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之韵4
书名:青云街四号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262字 发布时间:2024-07-06

首先要有生命的存在,才可以将故事讲下去。能够像流水般畅流不息的生命肢体语言, 才可能使故事继续往下叙述。他们在讲故事,从慈兰的故事穿越到了现在的青云街四号,它 是一个以牙科诊所为主的磁场地带,人生短暂,时世艰辛,每一个人在更多时候都有一种飘 忽不定的感觉,虽然战乱早就结束了。



当那些人肉拼搏的战争消失以后,我们的生命却依然在逃离中,这是为什么?青云街四 号也是逃离者们的聚会之所,我又来到了青云街四号。王医生穿着白大褂,她刚为一个患牙 周炎的病人治疗完毕,那个病人用手捂着半边脸说,牙痛起来,真是疼死人啊!不仅仅是牙 痛,现时代的疼痛病实在太多了。
其中,胸痛或头痛是进入中年以后的生命必须经历的考验,胸痛意味着什么呢?在一座 城市已经有许多胸痛医院产生。我正在青云街四号的空中花园喝茶时,突然就接到了一个电 话。是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她急匆匆地告诉我说,朝木住院了,让我去看看吧,并说这个 电话是朝木委托她打的,因为朝木已经住到了胸痛医院,中风了,说话困难。
女子给我讲清楚了去胸痛医院的地址,就挂断了电话。哦,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怎么 竟然会接到这样一个奇怪的电话呢?为了确证是否真实,我开始拨打朝木的电话,但电话已 经关机了。现代人的手机大都是二十四小时都开机,如果没有事一般是不会关机的,难道朝 木是真的住上胸痛医院了吗?
无论如何都要去医院看他,陌生女子的电话过后的三分钟,我已经来到诊所外面了,用 手机叫了辆滴滴快车,这个世界什么事都朝着速度而发展。似乎全世界都在忙着为快速度而 产生各种服务。那么,难道人类真的就需要那么快疾的速度吗?手机,已经成了人们生活的 需要,没有手机万事不方便,只要有一台手机,也就无须带钱包了,终有一天,纸币、钱包 都会从人们的现实生活中彻底废弃。
当然,在高科技的不断快速发展中,当很多东西都在废弃时,只有情感是不可能废弃 的。哪怕是机器人的时代降临,我相信,只要有柔软的肉身存在,就有情感和灵魂相依相 随。
简言之,我不可能放慢速度,其他事情可以慢下来,但到胸痛医院看朝木这件事情是不 可能慢下来的。半小时后我已经来到了胸痛医院,站在大门口,不时看见救护车,也会看到 健康人推动着坐在轮椅上的病人。
我上了电梯,来到了十二楼,站在了123号病房门口,在门上的名单中,我看见了朝木 的名字。他躺在病床上,已失语,但可以认得出我来,他的手伸过来,很想表达什么,却无 法表达。我找到了主治医生,想了解朝木的病情。主治医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她审视 着我,首先问我到底是朝木的什么人。我说,我只是他的朋友而已,来看看他。主治医生 说,他的病需要时间恢复,就再不肯说什么了。之后,她又问我,是不是朝木没有家人,三 天前一个女子将他送到了医院,住院要签字,是那个女子帮他签了字,办理了住院手续,昨



天那个女子就没再来了。而现在,朝木身边也没有人守候了,她问我是否能帮朝木联系一下 他的家属。我说,我也不知道朝木的家属在哪里,这几天,我就经常来看看他吧!
世界是荒谬的,人的命运也是最荒谬的。面对朝木,我再一次感受到人的荒谬性。陌生 女子可能就是将朝木送到医院的人,她跟朝木又是什么关系呢?已经来不及追索这些关系 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朝木需要人照顾。
我来了,难道我就是那个照顾朝木的人吗?尽管如此,我还是需要为朝木请一个护工, 这也是一种流行。现代人实在是太忙碌、疲惫和焦虑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 进入医院的病人,哪怕是自己最亲的人,时间长了,也要请护工的。为了朝木,我开始请护 工了。
刚才主治医生问我到底是朝木的什么人,我除了是朝木年轻时代的女朋友,什么也不
是,即使是做他的女朋友,时间也就是两年左右。现在我们什么都不是,然而,一个陌生女 子的电话却将我召唤到了他身边。
医院里设置了护工管理办公室,为了朝木,我开始来见护工了。世界是荒谬的,一个多 小时之前,我还在青云街四号诊所的空中花园喝茶,那里的茶是免费提供的,当然,有很多 人也会带着家里私藏的茶叶过来。在空中花园喝茶让人身心舒畅,那无疑是我们的另一个避 难所。而一个多小时以后,我已经来到了胸痛医院的护工管理办公室。
在三个护工中,我选择了那个中年男人,因为朝木已近中年,找一个中年护工,或许更 能好好陪伴他。中年,是一个特殊的年龄,就像果实正在开始成熟,它们相比青涩的果实更 能从容地面对风风雨雨的变幻。人生的命运,确实就是一张天气变幻图,我们需要有能力和 勇气去面对天气的变幻莫测。
朝木的病就是在变幻莫测中呈现出的一个现场,我们的生命在无数的现场中与他人的命 运捆绑在一起,因为,我们从出生以后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融入历史中去,我们讲述自己 的历史时,同时也跟他人的历史交织在不同的痕迹中。我们不可能完全孤立地存在,我们是 灰烬中的一粒灰尘,也是露珠中的一滴露珠。
我将中年男护工带到了病房,带到了朝木的病床前——我想,我能做的就是这一切,我 会尽力做更多的一些事,帮助朝木尽早地恢复健康。这就是青春时代的那段没有结果的故事 延伸下来的现场。我想,为了那段青年时代的情缘,我也要为已经躺在病床上的朝木,做一 些他最需要关怀和帮助的事情。



离开医院以后,我感觉到忧伤而又安心——这里的忧伤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久之
前,我在文达画廊所见到的朝木充满了中年艺术家的活力,有无数崇拜他的女性站在他旁 边。而此刻,他已经失语,躺在了胸痛医院的病床上,这是一种差异吗?它让我没有准备就 前来接受这种事实,它告诉我说,面对时间,生命确实是脆弱的。而这里的所谓安心,是因 为我为朝木找到了一位护工,我的良知面对医院时,也在遵循流行的行为,因为我知道,就 我自己而言,是无法二十四小时守候在朝木身边的。请到护工的时候,我的心就找到了一种 安定感。
我走出胸痛医院后就开始站在一条长长的斑马线前,等待红灯过去。两个少女站在我身
边,她们中的一个头发是粉红色的,另一个是翠绿色的,好像刚刚才染过了发,微风吹起了 她们的长发,过路人都在看她们的长发,我也在分享她们刚染发以后的刺激和喜悦。只有年 轻让她们完全改变了原有的发质,年轻是一个多么令人羡慕的年龄啊,风掀起了两个美少女 肩上的粉红色、绿色长发 … …
红灯过去了,绿灯就来了。人生永远需要等待,尤其面对时世艰难中的人生,每一个人 都变成了等待者。也许,我们是在为自己而等待命运幻变的那一刻,或许我们也是在等待他 人的出现。等待看似无声,却在熔炼着我们的品性,随同分分秒秒逝去,我们必定会等来自 己曾经梦想中的那件事和那些人。
两个肩披粉红色、翠绿色长发的美少女身穿白色超短裙,她们过了斑马线以后就从我的 视线中消失了。两个少女好像是来自外星球,她们只是在我们的世界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就 消失了。我很奇怪,她们消失得那样快,刚才我们分明是并肩过马路的,但只是转眼间,她 们就从我眼前消失了,难道她们真的是外星人,不属于我们这个地球?
人世间,就是扑朔迷离,像花蕊。因此,我们倾尽全力,或者放下。在茫茫宇宙间的个 人史是一本书,从头到尾,弹指间,变幻莫测。无论是故事的开头还是结尾,我们都道不清 时间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结果。智利诗人聂鲁达说得好:正因为人世艰辛,你要等着我。
世界很荒谬:刚刚还在朝木住院的胸痛医院,面对人类生活最无助的疾病,归根结底, 医院永远是人垂死挣扎或者获得再生之地。无论是多么健康的人,只要进入医院,那些灰色 的空气总是会影响到人们的情绪和生存的理念。而当我走出医院以后,却看到了两个类似外 星人的美少女,或许,这就是神秘的星球给予我们的希望和梦幻。
尽管世景混沌,也要找到好天气,生命不仅是满目疮痍,也要享受一个牧羊人迷失于世 界尽头外的幸福生活。这种理念,使我从胸痛医院的忧伤中,好像已经暂时走了出来。



最近认识了另一个老人,她是一个拾荒者,经常在我住的小区外以及青云街活动。拾荒 者七十多岁,年轻时应该是一个美人。她有职业退休工资,而且听说曾经是一位大学教授。 她就住在青云街上的另一座住宅区,在她不拾荒时,我曾经见过她拎着蔬菜上下楼 … …而在 另一种现实中,她却分明是一个拾荒者。生活在一座城市,经常会见到不同年龄层次的拾荒 者,我平常对这个现象并不惊叹。
之所以在这里谈到拾荒者,是因为我又从那两个美少女消失的街道步行回到了青云街。
人,总有一个聚焦点,我们总是重新回到这个点上,青云街就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聚焦点。 哦,让我再重复一遍自从我接到那个陌生女人电话以后所经历的几件事。人,都有重温现实 的时刻,有可能是造物主创造人类时,早就已经预测了宇宙是一个变幻莫测的伟大体系,而 作为生命面对这个体系时,又是极其脆弱和渺小的。
所以,人的大脑中有无数纤细的神经,就是为了思考和保存记忆。重温细节,就是将生 活中经历的事件输送到了大脑的神经系统深处,以备我们在思考和回忆中交叉使用。
我也曾发出过这样片段似的感慨:值得倾听的声音很少,所以鸟掠空而逝。值得嬉戏的 故事亦很少,她涂鸦过那些经过眼角、裙边的波浪。仅此而已,这些来历不明的存在主义的 美意,已在这个阴郁干燥而明亮的天边地角让她安心。
她又出现了,七十多岁的她,将一双手伸到了青云街中段的两只绿色垃圾桶里,我们知 道垃圾意味着什么,每个生命一生中都要将许多东西使用之后变为垃圾。那成吨成吨的垃圾 首先就是由每个个体出家门时拎着的塑料袋而形成的。曾有段时间,在我所生活的城市禁止 使用塑料袋,但基于各种垃圾所产生的意识形态的不同,塑料袋又重新开始被使用。
七十多岁的拾荒老人是最近出现的,或许早就已经出现了,只不过我忽略了她的存在。
存在就必然产生生命的痕象,从而产生了故事。老人穿戴干净整齐,头戴一顶同样很干 净的布帽。她的存在是合理的,因为凡是存在都是世界的一部分。那天,我看见了她,当老 人将手伸进绿色垃圾桶时的神态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很快就发现了她跟所有拾荒者不一样。 之后,我还在我所居住的小区内看见了她。那天我正好拎着两只废弃的纸箱下楼,纸箱内还 有几件我废弃的衣物鞋子等,又恰好她正站在楼下的垃圾桶前,我就高兴地走到她面前,将 手里的两只纸箱递给了她。
在我们以往的意识中,所有的拾荒者的形态都是这个城市底层生活者的形象,只有生活 在底层的无助者才会以捡垃圾为生。以至于每每看到拾荒者满身的疲惫、眼里的漠然、衣襟 上的污染物,内心都会升起一种悲悯。然而,这一次,我遇到的拾荒者,眼里有笑靥,那是



一种历尽沧桑后的淡定。小区里的人告诉我说,这个老人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捡垃圾,听说她 每月都有固定的退休工资,孩子们都在外地工作,一个人还住着一套大房子。跟我说话的女 人,只要见到我总喜欢谈论小区里的事情,哪家又来了新保姆,哪家夫妇又吵架了,等等。
她自己向我介绍说,她丈夫在外挣钱,她在家管理孩子,时间很多,感觉到生活很无
聊,也正是这种无聊感,让她的嘴闲不住。她说孩子上小学四年级了,她的任务就是接送孩 子,也就是现在流行的全职太太。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开始了解拾荒老人的生活现状。当我将那两只废弃的纸箱递给拾荒
老人时,她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我就顺便说了句:“这活很辛苦的 … …”老人笑了笑 说:“闲着没事干,就开始了拾荒 … …”我们俩的话都留有余地,没有说完。或许,世界是荒 谬的,语言是无法完全揭示生活真相的。那么,真正的生活真相会在哪里呢?
拾荒老人很快就消失了,但我却发现了一种迹象:每次拾荒,她手里都拎着两只大口
袋,凡是捡到的东西都往口袋里装,碰到有些纸箱她会耐心地将它们压平,然后用绳子捆起 来,背在肩上。我注意到了老人捡完垃圾后就会将全部的垃圾带回家去 … …我想,她的家很 宽敞又只有她一个人住,所以,家里就成了垃圾暂时的存纳处了。
世界是荒谬的吗?尽管有质问、悲郁和疲惫,那一天,我又回到青云街四号的诊所,不 知道为什么,这一时刻,我只有一个愿望,坐在空中花园的竹藤椅上,无所事事地喝一杯热 茶。其实,你追求无所事事的时候,也正是你被许多未了之事所纠缠的时刻。
我终于寻找到了那把空椅子,就只剩下最后一把椅子了,难道它是为我寻找无所事事的 现状而保留的吗?感谢这把麦桔色的藤椅,它使我的身体和灵魂生活迎来了片刻的休憩,而 且我还喝到了一杯温度适中的热茶。
现在,请容我陪同空中花园的几个人,融入他们之中去,真正地感受一番无所事事到底 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然而,手机开始在包里振动起来了,又是那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她第 一次说话时,我就对她的声音有了极其深的铭记力。电话又来了,她首先问我去过胸痛医院 没,然后又问我朝木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前一个问题我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女 子就将电话挂断了。
生活真荒谬啊,本来想在青云街四号的空中花园,暂时寻找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却又 接到了这个陌生女子的电话。这让我产生了无所事事之外的质疑,这个女子与朝木到底是什 么关系?既然她如此关心朝木,那为何又要离开他呢?



我不想再追究这个问题,王医生上楼来了,她说已经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应该脱下白大 褂了。事实上,她在楼下就已经脱下了白大褂,她穿着旗袍上楼来了。我又看到了王医生头 上的蝴蝶结,似乎她从不重复地戴一个同样的蝴蝶结,每次看到她头上的蝴蝶结总是不一样 的,从未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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