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有没有出口
出口应该是潮湿的,应该像泉水的流路一样潮润。现在,你在研究伴随了你一生的灵魂,所谓灵魂就是附在人身上的、只由精神来完成、由精神下达命令来可以解放的称之为灵魂。
灵魂需要出口,这多少受到性的一种启示,它是上帝创造的一种可以让身体超越痛苦的方式,人们在其中享受着无尽的快乐,在它那诱人之光环中进行着狂欢的节奏,性的秘密无人能够解释,即使你进入老年,没有了欲望,你也无法真正地去解释性。因为它是一个出口,它像门槛一样让我们经常出入。但它却无望地折磨着我们研究它的心情,因为它的出口充满了诱惑,诱惑是无法抵抗只能让我们趋近的时刻。
灵魂在哪里?已经快要结束你的一生了,坐下来好好地抚摸自己的灵魂,像闭上双眼亲吻或者沉醉。灵魂的出口在哪里?一个人正在不远处的巨形屏幕上挥动着皮鞭,当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手执皮鞭时,他来不及寻找灵魂的出口,对于他来说,手执皮鞭,昂首阔步的每一个世界都是灵魂的出口。
转过身去,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几个男人正进行着一场小小的拳斗,他们的拳头陷入了突发的骚乱之中,为了将对手击倒,他们必须先让对手的身体产生疼痛,对于他们来说,灵魂的问题遇到了一种巧合,彼此产生疼痛,让双膝扣击着双膝,在这样的时刻,灵魂的出口曾是他们拳头的战场。他们用不着寻找,就可以在灵魂出口之间揭穿过一道岩崖。
轮到你,轮到你来考虑一头稳步的羚羊坠下来的问题,那头羚羊正是你,通过坠落你已经不可也无力炫耀的时刻,寻找灵魂的出口使你会想起儿时走进储藏室看到过的一道盘旋的楼梯,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梯,进入幽深之所——发现我们生活在真实的时间里时,延续的便是恐惧。
就像造物主制造了弥留的痛苦,你晚年的痛苦之舟游历了另一个世界,男人的冒险可以在椅子上完成,他的心灵趋向那最艰难的决定。当你新局面定下地狱的时刻,你已经离天堂很近。就像诗人但丁一生都在地狱与天堂之间寻找心中永不消失的恋人贝雅丽齐。因为贝雅丽齐对但丁来说永远是另一种生命。
你在寻找谁?
怀着恐怖,你像儿时置身在那个幽深世界一样置身在长久的休憩之中,一粒果核已经被你用舌头咀嚼了许久,一些从城市霓虹灯下飞来的飞蛾正在你周围游吟着,你揣着那张请柬,一张去参加鸡尾酒会的请柬如此迅速地让你嗅到了那只空杯中的酒味,酒味像少女的嘴唇,永远保存在那只空杯深处。鸡尾酒会以越来越浓烈的红葡萄酒的颜色衬托出形形色色的面孔及形形色色的阴影,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杯中的酒再一次晃动着,你想起在一片南部热带森林中为追逐一只野兔,你筋疲力尽地奔跑,正是在那种年代,年轻女人投入你汗淋淋的怀抱,而此刻,一只飞峨在酒杯中游动,直到它被淹死。
构成孤独的永远是个人的思想,当一个人在思想远游时,往往是那个人最孤独感伤的时刻,生命是怎么一回事?直到你看见一只飞蛾在酒杯中被淹死,你才猛然感到生命就是消耗一场梦的过程。
梦中的黑豹
一只梦中的黑豹带着可怕的铿锵之声试图抓住你,这些事情只可能发生在梦中,发生在孤独一人就寝时的空间,那只柔软的枕头滑向床头,在你的抽搐之中进行不平衡的抗争,事实上,你一直在寻找一只黑豹,因为三十多年前,你曾经面对着一个自己爱慕的女人,向她发誓,你的理想就是追逐一只梦中的黑豹。
当你搂着她的腰,她那纤柔的腰向后仰着,你吻着她白皙的颈项,对一个女人谈论那只梦中的黑豹,是为了证明一个男人不会被绳索套住,不会被射杀,不会被黑豹吞噬、被掐死、不会被耻辱所击败的可能性,从而证明你值得那个女人所爱。当她白皙的颈项垂向你时,她已经被你的这个梦所征服。
这个梦只在梦中存在着,那只梦中的黑豹从未在白天降临,夜里,你很想看见那个女人,让她在你身上出现,从而看见你所看见过的梦境,证明你并不害怕那只用可怕的铿锵之声试图撞倒你的梦中之豹。
男人如果长久地梦见一种动物是因为他的一生曾经被这种动物所角逐过,黑豹的降临,频繁地与你较量,在你取缔了一个老骑士的位置之后。
你白天坐在椅子上空度时光时会想:如果那头梦中的黑豹从远处而来,闯进了你的居所,你会不会迅速地被它所吞噬,于是,在一天夜里梦见黑豹之后,你裸足下地,为了寻找一种荒谬的联系,你来到了月光下,来到了院子里最荒芜的地方,坐在那里,等待着那只黑豹来临。
没有谁会打扰你,你的儿孙你正在梦中,坐在黑暗中的椅子上,这是男仆为你所安置的一把椅子,他在你进入七十岁的那天开始就在你经常出入的地方为你安置了各种各样的椅子,这暗示着你将在椅子上度过寿终就寝的年代,这暗示着你的生活范围缩小,你再也不可能凭着激情驱车外出,在门廊与日落之间寻找一条通向遥远的乡间道路;这暗示着你再也不可能会出现在一览无余的天空下面,一手执鞭,另一手执着盔甲,在成为胜利的骑士之后,带着幸福的震颤——与心爱的女人去约会。一抹抹紫烟从黑暗中升起,就连那头梦中的黑豹也可能出现在闭上双眼的时刻。
所以,你从一把椅子移动到另一把椅子,愁闷的黑暗中展现你生活的区域,你看见了孙子骑的自行车,你蹲下去,移动着自行车的齿轮,环行的链条仿佛可以再一次悬起天边的云彩,仿佛可以进一步地让你的生命——占据黑豹所游走的地方。
令人迷醉的那头黑豹始终只在梦中出现,并等待着你。有一天夜里,你淋了一场暴雨,奇怪的是当男仆在椅子上发现你——尽管你全身已经淋湿,但目光仍然是那么闪烁,而且这场暴雨并没有让你生病,但从此以后,你患上了一种臆想症,你总感到自己已经抓住了一只黑豹,一头从神奇的土地上前来与你约会的黑豹,在这种奇境里,白昼降临时,给孙子讲故事增添了另一种内容。
似乎只有这头臆想中约会的黑豹使你的男人生活不会因晚境的衰竭而悲伤,你那悲哀而奇异的眼睛梦想着通过黑豹的脚步而突围出去。以一头黑豹解释所有梦中的情节,解释那些编织战争和角逐的情节,解释一个将死的人不立下遗嘱,独自去见上帝的情节。
攀登通往天际的阶梯
挪动的方式已经以梦幻的,脱落指节铜套的,把天鹅绒窗帘摆脱在身后——在你的脚成为越过三道跨栏——改变了最为经久的城堡——从一面面魔幻的玻璃窗——到达阶梯上时,你借用了你从未感受到的,从遥远的油绿色林子中间飘荡下来的韵律,缓缓地张开口,你的支气管炎仿佛已经痊愈,你上着阶梯,并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别人向往的地方你都已经去过了,如今,你站在阶梯的中段,用舌尖溶化着一滴落进舌头上的雨,这仍然是昔日的你——在用整个身心溶化着潜行的一道道白色小字母,那印在衬衣上的,车轮下的白色小字母可以让你均匀地呼吸,可以让你晕眩的症状朝着那蓝色的天花板,带着格子的天花板前行。
一个男人将你自己彻底毁灭的时候,总是会启程去寻找通往天际的阶梯,这当然意味着他们已经彻底地了解了一只蝴蝶为什么会成为标本,一头狮子为什么会将尸身藏在一个秘密的洞穴之中,一只鸟为什么飞走了仍然和面前的阴影,落日联系在一起,一个女人为什么被注视着会想象不出她在什么地方消失,一个母亲为什么她的形象会侵入一个梦境……
使用过的钥匙为什么与身体碰撞发出响声,本制品为什么打断了一个人的睡眠之流……这一切在你上阶梯时已经经历过。所以,你摆脱了一节节赤褐色的车厢,摆脱了漫漫中的一个女人带来的吻……当你准备寻找通往天际的阶梯时,一只与体温上升的罗盘已经飞掠而过,摇曳不出花朵和荒原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一个男人到了最后时刻,总会再一次冒险,这次冒险同样是一次旅行,男人只有在旅行时才能体现出冒险的力量。你站在阶梯上,寻找到阶梯似乎使你那无助的悲伤和上下摸索的双手不再颤抖,因为阶梯就是对昨天的彻底告别,你站在阶梯的中间,虽然年迈你仍然能感觉到万物在这个异常湿润的早晨醒来时已经举行完了仪式,许多昆虫已经静静地完成了交配的仪式,许多小鸟已经掀开了树叶缀成的绿色斗篷,活在扇子里的人们已经在食物与酒中现出了幽灵般的原形,爱过你的女人已经相继消失在拇指按铃的花园之中,再也不可能出现巧合,再也不可能同时去发现左边的男人、右边的女人他们似乎有着一种精美的会合之处,再也不可能进入这秘密。
勇气已经被耗尽,机遇已经通过最后一次的奇迹而完成。现在,你不在需要通过一只温暖的热水器来洗涤身体中裹住的灰尘,你再也无力去面对一个在竞技场上死去的人的残骸,而在过去,他的残骸,曾经深深地震撼过了你,让你有勇气在残骸之中重新站起来。
一个人站在一架通往天际的阶梯上,他那黝黑的脸,被岁月、女人曾经抚摸过多少次的脸,在这张面庞上现在只有一个决定,它出自一个男人最后的旅行,一种想把自己彻底毁灭的梦境,严重的缺氧使你无法继续前行,你没有想到了最后一刻,仍然有飘渺的困难从积聚的云层中试图来加深你的恐怖,人到最后一刻总是恐怖的,你到达了无际的阶梯就转过了身。也许在转身的时刻你已经屈从了自然法则的意志,但这种屈从是惟一的。
一个人的缓慢
时间仿佛真的在你的缓慢之中停止下来,你过去根本不相信的东西会出现在你身上,在一个肉体无法解决的问题——精神变成了一刹那间的异常感伤的工具,异常虚幻的理由。你的肉体无法接近速度,你的肉体真的缓慢起来了,无意识地接近了零,你的存在限制在制定的位置上。
肉体的缓慢带来了视觉的缓慢,现在,撑起拐杖,在你有限的范围内,在你接近死亡之前看见了那些恋爱的人们,男人守住一个堡垒是为了看世界如何变化,而无论世界如何变,只有恋爱的故事总是上演,你乐意做的事情就是到海边,来到沙滩上,戴着墨镜,如果男仆执意地要跟你来,你就让男仆到海里游泳去,因为你不喜欢别人窥视你的生活。坐在海边的一把椅子上最为惬意之事就是可以看见海边的世界,一个由男人、女人用躯体来幽默的世界。他们游泳上岸,吃东西,调情,他们裸露着身体的三分之二是为了节奏和律动,为了在阳光下拥抱,驰骋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游戏。你一边看海,听大海的波涛之声,你缓慢地看着他们赤足在沙滩上互相追逐。
缓慢的拐杖就在你旁边,你不使用它时,必定是你坐在椅子上看见风景的时刻,你的肉体缓慢地在年轻人的生活中再一次筑起了自己的堡垒,在你嫉妒他们的青春和速度时,你就走进那灰色的堡垒之中,露出一半身子,另一半在里面挣扎。然后你又一次从高高的堡垒之中走出去,你不断地告诫自己:我经历过了,我经历过了。
你重复着那句话又一次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穿过房间,打开浴室的门,男仆迅速赶来,为你在浴缸里放满洗澡水,你已经记不清楚这一生到底沐浴过多少次,洗澡是因为人在尘埃之上游动,每一次游动都意味着一次沐浴,一次全新的沐浴带来了一次生活的快乐。你的两肋,在洗澡水中会放松,躺在浴缸里,白色的泡沫把你身体覆盖住,现在,你再一次告诫自己说:我经历过了身体健美的时期,经历过了与女人同时沐浴的时期,经历过了一个印记,一个符号的劫掠动作,我经历过了生活,现在,我经历着一个人的缓慢。
一个人,意味着不再用性与女人抗争,欲望永远地消失了,这意味着某种疼痛从肉体间脱离而去,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性的疼痛带来了肉体的疼痛。一个人的缓慢开始于撑着拐杖的时候,开始于性欲彻底丧失的时刻,有一刹那,人感到满足,由于沉浸在经历往事的满足之中,你越来越孤僻地望着人群,看见他们在签订一次秘密契约之时,也就看见了他们丧失自由的生活。一个人的缓慢进程不再具有紧张和戏剧性,当别人在危在旦夕之中角逐时,你已经真正进入了虚无缥渺的时刻,当别人为一个倒霉的下午而冷酷无情地被别人抛弃时,你已经再一次一屁股坐在靠窗户的一把椅子上;当别人临近深渊接受那猝不及防的对手抛掷过来的手榴弹时,你已经宽恕过了所有人对你的仇恨。
一个人的缓慢就这样无声地进行着,像一首歌,歌曲缭绕着你的拐杖,每一天,当你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快要倒下去时,你都知道是死神召唤你来了。
生与死——两种迥然不相同的处境,除了能够在已久的纷争中再一次退出来,你知道,生已经被你所耗尽的力量无力挽回你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