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误入龙乡偶题(一)
“请问孚师傅找到您家附近了吗?”,察觉背后蔓延幽怨冷气,孚郢借着翅膀遮掩,忐忑地耸着肩打开一幅抽象的路线图,举爪对着空气添添划划,端的是一派高深莫测,“是耶非耶——,就快了!我们再坚持坚持!”。
这下轮到风琪摸不着头脑,她歪头用手背擦掉额头的汗珠,想要撇走疑虑,却下意识攥拳抵着下巴:
它该不会是走到哪里便找到哪里?这条路真没问题吗?
“孚郢!你等等!我看看这是哪儿?”,风琪放平心态轻轻拉动龙背脊帆使之停下,撑左手翻过水渠,伸右手握紧树干,朝土路跨了一大步,再拍净身上的石灰,“路牌写的……什么㙛村,哎~,定是这字没见过我”。
“这村我没来过,不过我尝了一下水,我知道他们的水从哪道河里来,找着这道河就能找着家,我标记好了”,见她走近路牌又折返回来,趴在水渠边的孚郢擦擦嘴,将手绘路线图抛给她。
“那,我们就再练一次远程快传,这回总该传远罢”,她兴致高昂地折下路边一节树枝指着图上线条交汇处,划动木铅画出传送阵。
不多时,风琪拽着龙尾跳下矮植缓坡。耳闻孚郢嘹亮的抗议声,她边走边松开手,摘除粘袖的琉璃草伏毛,呼吸间萦绕着乌蓝花潮的苦寒清香,地面却有皮肉凹陷之感、筋骨滑动之声。
她不确定地多踩了几脚,“山竟有骨肉?”。
“不妙!是巨型灵兽!”头顶飞窜哀嚎的粉龙风琪拦腰抱下,不明就里地幻化灵翼准备逃生,“嘘!我们先下去”。
“嚎什么,正陪姜公钓鱼呢,美梦可被你这崽子吵醒了!嚯,小姑娘别动!”地下传来一句薄怒苍音,她们被威吓僵在原地不及逃跑,已随“地面”凌空。无论从前往后或从上往下看,风琪只看到琉璃草消失时,脚下的“地面”生出寸寸白鳞和成片龙羽。
白龙优哉游哉的吹动胡须,吞云吐雾,“是郢儿回来了吧?”。
“是爷爷!对了!我给您介绍,她是我的召唤人风琪……”,孚郢正亢奋地向老白龙比划些什么,风琪给自己覆盖了一层气膜护着脑袋趴下,半捂耳廓试图听清它们说的话。
“人类小姑娘坐稳没,生锈的老骨头可是很久没载人啰”,苍老的声音满含喜悦。
“劳烦爷爷了!”,见她惯性后仰,孚郢赶紧推前她的脑袋,她们又一起惊呼着往前倾。风琪靠近孚郢,把手搭在唇边用它能听见的音量喊:“谢,谢~孚~郢~”,孚郢痒得直挠耳朵。
白龙摆尾,卷起大地重重黄沙,漫覆山麓碧湍,飞溅的水波在数以万计的怪异石壑中鸣音激荡,江面瞬现落雷惊虹,鱼滚虾抛。
灵雷炸响,回音不绝,震得人眼皮直跳,“我说孚郢,图上画的真是这条路?”。
“看嘛,就说我画的你看不懂,年纪轻轻……唉!哎!”,孚郢拿出路线图给她看,还一脸惋惜地摸摸风琪脑门,引得她倒眉嗔目,伸手揪起龙耳朵,“噢~,原来你不仅会骗人,还会鬼画符!正好,我刚巧练出无影手!好龙先试!”,也不知风琪做了什么让孚郢咯咯笑地停不下来。
收起羽翼贴水浮游的白龙大张龙喙,啖八条肥鲢入腹,又拍搅尾鳍扰乱绿水,晕染开一圈圈烟波。它避过雷虹,来到河流上游分支的一汪绿湖,靠岸将风琪放下草坪,才游到湖心石上歇息。幼龙们从湖里咕嘟咕嘟冒起头观察,棘骨稍长的龙从谷外觅食归来,落到老白龙身上、头上,湖边留守着三只头冠艳丽的巨龙,它们正警视着踏足此地的渺小人类。
人类身旁的粉龙急切长吟,振翼高飞,随两道龙影一同盘旋,“是孚郢!别玩你那海绵了!”,红腹墨龙掀翅膀戳了戳扁角赤龙捧着的软体海绵,赤龙护短似地藏起海绵,追着黑龙往地面飞。孚郢亲昵地绕回风琪肩膀,“风琪~,这是黑息、红尨,我们是一条河摸虫的发小!”。
不堪重负的风琪倒栽进龙堆里,“孚——郢!!你起来!”。大大小小的龙围着风琪和孚郢,山谷一时热闹不已。
另一边,尘收到了全面的血液样本报告,并给外出行动的雾发送确认样本的消息。
他邀约昨日二人,三人密谈多时离开大厦去往灵师协会。他们以一帖未研磨成形的药方登记注册了颇有名目的医疗采风组织。
却道天凉好个秋,蜷着尾巴的龙枕着未眠人膝头酣睡。风琪轻轻挪开自己,无聊地坐起身,透过帐篷窗静静数了会儿湖面的星星,披起一件外衣拉好帐篷往湖边走。
白龙在湖心石上张开双翼,来回踱步收集天地灵气。它收起阵仗,抓到在石头后面瞎晃的小女娃,传音道:“娃娃还没睡?”。
风琪弯腰拧了拧洇水的裤脚,“不能睡不能睡,见到您这样上天入地的龙已经比梦还精彩了”,她本想找个好地方安静地观察白龙肖似鸟类的修炼动作,岂料惊扰了它。
“天生地养,毋须见怪”,老白龙自得地啄理乱羽,摆摆龙尾潜进湖底。
“天生地养?”,她稍加思索,近来孚郢体型变大,胆子渐长,若真成未来的庞然大物,那么可以说风琪现在就对孚郢毫无办法了。
“我怎么没想起呢,湖龙亦非池中物……现在灵兽空间还能再装下十几个它。反而是临时契约即将到期,先找个机会和孚郢延长契约好了”,风琪懊恼地把气流吹过而鼓起的外衣帽子盖上头顶,抵挡四面八方的凉意,眼睑困顿黏连,她睁大眼睛干涩的眨了眨,终是抵挡不住睡意,折返营帐。
曙光熔于旭日,唤醒一簇浅浅绽放的牵牛花。
孚郢拉着风琪奔向湖边,舀水洗脸,“老龙王!我带风琪去玩了!拜拜了您嘞!”。
“好,好,好”,老白龙笑眯眯的哼一声,也不恼,看着从湖里钻出来的小龙们迷迷糊糊的,吹口气把它们吓醒了。
“快!我们快跑!风琪你要小心些,我爷爷可爱吓人了,它生气时吹一口气能把人吹到天上!”孚郢拉着她找了个背风处躲得远远的。
“龙王是……?等等!天气预报没说有强大风啊!吹到天上怎么可能呢?我又不是牛哇!啊——!”,背后突然刮来的大风让风琪慌张屈膝直溜了好几米,不得以向右匍匐倒地,她们的帐篷则七零八落地滚进宽阔的照叶林。
待水静云停,风琪站起来活动磕地的右手,沿着痕迹寻回被野生动物光顾过后空荡荡的露营背包,失落地返回来检查被吹散架的帐篷。
孚郢正学风琪拿胶布补帐篷窟窿眼,就听见风琪肚子咕咕叫,它滴溜溜一转眼,有了主意, “我们去后山摘地念儿!肯定熟透了!”。
她们加快速度抢救完帐篷,孚郢主动把龙尾递给风琪,带她飞往布满杂草的峭壁。
“原来你已经能飞这么高了?”风琪伸长脖颈观望,离她们最近的常绿壁延边,是粒粒小巧带毛刺的紫果球。
她伸出半截手想要摘,孚郢紧张地往后拉她,“注意安全!下头设有爷爷为防止幼龙误坠的结界,不知道对人类有没有作用。期待本龙吧!想吃多少就能给你摘多少”。
“看你的了!”,风琪松开腰间的外套捧在手上,像捡榛果的花栗鼠一样来回跑,兜着孚郢扔上来的果实。她的笑语如风铃般清脆,吸引了在草丛间不能专心劳作的孚师傅,就算偶尔难为情地抬起头看她一眼,它的五脏六腑也会在顷刻间被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