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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书名:男人传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892字 发布时间:2024-07-09

慢慢地系上鞋带

城门意味着世界上巨大的圈套就在你看见的门槛里面。因为阳光灿烂,空气新鲜,你突然带着一种一如既往的热情步入城门,并不需别人相陪,这是你七十五岁的热情,你独自出门时,已经假设过自己与世界的分歧点在哪里,你观赏着太阳从东边升起,感觉到你正被城门所收容。你的第一个冲动就是换上一双旅游鞋,慢慢地系上鞋带,一双白色的旅游鞋至少使你的脚年轻了十岁。城门对男人来说是进入舞台去的第一个入口处,想到入口你会想起一脚滑进了第一种难以忘怀的圈套之中。风开始吹起来时,一个女人的手把你的脚引向圈套的方向,从那时候开始,你就一如既往地参加所有为你所设置的圈套,并为圈套中死去的人致悼词。
城市的色彩和威严再一次证明了人生是由进入门槛开始,由于进入了入口——身体中的呼啸经受住了种种束缚——经受住了性的斗争——将自我那不可遏止的欲望——载入诚挚悲哀的史书之中去。
穿着白色旅游鞋,你已记不清楚是一生中穿过多少双鞋子,如果用穿鞋子的速度解释生命,时间就是在你抛弃旧鞋的日子中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男孩的红色旅游鞋进入了城门,几乎同你一样在同一时刻跨进城门。城,为什么从具有历史记载的时期开始就可以左右芸芸众生的脚,从脚的前行来说,城门可以让我们进入魔鬼与天使的世界;城,具有占卦形式的力量,它可以影响到人们仁慈的力量和魔鬼般的诡计。
为什么直到如今,当你七十五岁时你还想进入城门,因为直到你进入了七十五岁,你的脚仍然在穿鞋子,有人说过:人生必须有一张好床和一双好鞋子,因为人不在床上时就在穿着鞋子。
不错,因为一旦你穿着鞋子就避免不了走路,避免不了会看见天使的笑和魔鬼之笑。这是你进入城门的一种无法设访的诱惑,城门敞开着,你突然再一次想起一种往事,四十多年前在进入城门去会见魔鬼和天使之后,你突然站在城中心的台阶上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说:如果我不能驯服那个魔鬼,就请你们用两者的力量加倍地惩罚我的肉体。你说话时,他们在亲吻,显然,他们亲吻的幸福超过了你的声音。从那以后,我就知道驯服城中的魔鬼正是为了跨越无限的时间,能够惩罚你的永远不可能是人,而是比人更残酷的:时间。
让你衰老的首先是时间,而不是人。时间残酷地惩罚了你的肉体,让你进入了七十五岁,因为魔鬼始终存在,只要有天使之翼就会产生魔鬼的形体。时间使你再次进入城门时,你并不想驯服魔鬼,你只想再看一场天使与魔鬼在舞台上相互斗争的故事。
一个男孩的红色旅游鞋在城内燃烧着,他轻盈地穿行,仿佛在踢一只足球。这是一个简单的事实,它再一次证明时间是公正的,时间会让那个男孩用他的脚震撼魔鬼,天使会爱上这个男孩。
七十五岁,步入城门,无人相陪,你度过了穿着白色旅游鞋去相逢天使与魔鬼的一日。在你的七十五岁,那个男孩也许就是天使,而魔鬼未出场,他正是时间——决定日月消逝的时间。
委身于被幸福和快乐所打断的回忆之中的你,已经进入了七十五岁,领悟到虚无的你已不会怀着满腔怒火的姿态,进入一道道坚实的壁垒之中去,你撑着拐杖,一个随同世纪的更迭而把幸福和快乐委身于死亡的男人,一脸恬静,怀着对死的期待。

我亲近我无法穿透的深邃

金属色拐杖并不决定明天你会到哪里去,转眼醒来,男仆递给你的拐杖,它意味着与你身体自由地对立,意味着与梦想之中的那个仍然在奔跑的姿势对立,意味着一种非常具体的可能性——你离消亡只有一步之遥。
拐杖不再是用来销毁历史的一种武器,如果在年轻时看见一根金属色拐杖,你会利用它并挥动它销毁一个场景。而此刻,拐杖在你手中是为了支撑住你的身体。当身体确切地已经无力穿越一个男人展现在现实之中的荒漠之路时,拐杖来到了手上,秘密地,由男仆递给你,为了因此撑住身体在逐渐消亡之前的一切不堪负重的戏剧性的衰竭。
有了拐杖的另一种好处在于身体因此此撑在了金属色的力量之中,金属色是一种力量,当你进入中年,嗓音中曾经有过这种色彩,你用金属色嗓音编织的奥秘已经逝去,你别无选择,你不得不向自己证明:现在已经到了撑住那金色拐杖把你和时间捆绑在一起的时刻,而且只有撑住这根金属色拐杖,才能使身体朝前驱动,才能解释因此残留在老年期道路上的一切痕迹。
绕开了一种坡度似的道路,看见坡度而又能前行,并且选择了绕开它,在这个故事里,据说你绕开那坡度似的道路时,一场雷雨即将来临,暴风骤雨会让你想到一件黑色斗篷,在你做英武骑士的日子里,用黑色斗篷裹起一个女人的身体,驱动骏马,朝着暴风倾注的有坡度的道路前进,是一件值得永远弦耀的事情。
你此刻撑着金属色拐杖避开这个暴风骤雨即将来临的下午,是为了永久地将那件具有传奇色彩的黑色斗篷放在慢慢跳跃的记忆中去回味,除此之外,你确实已经不能撑着拐杖上有坡度的道路上去了,你刚经历过一次严惩的骨折,你的腿再也不可能扬起黑色斗篷,在一个湿润的早晨去经历一个骑士的传奇故事。
绕开暴风骤雨和坡度交织的路,再也没有比这样的选择更加悲伤的事情。你撑着拐杖的手在摇晃,你似乎在撑起巨大的重量——通过一种永久的瞬间,逼近你的年龄所形成的拐角,在枯叶遍地的地方,回忆你在做骑士时面对的一个有些受惊的姑娘,她好像有一双羚羊般受惊的眼睛在看着你。
你的左边,是另一个同样撑着金属色拐杖的男人在被时间所替换的角度,你们两人的命运都有着惊人的巧合,撑着两根同样颜色的金属色拐杖,靠着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忍耐力、身患着衰竭症,图解着人生的最后景象。你们彼此看了一眼,把彼此之外的耐力撑起来,像年轻人展现衰竭症的时刻已经降临,不再被爱所失败,为那首失恋的歌而垂头丧气,多少年来你们目送过无数只夜的尸灰瓮,目送过谣传之中的一支支箭簇,用双腿有力地夹住一匹骏马的年代真的已属于过去。
用舌头舔着橙味、草莓味、苹果味,坐在椅子上,旁边斜放着你的金属色拐杖,你不禁感到,在呼啸之声你瞥见的另一个世纪的到来,而你的衰竭症缩减了你的勇气,怀着恐怖你注视着那根拐杖,期望它能帮助你。
如果承认自己对世界的变化已经无力承受,那么你就是一个幸免于灾难的人,因为幸免者已无力去做将荣耀之书重新书写的人,所以,怀着恐惧,对那根拐杖的势切向往似乎可以确定一个垂死的人轮回的劫运。

像造物主创造了世界后飘然离去

经常感到自己会离去,只有死亡才可以让自己脱离你到一家老式工厂看见的那架在呼呼旋转中的轮子的老式机器,站在那架机器旁,一颗螺丝镶嵌的机器出了问题,已经永久地被浅搁,被时代所抛弃。也许是被广场上那只挂钟所抛弃,一座高大的时钟有权力抛弃所有过去时代的旧机器,你已经领悟到了那只钟的威力,车在车库里休息了很长时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车门的钥匙已经丢了,这意味着你不再是那车的主人,一切都是时间,那停留在你手上的时间,那永不被象棋围棋的布局所停留的时间,钥匙丢了,不能开车到路上去,事实上你在不久之前曾经驱车到了一座仍然在使用着最古老电话机的村庄,那种电话需要手摇动,一座村庄只有一台手摇电话机,你看着那台电话机百感交结,你觉得自己就是那台古老的电话机,它的存在犹如阴郁迷茫的夏夜从眼前升起,你将车速减速减慢,你的心脏,你的肺,你的胳膊已经不能加速前进,过去只须一个小时的路程你用了三个小时,那是你最后一次驱车运行,最后一次试图驱车跨越一个悠闲的半圆,但使你从中看到自我的是那架古老的、仍然用手摇的电话机,你看到了,松了的弹簧,缓缓弯曲的凹面,变了色调的电话机上的花纹。
现在,车钥匙丢了,自从拐来到手上,你就已经丢了车钥匙,车身上覆盖的一层层灰烬是从春夏秋冬那里面来的,凭着灰尘之味——此刻你的身体离开了车库,你渴望用手触摸到真正的灰尘,那些由车轮旋转起来的灰尘,它扑面而来,使鼻息之间翕动,仿佛进入一本私人档案之中去,你是多么渴望能够透过那些温暖的灰尘看到自己所投宿的一家旅馆,看到旅馆里浮动的蚀刻画,那个几世界前的民间艺人如今仍然活在他的一幅不可磨灭的蚀刻画中,它预示了你会到来,预示了人生更孤独的亡灵可以生也可以死。
“在一间存放扫帚和梯子的房间”,你从旁边穿越了某个星期天,造物主给予你的身体在一次落地的过程之中再一次化险为夷,你站起来去参加一次年轻人激烈的足球赛观礼团,在浪涛翻滚的人声人海之中,竞技的喧哗再次迷住了你。在你旁边,一个男孩手里举着他的一只玩具,那是一只塑料手,每举起一次,你那被挫伤的两翼就有可能再次腾起。
双翼腾起是积极的人生方式,在每一次腾起中,你在工作之中的升迂积极地深入行进和呼喊途中。
人在能够呼喊的时刻应该是被一个神秘的世界所发现的时刻,被一个叛逆的世界所接纳的时刻,有这两个世界存在,造物主就不可能将你收去,你的不可理喻的狂欢将一步步地侵犯世界。现在,垂下头来,一个七十七岁的男人,喉咙灼热,仿佛吞下去的那一片阿司匹林制止了你的暂时的流行性感冒,这是一个怎样的时刻啊,七十七岁的男人,从本质上讲已经变成一个单身男子,单身意味着什么呢?无所用心,自得其乐是一种单身生活,“从一个酒杯走向另一个酒杯,如同参加一个又一个酒会……”这是另一种单身生活,翅膀随时有可能不翼而飞,这同样是种单身生活。你在单飞,在上帝的指导下单飞。

轶事将会流传

轶事正如其乐融融的故事,把你因之而暴露的轶事淬:比如,你迷恋女人,你不像别的男人仅仅迷恋将女人的肉体,你迷恋女人是因为你迷恋将自己投身于不可猜想的生活中,投身于在一个女人之间,她对你的完成。一个男人往往只有在女人那里,才能够具体地完成他的梦幻和理想,为什么这样说呢?让我们回到你的轶事之中去,四十多年前的某个黄昏,我们谈到黄昏,不由自主地总是把你拉进黄昏之中去,因为你沿着一条道路颠簸行进之后,面临的总是一场黄昏,如果把黄昏比喻为截断时间的轨道,那么你就在时间中停下来,自己为自己设置陷阱永远是人的本能。你远离前方和过去的束缚,呆在被截断了时间的轨道之中,没有过去和未来,只有与一个女人的目光对视,用目光对视来说明人进入圈套的初步阶段,这或许是无意识的游戏,是轶事的开始。之后,那个女人发现了在没有过去和未来的情况下你是她惟一的现实。
你迷恋这种现实,迷恋自己已经被这个女人牢牢控制在手中。
被一个女人控制在手中的事实使你体验到了进入一个女人身边的门槛里,投到一个女人的怀抱中,她主管着你的灵魂,她所控制的方式正是你自得其乐的方式,她完成了你被纠缠的一切细节。然后砰地掩上门,在被一个女人推出门外的那一瞬间,黄昏消失了,太阳肯定已经上升,把你的面庞照得其乐融融。
一切轶事已经流传,你的轶事带有叙事性,试着再一次进入一个男人叙事性的轶事之中去,试想那个女人正在签名,她在申请从不自由的花名册上消失时,偶尔瞥见了你的目光,男人回忆一个女人时,总是先回忆一遍他们之间的相遇,然后才回忆他们因相遇而彼此掠夺对方情感的过程。只有回忆相遇时的那一瞥,才能重新进入你所讲述的梦。
这种叙事性轶事没有死亡,也没设有结局,所有在叙事中无结局的故事都变成了回忆。你从扶手椅上站起来,你的独生子站在远处,他也是你的轶事之一,自从那个新婚之夜你和妻子在婚床上激动不已的时刻开始,你就有了一个儿子的胚胎,他的存在活生生地再现了你青年时代的影子,他的存在使你遗忘了自己的衰老,你回忆着妻子在婚床上翻身时的情景,她总是想翻过身来,被你的身体卷裹着鼻息间没有距离,而你不喜欢她翻身有求于你的姿势,你从来就在反抗这种姿势,为此你才感到婚床就像坟墓一样冰凉。儿子的存在是一种世俗生活的塑像,“一棵枫树深深地扎了根。这树根和花朵给他打开了一条走出坟墓的道路。”
轶事会流传,只因为你再走不出去,这种限制使你再一次坐在黑色的扶手椅上:仅靠回忆生活的时刻已经降临。在每一种程度里,你喜欢“降临”这个词,之所以有“降临”存在,是因为我们的灵魂布满了残迹,每一道残迹都是贯穿时间的河流,我们不超过时间的领域,迷恋那失去魔力的时刻,有一种东西可以改变局势,所以,左右我们意志的那个词潜入你的轶事……
你究竟是谁?你的故事、你的意志、你丢弃在无法逃脱的荒原上的衣服,随同那只古老的旅行箱子已经被你的意志进一步地抛弃,惧怕轶事意味着你已经无能为力去承述轶事中的风波,于是,你已经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正骄傲地超越了自己的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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