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的圈套
超越的可能性只有从性去感受你正在变得缓慢的姿势。它使你感受到与女人沟通灵魂时的美妙,你喜欢有节制的房事,每隔几天的房事使你进入人生美妙的境界,现在,你的房事使你进入人生美妙的境界,现在,你的房事变得缓慢了,时间次数减少,你的身体有时候似乎已经遗忘了它,随着年纪增大,身体中发烧的感觉越来越少,你的身体从前总是隐藏着欲望,它就像一场始终不会被风扑灭的火焰一样,无论你身置何处,那团欲火使生活有了意义,于是,你会在爱上一个女人时,献给她你那燃烧不息的火,你用火去折磨一个女人的欲望,你用强烈的火去占据她的身心,在路上,在一幕幕的镜头中,有一段时间,你可以每天做爱,而丝毫也不会感到疲倦,每天这样的运动并不会让你气喘吁吁,第二天,你仍然可以出现在荒原,去追逐老虎和狮子,每天做爱让你超越了爱的幻象。
现在,那团火仿佛很容易被风扑灭,你的身体的变化让你感到惊讶,你问自己,身体中那团火是用尽了,还是被风吹灭了。
你在半夜时伸出手试图去抚摸一个女人的身体,试图让她也同时来抚摸你,好让你的那团火重新烧起来。
火被激发起来之后,你的姿势开始变得缓慢了。我们不得不承认,到了这一天,缓慢的姿势确实给人生带来了一首荒唐可笑的爱的缓慢曲,曲调环绕着你的身体,而身体中形成的姿势不可能再让你执一根笞鞭去会见女人。是的,那根鞭子已经丢失在一次缓慢的房事之后,这究竟会产生什么意义,你不得而知。
在由缓慢所结束的房事里,你抬起头来,尽管你身体栖居在婚床上,然而你的心却在飞越这张婚床,你想起一个女人赞美你姿势的那个午夜,你三十岁,在这个年龄似乎你可以不断地加速完成美的运动,你的激情礼赞着时间,你的速度礼赞着健康的生命。
她对你说:你像一头狮子,我喜欢你这头狮子。
而你对她说:我永远都会是一头用来征服你的狮子。
时间变成了回忆。有人说过:“美景意味着美丽的孤岛,一条长长的线把一座美的孤岛和其他美的孤岛串联在一起。”
速度说明你已经疲倦了,你的力量和速度已经用完了,剩下的是缓慢的巧合,缓慢中的快感称为无声的巧合,你的魂灵已不再出现汹涌的洲涡,在进入一个迟暮十分的世界里,当火减弱变为一股暖流通过脊背的那一时刻,你再次礼赞着这样的缓慢,礼赞着这无声的巧合。
三十多年的经验进入了缓慢之中,世事如烟,人生的每一种变化都意味着生活从开始到结束,从结束到开始,现在,你被缓慢的经验笼罩着,有时你会畏惧,感到三十多年的经验转为缓慢这一现实深深刺痛了你的自尊,有时你又是那么平静,在那缓慢而无声的巧合中再一次感受到了美妙的快乐。
戴盔甲的男子
戴着盔甲的青年男子站在你面前,他与你相遇决不是偶然,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你总是孤独地跑到你年轻时代去过的许多地方去,其中进入竞技场是你最近最为重要的生活,你躲在一个地方,观看那些年轻的角逐者的勇气和技巧。终于,在一条小路上你与戴着盔甲的一青年男人相遇了。他说:“我知道你,在我还是一个少年时,我就藏在树林中,我喜欢你的盔甲,你并不知道,当你是一个胜利者时,我曾为你击过掌,从那一时刻开始我就暗自下决心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像你一样勇敢的角逐者……”你看着青年男子,他的双眼那么漆黑,盔甲遮住了他的脸,你知道他的脸颊上到处是汗水,用汗水洗脸是角逐者每天面对的事,他的声音拉开了时间的帷幕,那帷幕一响动就变成了你,你没有想到,当你在竞技场上搏斗时,另一个少年却睁大双眼,他在效仿你的勇气、精神,正是你使他成为了一名年轻的角逐者。
岁月是多么快啊!
你的双眼突然变得潮湿起来,你突然老了,退出了竞技场,岁月是多么快啊!男人的那种衰竭感在解释着人生,解释着离开竞技场之后的轶事,人站在竞技场之外,你身上已丧失任何挑畔者的勇气,丧失了一个角逐者所存在的意义,但你是一个老竞技者,你有的是衰竭,衰竭同样也是一种力量。
一个人的力量体现在他所面对的苦难之中,在扭转劫运的那一刹那,一个男人的存在价值在于从沉沦中表现出一种新的爱的方式,你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走到竞技场去了,你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戴上盔甲了。你离开了那位青年,脚下黄褐色的粘土延伸到远方,现在,莫名的绝望又一次袭击着你,一位站在面前的年轻的角逐者再一次让你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
老了,这是一种什么概念,慢慢地走,慢慢地呼吸,慢慢地避开橡皮筋和奔跑的镜头,这是开始老了的一种场景;对角逐不感兴趣,对占卦命运的扑克牌失去了兴趣,对在一条环形轨道上下坠又下坠的搏斗精神失去了兴趣,这是开始老了的一种事实;进入一群老人圈中不再跳探戈舞,进入一种没有肉体疼痛的麻木的尺度之中去,进入疲惫之中去回忆在很久之前自己让别人,尤其是让一个女人销魂的回忆之中,这一切都是一个人已经开始老了的陪衬。
你害怕宣布自己进入了老年期,因而是你一直拒绝用拐杖,你想起年轻时看见过一个老人,他将手臂支撑在拐杖上的情景让你感到不能去碰他,身体不能碰他,如果一碰他,那个老人就会迅速倒地,也许会造成骨折。
所有戴盔甲的男人手里都没有拐杖;所有从一个圆圈舞走到另一个圆圈舞的男人手里都没有拐杖;所有先抬起一只脚,接着抬起另一只脚,从低到高跳起来的男人手里都没有拐杖;所有将自己真实身份暴露出来又可以隐藏起来的男人手里都没有拐杖。
所以,你拒绝儿子将拐杖递给你。
雷鸣般的轰响之中你勉强地行走着,拒绝拐杖事实上也是你抗拒衰老的一种方式。
衰竭的骑士
骑士的故事是你的历史,你送走了你的老朋友进殡仪堂,从焚尸的烟雾之中你现在缓缓步下台阶,超越时间的方式就是永不懈怠,永不懈怠就是永不停止生活的历史。现在你按照一位老骑士的方式带着自己的躯体走过宽的广场,鸽子们成群地飞过头顶,转眼之间又会俯冲下身,来到你身边,它们轻盈的身体使你感到一阵慰藉,坐在市政广场的一把椅子上,旁边坐着的还有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及另一位年仅十八岁的少女,十八岁是一个试图唤醒你的皮肤,唤醒你的雏形的吻的年龄,他们坐在一起,手有时候会胆怯地碰一碰,未来不仅有谜,还有贯穿于未来的血脉,它坚实有力地跳动着,十八岁的少年和少女使你陷入了芬芳的回忆,正是这种回忆使那座市政广场把自己封存起来。
你是一位正在衰竭之中的老骑士,骑士意味着你从一头狼、一只猴子、一只老虎身边走过去,你走过了许多地方,你的身体经受的疼痛,伤疤留下来的痕迹至今犹在。
从市政广场外走出去,很多老年人在广场的一角挥动手臂打着太极拳,你不需要这样的运动,你永远是独特的,即使到了衰竭的时刻,你也是一名衰竭之中的老骑士。
老骑士将双手背在后面,这种姿势产生了一种仁慈和孤独的情感,你喜欢带着这种姿势在市政广场散步,独自一个人,无所畏惧地散步给你带来了身心的安静,这似乎意味着你已经摆脱了从前,一个老骑士的历史的过去——解放了的躯体满载着你的身心,悠闲地回到梦中之外去,你努力让我们坚信你的躯体已经前移,沿着市政广场之外的马路,一种姿势早已摆脱了那座临风的崖顶,摆脱了一个穿红风衣的女郎让你无法支配的狂野之心,现在你让我们深信,你老了,你已衰竭,你是一位老骑士,你将不再跪在地上畅饮并贪杯,幽蓝如雾的沼泽将不会对你产生致命的危险。
回到人群中来,最后只有回到人群,才会从一座座祭坛的炉火中回到现实之中,你想抓住的东西是那么轻,为了让你身体变得轻松愉快,你惟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现实中来。
现实,是一种隔壁亮着灯的卧室,只有让你进入卧室,你才会停止你的追问,也才会停止你去倾听那一声声无情的脚步声,从而使你减轻难以言衷的梦魇。一个老骑士的梦魇仿佛一种浪涛,你活着,坦率地说,你活着这一事实使你从众多的人群中摇曳而出,仿佛你仍然会通向那些幽暗之中踌躇的通道,如此,你才具备了一名老骑士的风度。
老骑士有自己的风度,每个人都具备各自的风度,为了显示一个人在历史长河之中前进的企图,每个人自身的风度被转移到他抚摸世界的方式之中。
你踱着步,背着手,把我们的视线引向万物各得其所的地方,在一种幽灵似的接触之中,当你坐在温暖的烛光之下,望着你,我们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不错,你确实是一名有魅力的老骑士。
年轻人坐在你面前,他们希望像你一样有魅力,他们希望快速地变老,因为一位老骑士可以让年轻人丧失信心。
老骑士的浪漫爱情
一位年轻女性因为崇拜一位老骑士因而对你产生了爱情,爱情在不该降临的年代环绕着你,你的花甲之年,你的衰竭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执意地来到你身边,对着整个世界宣布对你的爱情,微风吹着她的黑头发,她的眼睛潮湿,她爱上了你的白发,甚至也爱上了你的衰竭,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爱情,你想说话,你来不及接受她对你的爱情,然而,你那舔来舔去的舌头的干燥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干燥,你再也不可能去主动地占领爱情,你开始失语。语词开始失败,尽管你的心在怦怦跳动,她走在你身边,她的黑头发被风吹动着,你想爱她,比如,去爱上她的黑头发,但你的精神无力够到她的手,她是另一个时代的女性,她性感,陶醉于夜晚的清新空气,她问你能不能带她走,她说她想跟你私奔。
她幻想着自己是一名私奔者,跟着一名老骑士私奔的故事意味着她在幻想着爱情,意味着她狂热的信仰无处投寄,你站在她身边,她的年轻使你失语。
她再一次面对你,用尽她的疯狂的魅力想让你带她走,甚至上帝了居说:试一试你的勇气和力量,带她私奔一次吧,仅仅一次。
有时候仅仅一次也需要人重新出生一次才可能拥有勇气和力量,而此刻,你真的想带着这位拥有黑头发的年轻女性去私奔——这将是一首浪漫的诗,浪漫,但不轻浮,它是一个老骑士在未使用拐杖之前最后的浪漫史。你将车从车库中倒出来,车身上到处是灰尘,你举起水笼头清除着那些些历史,这一切更加激荡起了那位年轻女性对你的爱情,她拉开车门,决心跟你去私奔。
一个男人携带着私奔者是怎样的惬意啊!你突然变得年轻了,因为她坐在身边,因为她给你带来了青春,所以这次浪漫旅程使你这位老骑士开辟了一条私奔之路。
私奔者有着无限的想占领远方的欲望,他们想去得越远越好。在这样的浪漫曲中,你们相互进入一种热烈的幻想曲之中去:“她太爱他了,可以为他而死。她太爱他了,以至于害怕和他做爱。如果离开了他,她会活不下去,会在思慕之中憔悴而死。他感到幸福,无比的幸福。他突然地、出乎意料地、受之有愧地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一种无限的爱情,与这种爱情相比,整个地球,包括它所有的水与所有的陆地都显得一钱不值。”
老骑士,你已将车开到了尽头,私奔之路无法再继续下去。车来到悬崖边,年轻的私奔者与一个老骑士的浪漫故事到此已经告一阶段,你将她送回原地,你们平静地开始告别,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痛苦,因为对她来说,她需要的正是这奔的全过程,而对你来说是在完成最后一次浪漫史。一切都是那样出乎意料地平静,出乎意料地没有相互死在一起。
她的黑发已被风带走,她的青春的嗓音已经激起过你最后的勇气。现在,你们分开了,好像这就是私奔者最珍贵的告别仪式。
送走这个故事,你暗中操纵自己生活的意义已经完成,你不管岁月如何使你衰竭,你看到了自己的热情照亮了一种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