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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书名:男人传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810字 发布时间:2024-07-07

潜入水中寻找渡船

潜入水中就是把身体藏进水里去、水的轻柔轻触到你的身体,让身体部分地赤裸有利于一种无肋的疗养,尤其是在水中,在听到大海周而复始的轰响之后回到水中,仿佛伸出双手可以闭上双眼在黑暗中上升和摸索,这种状态是一个男人的隐遁。隔开了澡堂、车辙印、幻想的反光镜,将身体交给水的时刻,你仰起头来,你当然会看到那个手持着一架竖琴的人,他在一个神话故事里出现过,那是母亲把烛光举起来向你道生日快乐的时刻,一架竖琴和一个人走遍世界的神话在蔚蓝色的天空展现了一条黄昏的小径,男人们潜入水中不是游泳或变一种方式沐浴,而是寻找渡般,一只渡船会不会在此刻重新出现,这是命运的问题,命运是一条缆绳,如果有缆绳靠近你说明命运的魔法依然在你身上发挥作用,相反,魔法已经在你身上用尽了。此刻,寻找一只渡船的欲望使你潜入水中不断前进,前进的姿态是寻找渡船的最好方式,如果呆在原地,渡船只会远离你而去。
当然,在这过程中,你一面前进,一面仰望天空,让人的双眼接触到天空,起初你会带着一把金属似的舷梯上升,然后在天空的轨道上你会发现人确实太渺小,他被放进一个笼子里,终生囚禁其中,所以,你现在要寻找一只渡船。
一只渡船有可能让你遵循内心的索引,内心穿过了窄长的空间才能到达一个长方形的窗子,窗的存在证明灵魂可以看见肉体,也可以穿过肉体,窗上的另一种存在把我们相向肉体背叛的世界,改变符咒的那个世界,所以,男人啊,你在这一刻既想寻找到渡船又想寻找到一个长方形的窗子——以此将身体送给一个世界;突然,另一个人潜入水中,还有另一群人也同时潜入水中,他们赤裸着三分之二的身体,从水中的波浪线中逃向未来,用嬉戏者的方式“用一条拟想的线截断时间的轨道”。我们需要束缚,如同需要陷阱、圈套一样,所以,水中的人们都在寻找着各种各样的渡船,你的头时而浮出,时而潜入水中,那张饱经风霜的男人的脸——置入水中,它显得有些疲乏不堪,显得有些黯淡——你已经变换过“笨拙加热情,热情加笨拙”的姿势用来寻找那只能让你的身体为之亢奋起来的渡船,同时也能让你的灵魂被迫接受危险和妥协的渡船。
渡船再一次来到了你身边,你将三分之二赤裸的身体交给了渡船,把三分之一隐蔽的身体给邓最一种无法揣度也无法想象的未来,现在,你变成了一个猎手,一只渡船上的猎手,你闭上双眼,出现了一种幻景:在追逐猎物的路上,出现了一家旅馆,形状像一顶草帽的旅馆使你启开一盒雪茄烟,你还是第一次抽雪茄烟,生活在雪茄烟中再一次变得摇摇欲坠,变得像彼岸一样遥远,又一层屏障,就像三层窗帷一样挡住了白昼和黑夜的穿行,一个抽雪茄烟的男人,嘴唇上泛出一种微笑。
抽雪茄烟使你度过了那戏剧性的几天生活之后,你回到客厅:“此刻,我们不妨把这间客厅想象为一个舞台:最右边是壁炉。与其相对的舞台的另一侧是一个书架。背景的中央是一张长沙发,一张咖啡桌,两把扶手椅。”

死亡是美丽的

奔往殡仪馆的棂车总是努力使你深信:那个人死了,你的同盟者最亲密的老朋友要见上帝去了。上帝换一种方式把他带到另一座不是戏剧舞台的地方去历经狂欢,所以,一个人的死支意味着他进入了天堂。
死亡是什么?是戏剧舞台通过了一片鳞次栉比的房屋,通过了人们在橱窗后面划分两个王国的地方,将胸前悬挂的垂饰上的丑与美完成,然后将死者带走。
死者是你的朋友,你们经历过的河流如今已经证实了“人不能同时跨越两条河流”,他抓不住那根拐杖,一堵可供拐杖者双手攀越的墙壁在他眼中消失了,你在他的生命进入虚空时的一刹那间抓住了他的手,他与你同龄,只是由于某种原因,他没有寻找到他的那只渡船,所以他倒了下去,男人一旦在虚空之中松开另一个站着的男人的双手,他无法抓住他的双手时,那么这个人已经无力“表达我们生命中某种戏剧性的情境”,他松开了手,也就是在男人手与手之间的激情与快乐不再以背叛的方式存在,他去了,他寻找到了墓穴之上的一块石头,那种凸现花纹和岁月的石头也就是他的墓碑,有人曾说过:“坟墓上盖着那块石头,死人便永远不得翻身”了,翻身,他为什么要翻身呢,进入天堂的男人不需要翻身的。
无法翻身的死者在石头的覆盖之下进入了死亡,人不会想死,每个人都想长寿,人害怕死,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害怕死。
渴望生活是每一个生者坚持不懈的权利,只有在渴望之中,生者的目光不会落在墓穴边的一块石头上,这使你想到了终有一天你也会死,死亡是一个人叛逆的最后失败,缺少这场失败人就不会有灵魂,因为所有灵魂都围绕着生命的乐曲转,围绕着那正在奔腾不息以汇入海洋的人的躯体转,海就是一面巨大的镜子,人潜进镜子之中去,他们的脚步就会越来越慢,直至他在镜子中为碰撞海面上一块尖锐的礁石而死,那是一个男人顶峰造极的最完美的叛逆。
死者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灵与肉不再互相摩擦,他丧失了疼痛,这就是死亡。
为此,你会想到你死的那天,你好像站在企鹅存在的冰川上,一架盘旋在空中的飞机把你抛在冰川上,男人没有了他的猎枪、球棒、车轮、繁茂的枫树,你也不会看到那个一生气就翘翘嘴、责备你的可爱女人,一只顺着沟渠奔跑的小兔不再纠缠你的忧伤,你凝望着冰川然后往裂缝之中掉下去,身体体会不到寒冷和疼痛,那就是你的死亡。
如今,当你还活着时,当你感到疲乏不堪,腰间系着匕首时证明你活着,你将把一个男人送走,将把你的同盟者送到另一个没有墙垣栅栏束缚的地方去,那个地方称之为乐土。既然如此,你要送他走,死亡才会变得美丽,因为他孤独,你要将他送到彼岸,从彼岸才可以进入一个男人最后的目的地——乐土,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钟声已经敲响,而你会安慰死者的灵魂。
你释放的力量有一天肯定会交给死亡去支配,而此刻,最不堪忍受的就是活着这一具体目标,你戴上墨镜,像看见世界一样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你的后背抵着了死神,然而,你的墨镜让你分开了道路。

运 动

已经是傍晚时分,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也被耗尽,你穿着运动短裤,绕着操场行走,为了打捞身体中流动的矿泉,让它流动,你走向网球场,在你穿运动裤的一刹那,你的妻子看了你一眼说:“你长胖了,那条运动短裤已不再适合你”,胖与身体缩小都是衰老的象征,你的身体并没有缩小,而是体积增大。多年前的运动短裤确实已经不太适合你,但你仍穿上了它。握着网球拍你上了路,人只想运动、运动、运动。从年轻时代你就学习多了运动的好处,那时候身体是多么健壮啊,哪怕淋了一场暴雨也不会发高烧,哪怕让岩石擦破了脚踝的皮也不会让皮肤轻易的感染。年轻时代的你从不去访问医生,体内生长的每一种细胞似乎具有无限的抗拒力,你穿巡在球场,将球投入球篮中似乎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现在,巨大的免疫力正在丧失,身体的变化首先是腿的变化,上楼梯不再变得轻松,你意识到了身体十分黯淡的前景,所以在一个夜晚醒来,你想到自己已经有好久没有穿那条运动短裤了。
运动——将身体纹丝不动的现象——改变为一次热血奔涌的震撼——确知一次身体的刺击并看到身体中有一种令人兴奋的饱和度——使人生的努力与身体自由的本质联系在一起。运动就是比赛,这是一种野性的比赛——它把一个人的身体带到一匹无形的战马旁边,让你咀嚼着从你摇晃着长腿攀越高墙的一切滋味。
但你的身体已变得力不从心,从你身体的弹跳力上可以看到你笨拙的姿态,你朝着你的儿子笑了笑,在网球场,你儿子陪着你运动,他已经呈现出你青年时代的影子,血的翻牌再现了另一个你。从你儿子青春焕发的身体姿态中你发现了你的运动开始了绝望的跋涉,绝望是一种从血液中发出的叹息,身体一时无法跳起来,意味着靴子将陷进泥地里,你随时将滑倒,甚至会骨折。绝望的运动使你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再次哽住了,身体的变奏曲使你的内心充满痛苦,但尽管如此,举起网球拍,一旦你儿子跳起来,你也会从空中跳起来,左腿和右腿,哪一条腿可以跳得更高,你可以与儿子较量,你决不能被你儿子青春焕发的身影挫败情绪,只要能往空中跳起来,人生就会有希望。
希望就在跳起来的一瞬间产生了,你的自尊心攀上了一个很陡的斜坡,你似乎有权利再一次告诉儿子:我年轻时可以一次次跳起来,跳的次数越多,我就越有力量,现在我仍然可以跳起来,你相信吗?运动从来可以给男人带来自信,因为它再一次让男人为自己的身体设计竞技场,从古罗马的竞技场开始,男人们在肉体的角逐中寻找疯狂的活动场所,他们乐此不疲地一次次证明只有不断地走到竞技场跳起来而又不摔倒的男人才能够战胜世界。
你深知这次运动只是一次绝望的运动,傍晚你穿着运动裤独自回家,你年轻的儿子还要继续去踢足球。他的身体似乎还可以跳到足球被抛掷在空中所画出的抛物线上去,为此,你沿着傍晚的小路回家,一边走一边感到绝望的运动是你一生中所面对的另一次革命,为此,你准备了勇气去面对这场个人的革命。
你将脑袋朝后仰起,你耸耸肩告诉自己:明天你仍然会出现在操场,出现在儿子面前,因为这是一场革命。

妥协的时刻

你开始妥协时是在你的身体从楼梯上往下滑落的时刻,正是这一刻,你开始学会了对自己妥协,也就是对命运妥协。男人变得像一头狮子一样伫立,不再为搏斗积蓄勇气时,男人将弓剑挂在墙壁,而不是随时带在身上,因为在这一刻,你,正是你从楼梯往下滑落时才感受到了时间穿梭在空间的速度是那么快,你摸索着楼梯下的石头,不由得暗吃一惊,因为我们在时间中只不过是短暂的过客,我们逐渐地找到了妥协可以扑灭欲望的火焰。面对时间,妥协可以使我们变得谨慎、小心,变成面对自己的一个人,我们在一个人时则接受着一个已经妥协的世界的安静;我们在灾难中的妥协则是一种大众化的屈从,当一个人挡住你的道路时,我们得绕道而走,问题很简单,如果你挺身而上,挡住你道路的那个人无疑会成为你的敌人,而一个敌人有可能会将你置于死地,如果一个人面临着死的危险的话,他不可能再选择道路前行了,绕开那个人这一消极的方式只是意味着他开始在事实之中下坠,妥协的意义就是帮助他寻找到另外的道路。
你学会妥协,说明岁月已经在你发丝间、在你记忆中辗转了许久,许久。
你的金属色嗓音变柔软了,这是妥协中最明显的现象,嗓音变柔软——你放弃了抗争,用低沉柔软的嗓音告诉他们,你的心灵史此刻仿佛像细雨淋湿的钢琴般的明澈见底,你站在许多人面前,他们之中有敌人,情人,朋友;在面对一场抗争时,你却放弃了抗争,如果你不妥协,那么,有可能外面的一场喧嚣就会使你失去触摸路途中的阴影的机会,只有勇敢的,男人敢于看见阴影,因为阴影是你长久以来歌颂的一个词汇,它带来了颤栗不停的可以想象的那些身体细密的褶纹,通过妥协你加入了一场游刃有余的战争。
妥协中的你抬起头来,不愤怒,不气馁,不骄傲,不抗争,妥协的生活是多么安静啊!你静静地守候着,带着一张妥协的面孔呈现在那面镜子中,你的手和足则带着你的身体生活在妥协之中,通过妥协你感到你的快乐源自一种艰难的,犹如墙上的斑点映现出来的谜底,通过妥协你放弃了去悬崖上往下看的习惯,因为你知道你已不是青年人,你会因为晕眩而掉下去。
你进入了妥协的圈套,将你的敌人放走,答应了你情人的条件,你支支吾吾地妥协,你迁就着朋友们的弱点,你减少了抵达那个渊源的机会,你面对着众多的压力,咳嗽一声,走出去。
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妥协,所有的女人都在妥协,用她们天生柔弱的身体在妥协,用她们裙裾裹起来的骄傲在妥协,只有女人的妥协还不够,男人也应该妥协,世界才会带着无限的萎缩前进。让男人为之妥协的是女人骨子中呈现出来的游离,男人们从女人柔软的游离状态之中深受感染,所以他们只有进入妥协阶段才会谅解女人陷在柔软身体中的长吁短叹,才会理解女人们为爱情而妥协,为一个男人的存在而奋不顾身、孤注一掷的妥协。
现在到了你妥协的时候,到了你为活着这一问题而收敛锐气的时刻……
现在,我们为你寻找到了某种存在,它利用上苍之手再一次点燃了你内心的火焰,换句话说,利用上苍之手挟持你来到平静的湖边,在这里,你可以屏住呼吸吹吹风,将那只在记忆中打落了的镜片重新拼叠成画片,由此,你会看见自己竟然是如此地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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