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充对着船上群豪豪迈地喊道:“众位兄弟,今夜我韩大胡子做东,大家尽情吃喝,尽情玩乐!能结识薛少庄主这样的好兄弟,我韩某人就算现在死了也无憾!”话声刚落,群豪一阵喝彩,可紧接着又陷入沉默,仿佛都想起了某些沉重的心事。
薛祥见他们这般模样,不禁询问韩世充:“韩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还请大哥如实告知,不知今夜过后,太湖上会有何变故?”唐琳听到薛祥这么问,心里也暗暗紧张起来。
韩世充凝视薛祥片刻,长叹一声:“你既然已经察觉,我也没必要再隐瞒。只是今晚之事,关乎生死,贤弟一旦插手,想要脱身可就难上加难了。”薛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勉强一笑,道:“但说无妨!”韩世充拍了拍薛祥的肩膀,也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酉时开席,你先痛快喝酒吃肉,等席散了,我再告诉你。”
酉时一到,只听大船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锣声,四周船上的船夫船娘们立刻忙碌起来,大家有说有笑,美酒佳肴如流水般抬进抬出。薛祥和唐琳坐在韩世充身边,他们也不客气,开怀畅饮。
席间,韩世充指着几道菜肴,介绍道:“贤弟初来乍到,还没品尝过太湖三白吧?”薛祥问道:“何谓三白?”韩世充道:“三白,就是白鱼、银鱼和白虾。贤弟赶紧品尝一番。”薛祥动筷,夹了口鱼肉放进嘴里嚼了嚼,顿觉美味无比。
这时,中央的舞台响起一个雄浑的歌声,四下和声顿起,歌声豪壮雄浑,却又有几分悲怆。韩世充解释道:“这个叫号子,也叫船歌,是我们太湖男儿们平日劳动所作。”薛祥听着,只觉得热血翻涌,不能自已。韩世充话音一顿,忽然扯开嗓子,举杯道:“众位兄弟,为太湖男儿的朋友薛公子敬一杯!”四下皆是高呼,声音洪亮,有如万雷齐鸣。薛祥满心激动,也高呼着应了一声,热血盈眶,仰天干下一杯。四下欢声更响,韩世充也赞道:“痛快!”
宴席结束,薛祥兀自喝着酒,韩世充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侧,慨叹道:“你看这万顷湖波,波光粼粼,也不知今夜之后,湖水还能不能像这般平静。”薛祥与他碰盏,心情突然也变得无比沉重,黯然一笑,道:“韩大哥,在下既已卷入其中,便不会退缩。我愿与大哥及众兄弟并肩作战,共渡难关。”
韩世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与坚定,他用力拍了拍薛祥的背,沉声道:“好兄弟,有你这句话,韩某便是粉身碎骨,也值了!”他忽然又变了脸色,叹息道,“我一直在等那个人,但他到现在还未来。”薛祥脸一怔,问:“他是谁?”韩世充道:“说来你也不认得,只求贤弟能如愿以偿,逃过此劫!”说完与薛祥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薛祥本想接着问韩世充与那个人之间有什么渊源,但韩世充没有直说,他也不好再问。
话分两头,唐琳喝得微醺,她走回房间,沐浴更衣,刚脱下衣衫,泡在浴桶内,忽然一颤,旋即整个人缩成一团,抖个不停。
水温并不冷,相反还有热气冒出,她却冷得像雪地里冻住的小猫,牙齿打战,暗念道:“冷……好冷……”双鱼玉佩被她佩戴在身,此刻也似觉察到什么异样,光芒四射,旋即一道黑影从她体内迸出,化作人形,正是身穿同款衫子的唐玉。
唐琳用乞求的眼神看向唐玉,道:“姐姐,我……我好冷……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又来了……”唐玉两手比出一个手势,食指中指并拢,指向唐琳的膻中穴,口中念咒,但见一道气体从指尖发出,直抵唐琳心口,唐琳渐渐感觉舒服不少,牙齿也不打战,仰头靠在桶板上,合眼缓缓道:“好舒服……”
唐玉见她睡着,这才收手,心中暗道:“看来那个老不死的早就料到小丫头会被邪力反噬,他半个月就给小丫头喂药,就是想让小丫头顺从于他,我现在虽然可以短暂离开小丫头的身体,但面对那个叫丁亥的锦袍大汉的混元功依旧没有胜算,除非把我的长春功练至圆满境界,只是这样一来不知小丫头的身体还能不能承受得住。”转念又道,“小丫头现在能记得自己的武功是姥姥教的,说不定还能记得更多。不如借此机会再入她的识海,看看能不能找出当年的真相。”心念至此,她又化作一团黑气,飘入唐琳身体内。
识海里是一片雾蒙蒙的世界,四周不时传来声音,有哭有笑,断断续续,唐玉知道这些都是唐琳的记忆片段,但她没有逗留,而是一步步向前走着,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迷雾的深处传来唐琳发出的笑声,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满意的笑声,心道,小丫头又在发什么春梦?又听见迷雾的深处,传来唐琳阵阵轻呼:“大木头……夫君……大木头……夫君……大木头……夫君……”
唐玉听着这些若有若无的呼唤,心中一凛,道:“大木头?夫君?这不是琳儿平时对薛祥的称呼吗?为什么在琳儿的识海中会不断重复着这些声音?等等,为什么只有薛祥,没有别的人?方才的笑声,还有呼唤声,难道说琳儿现在已经让薛祥取代了慕容轩昂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她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薛祥?她是什么时候做出这样改变的?她越想越急,道:“薛祥啊薛祥,你到底对琳儿做了什么,让她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你?且让本姑娘仔细瞧上一瞧!”说罢厉声喝道,“散!”迷雾退去,显露出画面,赫然竟是唐琳光着身子对着镜奁在发痴,唐玉不禁发出“啊”地一声尖叫,身子也一时不受控制,竟将铜镜打翻,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唐玉拾起铜镜,小心翼翼地放好,见外面没有反应,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低声道:“我到底在干什么呀?”赶忙穿好衣裳。目光四下一扫,暗忖,看这里的陈设,难道是落花轩?莫非此刻是我救下薛祥之后,带他一起来落花轩,准备给慕容轩昂疗伤的时候?琳儿怎么会把我送来这里?她止住思绪,转身而出。
唐玉穿着那件熟悉的青色衫子,朝薛祥背后走来。薛祥依旧低着头,直到听见唐玉的脚步声,才开口道:“你来了。”
一句熟悉的“你来了”,却让唐玉觉得浑身不适,她稳住心神,想了一想,淡淡地回了一声:“嗯。”
薛祥没有转头看唐玉,而是喃喃道:“你以前见过那种袋子吗?”
袋子?什么袋子?难道是那个所谓的布袋和尚的布袋子?
可是……这房间里根本就没有袋子。
“什么……”唐玉话音未落,就看见薛祥接过自己的话,像是魔怔了一般:
“这种袋子通常是有钱人家用来装金银细软的。”
“所以这种袋子通常都会保管得很好,可它为什么会掉进湖底呢?”
“我看不是它掉进湖底,是你掉进钱眼里了吧!你怎么知道这袋子装的一定就是钱呢?万一里面装的是个死人呢?”
唐玉听着他自言自语,知道这是幻觉,她不能让薛祥魔怔下去,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厉叱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人,那明明是个活人好吗?”她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自己在说什么,薛祥被她这么一推,虎躯一震,转身瞪着唐玉,竟然笑嘻嘻地道:“夫人,你知道布袋和尚吗?”
“布袋和尚?”唐玉脸一怔,忽然又摇了摇头,道:“还有,谁是你夫人?我们这时还未成亲,你瞎叫什么?”
薛祥挠了挠头,苦笑道:“夫人你忘了,我们昨晚刚拜堂成亲了啊。”
“昨晚?拜堂?”唐玉一脸茫然。她明明记得那天的前一夜,薛祥是在兰香院和柳家娘子风流快活,他又不会分身术,怎可能和自己拜堂成亲?对,这一定是幻觉!于是她板起脸来,道:“先别管布袋和尚的事,你先回答我,昨晚我们是怎么拜堂成亲的。”话锋一转,又改口道,“不对,不是问你怎么拜堂成亲,是怎么到后面拜堂成亲的?”
薛祥笑了一笑,忽然把唐玉搂在怀中,道:“那还不是夫人你的主意。昨日在西湖,你邀我上画舫,我们一见钟情。你抚琴抚得极好,沏茶的手艺也一样好,我正满心欢喜地欣赏着,忽然从湖面上跃出四个大汉,其中一人握着铁锤,往你身上砸去……”唐玉听得面色惨变,颤声道:“你说的可是项家四虎?”薛祥呆了一呆,忽然大笑道:“正是,正是!”唐玉道:“你等等。我跟你当时是在画舫上,是我邀你上来的?”薛祥点了点头,道:“你的丫鬟,那个叫桃儿的还说,只要我替你杀了慕容轩昂,你就与我成亲。”
“这……我何时要你杀了慕容轩昂?而且……而且昨日我和你明明在五柳居,是你看见项家四虎要取柳梦兰的性命,不顾我的阻拦救了她,然后……然后……”唐玉满脸惊慌,心神大乱,却见薛祥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夫人又做白日梦了?若不是做梦,那我问你,五柳居是哪里?柳梦兰又是谁?”唐玉瞪着他,连声道:“我……我……我……”
薛祥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老毛病又犯了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玉缓了缓情绪,忽然正色道:“这位小郎君,我以前见过你吗?”
薛祥笑道:“何止见过?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啊。不信你可以跟我对暗号。”
唐玉用狐疑的表情看了看薛祥,缓缓道:“醉里挑灯看剑……”薛祥立刻回答:“梦回吹角连营。”唐玉接着道:“噫……噫吁……”薛祥抢着道:“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唐玉怔住,不再问了。
“怎么样,你说的我都能对上。我们是不是心意相通?”薛祥笑嘻嘻地看着唐玉。
唐玉冷笑一声,一把推开薛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提前做了准备?”薛祥道:“夫人只管问我,我必知无不言。”
唐玉道:“那我问你,我是哪里人?我爱吃什么?”
薛祥道:“夫人出身蜀中唐门,爱吃甜,也能吃辣,但不能吃太辣。”
唐玉又道:“你去过唐门?几岁去的?”
薛祥忽然沉下脸,淡淡道:“我是个孤儿,是唐老爷子从外面捡回来的,我也不记得那时自己几岁,只记得七岁那年,我在山上遇见了你,是你救了我,然后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唐玉又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