想请你帮帮我。如果我们在一起,那个 女人就会不抱希望,她就会离开我。”苏芸一直在心平气和地听 奔涛说话,使她感到不解的是,奔涛为什么放弃了诉说那件杀人 案的话题,而纠缠在男人跟女人的话题中。于是她提醒他说: “奔涛,你没有权利跟任何一个女人好下去,那桩杀人案一直记 载着你的另一段历史 …… ”奔涛开始了沉默,她接下去说道: “其实,你应该去自首。”她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她感到如 果再说下去,奔涛会重新卷入他举起刀的那一刻。当时的奔涛怎 么会有那么巨大的勇气杀死肖平?她依稀听到肖平面对着那把刀 锋发出的喊声,以及暴行时的声音。奔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一次将他杀死肖灵的罪行归咎在她身上,接下来苏芸听到了他嫉妒的声音。事隔多年,他仍然嫉妒那位小提琴手的成功以及对她 的爱情,而且他又一次倾诉了他对她的爱。奔涛有一种顺理成章 的叙述才能,当他告诉你他爱你时,在诉说过程中你会被他的诉 说感动,你会不知不觉地屈从于他爱情的语言之中去。他一边 说, 一边向苏芸走来,他试图拥抱她,她回避着他, 一边说你不 要这样, 一边来到了阳台上。她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就是来到 阳台上,就在奔涛扑过来拥抱她的那一刻,对面的那个女人也出 现在阳台上,苏芸大声说:“你放开我!”奔涛松开了双手, 一阵 风吹来,仿佛将那股令她恶心的血腥味再一次卷入到她的呼吸 中,奔涛离开阳台时她差点昏厥过去。半小时以后,那个女人敲 开了她的门,她坐在沙发上指责苏芸诱惑了她的男朋友,苏芸目 视着她纤细的手在空中比画着,她神经质得厉害, 一对大而失神 的双眼逼视着苏芸。在这过程中,苏芸没有说过一句话,而那个 女人一口气说了大约四十分钟,然后她似乎有些疲倦了,这才开始闭上了嘴巴。
就在苏芸想张开嘴说话时,奔涛敲开了门。奔涛走过来果断 地对那个女人说:“我告诉过你,我们必须分开了,苏芸是我的 未婚妻,她从我的生活中已经消失了多年,我刚刚找到她…… ” 苏芸走过去捆了奔涛一耳光说:“谁是你的未婚妻?我已经在一 年前嫁给了乔华。”由于她这一耳光及说的话,他们三人都开始 平静下来了。奔涛真的不知道苏芸已经是一个已婚妇女,而那个 女人也惊愕地望着苏芸,不言而喻,她要表达任何东西都是困难的。过了一会儿,苏芸去收拾东西,她决定离开这家宾馆。她拎着箱子离开客房的那一瞬间她自认为已经逃避了这个现实,她再 也不想与奔涛谈起那桩凶杀案的事,因为奔涛有自己的生活。既然肖平已经死了,那就让这件事永远被遗忘。
她住进了另一家宾馆,第三天的傍晚她离开宾馆到市中心的 花园中心去散步,她在人群中看见了奔涛正挽着那个女人的手在 散步,他们似乎又重新和好了,奔涛举着一架相机为她在喷水池 边拍照。看到这种情景,苏芸越来越坚定了要为奔涛保守秘密的决定。
又一个早晨,苏芸醒来得很早,她打开电视想看看新闻。流 城的电视播音员正在播放昨天夜间在公园中被掐死的一具无名女 尸的新闻,电视屏幕上出现了那具女尸,看到她,苏芸大吃一 惊,那个人正是奔涛的女朋友,她穿着昨天晚上苏芸看见她时的 那件白色连衣裙,躺在一片草坪上,蜷曲着双腿。她在被掐死之 前似乎挣扎过,由于这件事的出现,苏芸推断是奔涛掐死了那个女人。
那家公园离苏芸住的宾馆不太远,她决定到出事地点去看 看。雨后的城市空气显得很清新,街道上行人很少,她穿过马路 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公园门口,在售票口,服务员告诉她公园里 昨天晚上出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公安人员正在里面验尸,问她害 不害怕?她摇摇头,服务员小姐说不害怕就进去看看吧。进公园 后她看见了几辆警车, 一位打扫小径的老头告诉她:“不要进去 了,公安人员正在验尸。”她问老头出事地点在哪里,老头指了指左边小径说:“走二十米就能到达现场。”苏芸走上了左边的那条小径,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前面围观着一群人,里面一层是穿制 服的公安人员,外面一层是围观人群。她走了过去,女尸还在草 坪上,旁边站着一位刑警。女尸的脖子上有伤疤,很显然是凶手招死了她。
苏芸盯着那位刑警,她很少面对这样的场面,刑警一直冷静 地站在尸体旁边。就在这时候, 一只手握住了苏芸的左手,她抬 起头来,站在她旁边握住她手的这个人正是奔涛。他将她拉过 去,攥着她走了好几步后对她说:“我没有掐死她。”苏芸低声 说:“昨天晚上我看见了你挽着她的手跟她在一块。”奔涛的脸色 很苍白:“苏芸,我真的没有掐死她,我挽着她的手到达一家酒 吧。从酒吧出来后她情绪很糟,她不能接受我要离开她的事实。 在酒吧门口我们分手后她说她要单独走走,昨天晚上她没有回宾 馆,今天一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闻。苏芸,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真的没有杀死她。”苏芸对他说:“只有你认识死者,警察们需要你的口供,你必须去讲出事情的真相。”奔涛点点头。
接下来,苏芸陪同奔涛跟着那帮人来到了公安局。那位刑警 将苏芸和奔涛带到一间办公室中, 一场诉说便开始了。奔涛如实 讲了他与那个女人的关系,在这当中法医走进来检验了奔涛的指 纹,检验的结果是,女尸脖子上的指纹不是奔涛手上的指纹。两 个小时后苏芸和奔涛走出了公安局。奔涛的脸色还没缓过来,他 试图握住苏芸的手让苏芸给他些力量。他站在门口的角隅浑身颤 抖地说:“我过去的那件事你会为我保密吗?”苏芸没有回答奔涛,直到他们告别的时候也没有回答他。
那天下午,苏芸又拎着箱子上路了,没有谁知道她将到哪里 去。她乘飞机到了奔涛生活的那座城市,这也是苏芸曾经生活过 的那座城市。飞机降临到地面上时她看到了空中飞翔的鸟群,这 座城市以鸟城而闻名,她生活在这座城市时常常跟朋友们去山上 放鸟,将一群在笼子里面养了好几个月的鸟放回大自然是一件十
分愉快的事情。
苏芸拎着箱子来到了市公安局,她讲述了五年前目睹的那场 谋杀案。 一位年轻的警察一边记录, 一边问她:“这么重大的案 件为什么今天才来投诉?”苏芸没有说话,是因为没有任何理由 证明自己的怯懦。第二天傍晚奔涛乘飞机回到了这座城市,他刚 下飞机就被逮捕了。苏芸是唯一的目击者,也是唯一的证明人。 公审大厅明亮的光线使奔涛的脸更加苍白,苏芸证明奔涛是一个 谋杀者和畏罪潜逃者,而奔涛在庭讯中讲述了他曾经想杀死苏芸 的计划。审判大厅里只有奔涛的声音在回荡着,他最后说:“我 没有杀死她是因为我仍然爱她,因为爱她,我杀死了肖灵,她却将我送上了刑场…… ”
几个月后苏芸确实去了刑场,那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奔涛 在一片丘陵之中倒了下去。奔涛在最后的时刻都声明他爱苏芸。 有些东西就像我们身体中最隐蔽的部分,无法阐释,也无法知道 是真是假。从奔涛举起刀的那一刻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无论他是真爱还是什么,苏芸的逃离意味着对他的彻底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