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静峰，盛亦璇正倚在坐塌上翻着书卷，叶芷锦在一旁抚着伏灵琴，门忽然被推开，重重的甩撞在壁。
琴声戛然而止，盛亦璇抬首：“寄词来了？”
沈寄词驻足在前，低沉着头。
盛亦璇放下书卷，皓腕挽纱，走到沈寄词旁：“小馋鬼是不是惦记着师伯这的鱼儿啊？那还得再等等，鱼苗长不了那么快。”
沈寄词没有作答，依旧沉闷着。
“怎么还不说话呢？六峰弟子中可数你最聒噪了。”盛亦璇笑语晏晏，伸出葱茏五指抬起沈寄词的下颌。
当看到白皙脸颊上的红肿时，盛亦璇一时错愕了：“这谁打的？”
要知道，沈寄词除了挨过顾玄机的惩戒，可从未有人打过他。
“师伯。”沈寄词眼眶红红，连声音都略带颤音。“师尊为了傅渊动手打我。”
此话震撼了在场两人，连叶芷锦抚上琴弦上的手指都微微颤动，盛亦璇和叶芷锦对视了一眼，傅渊不是死了吗？
“跟师伯说说，发生了什么？”盛亦璇拉着沈寄词坐下。
沈寄词眉目拧结，片刻才怅然道：“我烧了傅渊的遗物，师尊连梳洗都没梳洗，就冲了过来。”
“活该。”叶芷锦面目瞬冷。
盛亦璇剜了一眼叶芷锦，转而抚上沈寄词的脑袋，顺着青丝梳理而下：“寄词，你可知傅渊对你师尊有多重要？”
“能有多重要？不就是个死去的弟子吗？难不成还比的上我跟师尊十年的师徒之情？”听到盛亦璇的话，沈寄词本稍稍抑下的恼火又上来了。
当然比的上了，傻孩子。
幽幽叹息一声，盛亦璇道：“你师尊为了傅渊一人从猾獾群中屠出血路，损了过半修为，连醒来第一句喊的都是傅渊的名字，走到哪都是‘渊儿’‘渊儿’的喊，傅渊在的时候，你师尊像个被照顾的孩子，而且，十年了，傅渊身陨的事情，你师尊一句未提，我想他至今都未曾放下。”
紧握座椅扶手的手微微发白，沈寄词侧目，问道：“那师伯也觉得是我的错？”
“你还是回去给你师尊认个错吧。”盛亦璇劝道。
“绝不！”沈寄词腾的站起身子，“师伯不帮我便算了！”
转身甩袖的动作一气呵成，沈寄词板着脸，毫不犹豫的离开。
蹬蹬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这沈寄词这样放肆，师叔没严惩都算对他宽容了。”叶芷锦黛眉紧蹙，望着大敞的门。
盛亦璇抵着下巴也望向沈寄词离开的方向：“寄词这次是真的触了师弟的逆鳞了。”
离开了水静峰，沈寄词赶到水月峰，见到正在浇花的任相思，他冲到任相思身旁：“相思叔叔。”
停下动作，任相思缓缓转身：“你小子，我说了多少次要叫......”
目光触到沈寄词的一刹，任相思话锋骤转：“谁打的？”
“师尊。”沈寄词道。
任相思表情有了一丝触动：“他打你？为何？”
“我烧了傅渊的遗物。”沈寄词咬着唇，面色凝重，“相思叔叔也觉得是我的错吗？”
任凭是万年表情稀少的任相思，听到了这番话也吃了一惊。
任相思淡淡道：“是你的错。”
双肩微颤，沈寄词沉默，晨阳挥洒在他的背影，第一次，这个到哪都带着欢乐的少年显得如此落寞。
足靴后退，带着蹒跚的步子，沈寄词转身，缓慢的离开。
任相思也不挽留，继续回身过去浇着平时精心照料的花草，只是那表情没有了刚才闲适。
走到水月峰半山腰时，一声呼唤止住了沈寄词的步伐：“沈师弟。”
沈寄词缓缓回首，萧炎正站在他身后。
“萧师兄。”沈寄词面目平淡。
“怎么了这是？”萧炎看到沈寄词与平时判若两人，疑惑的问道。
沈寄词眉睫微动，不作回答，反正说出来都认为是他的错。
萧炎略略沉吟，然后拉起沈寄词。
“师兄，你要干什么？”沈寄词被萧炎的举动吓了一跳。
“跟我来。”萧炎拉着沈寄词往山腰的另一处走去。
沈寄词也不追问，跟着萧炎的步伐走着。
一路草木扫过衫摆，清晨草叶的惺忪露水沾湿衣绸，走了一会儿，路径消失，拨开遮掩的树枝，一片恍若世外桃源的美景赫然入目。
“这是？”一路面色阴郁的沈寄词也被美景震撼。
萧炎拉着沈寄词在溪流旁的石椅上坐下，朝着四周望了望，萧炎笑道：“处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很美吧？”
洁白的花瓣从枝头落下，随风飘摆止沈寄词的手背，衬的更加皎洁，沈寄词垂首，拈起花瓣，风儿撩起鬓边青丝，湍湍的溪流，烁烁作响的枝叶，闭上眼感受，恍然入了仙境一般平静。
“师兄，你怎么知道这的？”沈寄词睁开双眸。
“傅师弟带我来的，当时他发现了这个地方，这里的花草树木都他而后亲手添上的。”萧炎淡淡的笑着，似是在回忆从前，片刻他又反应而过，“抱歉，我一下忘记了你不喜欢傅师弟。”
这次，沈寄词不吵不闹了，他看向萧炎，表情淡然镇静：“师兄，你能告诉我傅渊是怎样的人吗？”
“嗯？”萧炎诧异，从小开始，沈寄词听到傅渊就大吵大闹，这次竟主动问起了。
“师兄，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沈寄词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师尊过去了十年还如此在乎，跟他大动干戈，到底是如何，让平时如此宠溺自己的师伯师叔变了脸色，全然不站在自己这边。
迟疑片刻，萧炎选择开口：“傅师弟人很好，和善，温柔，上进，没有基础的他一点即通，到后来他的修为我遥遥不及，他待每个人都很好，只是傅师弟命运多舛，从小无父无母，我师尊不喜欢他，弟子们辱他欺他，庆幸，后来有了顾师叔，傅师弟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性格也开朗了许多，只是......”
“只是什么？”
萧炎叹息一声：“只是十年前那次墨霜剑派的赏剑大会，傅师弟与师叔同行，回来后师叔失了双目。”
“师尊曾经没有眼睛？”听到这，沈寄词诧异，面色开始发白。
萧炎点点头：“傅师弟当时极其阴郁，到处在找法子给师叔复明，可是没过多久，就传来傅师弟身陨的消息，只有师叔回来了，而且，就是那时候，师叔的眼睛又回来了，和傅师弟的双目是极其相似的灰色，师叔也不肯说傅师弟是如何身陨，至今，也无一人知道真相。”
花雨中，两人皆是沉默，除去溪流的湍急，仿若静止一般。
“傅渊对师尊很重要吧？”沈寄词打破沉默。
萧炎轻嗯一声：“傅师弟与师叔相伴数载，一起身经大风大浪之事擢发难数，可能我这么说你会不开心，但傅师弟与师叔之间的情分莫可名状，相互付出的两人是无法替代忘怀的。”
“我知道了。”沈寄词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萧炎探身拍了拍沈寄词的肩膀：“我知你心有不甘，但傅师弟对师叔的付出是甘之如饴的，寄词，你伴师叔左右，却断然仇嫉于他，这不理智，你未曾对师叔有过傅师弟这般，怎叫师叔将你容于心。”
萧炎的话醍醐灌顶一般将沈寄词点醒，是啊，他只是一直在仇嫉傅渊，却从未想过为何师尊会对傅渊如此念念不忘，他或许不是想不到，只是故意忽视掉，在每一个深沉冗长的思念下，必会有一件接一件的难以忘怀与甘之如饴的付出，他什么都没为师尊做过，却想将傅渊一丝一毫都替代，自己竟如此幼稚不堪。
“你一直在问傅师弟的事，想必你与师叔之间发生了什么吧？”萧炎问道。
“师兄，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面对沈寄词的词不达意，萧炎也不追问：“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萧炎离开后，沈寄词坐在石椅上良久，看着飞花，听着湍流，享受繁茂枝叶间隙中悉索声来带的宁静，这一切都是出自傅渊之手，虽然沈寄词不想承认，但能悉心栽培打理出这般如仙境一样的地方，想必傅渊定是个温柔之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