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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书名:男人传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635字 发布时间:2024-07-05

你用最快的速度开始了背叛

决心从婚床上叛逆出走的这个男人正是你,这一年,你已经过了三十岁,你的选择应该不是盲目的,而是必须的选择了。从婚床上离开家的那个拂晓,在你意识的遥远尽头——有一片望不到边缘的沙丘之城,男人在这样的时刻,一心一意想摆脱婚床,所以,你用最快的速度开始了你的背叛;在你作为一个男人的意识的遥远尽头,现在已经出现了没有婚俗生活的标准所取代的一种速度,那可能是一列火车或一架飞机的速度,也有可能是一种单扇或是双扇的窗户上升的速度,所以,你此刻已经来到了路上,你驱车前行,仿佛你早已蓄谋策划了这次背叛的行为,因为你早就为你今天的出走旅行准备好了一辆红褐色的敞篷车。这是男人出走他乡,为自己的冒险生涯而准备的车。
为了进入到你意识的遥远尽头去,你已经驱车来到了路上。一个男人来到了路上,为了一种背叛独自来到路上,布满灰尘的道路使你终于感受到了婚床之外的东西,你将头探出车窗外,潮湿的田野上飞着几只野白鸽,一排杨树直冲云霄,渐渐地,婚床上那种令你乏味的味道被灰尘取替了,时间已经辗转到路上,现在,世界上除了婚床之外的风景新鲜地在等待着你。在你意识的遥远尽头,有一片蓝色,它占据了你的车撤、占据了你的视线,一个说话像鸟鸣一样快的乡村姑娘从你车辙边缘走了过去。出走,并不意味着你在逃跑,只说明你已经开始背叛那张婚床,路上的风景融入了你的背叛之中,你将车停在路边,这时你才发现,许多男人驱车正独自前行,他们也许并不是为了背叛一张婚床,但他们肯定是为了一次梦中的远行而出发。
男人的出发与女人拎着箱子出走不一样,前者的出发是为了冒险,后来的出发则是为了寻找。
离开婚床作为你背叛生活的第一种方式,也将你人生的另一种冒险生涯展开,灰尘弥漫住了你的面孔,脸因而已经逃离了婚床的纠缠,男人只有进入灰尘之中,才可以进入真正的荒原,每一个男人都有一片自己冒险的荒原,因为他们只有在荒原上才能寻找到自己——那个已经被婚床湮没的自己。
在你意识的遥远尽头现在出现了另一座城池,在那里,有镶嵌中的镜子照出了你背叛婚床的影子,你在那座城池中驻足,开满向日葵和郁金香开状的木格窗取代了你路上的生活,时间从过去进入到远方,从有婚床的历史进入一个凉爽的休憩之地,你抬起头来,看见从乡间经过的一列火车喷着烟雾正进入一条隧道,生活不再是一个钩子上挂着的一件色彩黯淡的衣服,也不可能是那张契约书可以控制住的一条缝隙。你加快了速度,为了在你意识的遥远尽头看见那道金黄色篱笆,那是你在童年经常翻越的篱笆,如今,你期待与它们重逢,期待发现一处蜂房。
如此美丽的想象就在一条道路中出现了,一个已经开始背叛婚床的男人的内心世界依赖于一种强烈的直觉,你毫不犹豫地聆听大自然的声音,以此来获取全部勇气。

穿黑色天鹅绒裙的女人

你来到路上的山岗,你抬起头来看到一种波希米亚似的风景画,一个女人,她穿着黑色丝织衫,黑色天鹅绒裙,打褶珠罗沙塔夫绸裙,一双黑色缎鞋,似乎坐在一架早已废弃不用的古老的黑钢琴旁边,这个有着波希米亚狂想的女郎正用一双遥远的目光带着你走,她离开了那架黑色的钢琴,她狂野的目光——正带着波希米亚式的狂想,难以想象她会将你带到何处去。
正当西下的夕阳把铁栅栏染成红色时,你跟随着这位波希米亚狂想的女郎来到了一座荒野,你渴望与一个人在荒野相见,这正是你此刻感受到的一种滋味,也许是一种爱情的滋味,而让你感受到荒野的却是这个有着波希米亚狂想的女郎,她似乎想穿过无数的闪亮手臂的簇拥,她开始呼吸,因为这关系到她将在荒野上采用铜管器来演奏那旋律,她呼吸,你突然惊愕地发现这座荒野是一座狂想中的竞技场——而你也是竞技者之一。
在短促的呼吸之中,她的波希米亚式狂想带来了野餐和篝火,幸福降临了吗?幸福的时刻因为只是一刹那,已经体验到幸福的人们便用手掩住嘴唇,仿佛这样嘘无声息的时刻可以用幸福来保存。幸福在刹那间被你体验着,那滚烫的、灼人的、动人的、难忘的、消魂的幸福,所有幸福中的一切都是难以描述的,虽然幸福在一刹那已经消失,正像纳博科夫所说的:“我想到了野牛和天使,经久不褪的色素之谜,预言般的十四行诗,艺术的庇护,这才是你我惟一可能共享的不朽,我的洛丽塔。”
然而,路边出现的这个女郎突然在你不注意时消失了。但是另一位女郎出现了,一件苹果绿棉布茄克,一条粗纹布高衩短裙——这正是她身上携带的风和冷漠,也许是一种雷电过后的荒漠,她似乎去逃逸,用粗布包装自己的年轻女郎使你看到了你曾经拥有的荷马、奥维德,还有苹果树枝上的露水,面包上的果酱,土豆上的泥土等等。
在陌生的铁轨中央有一座火车站,一个女郎穿着一套银灰色长裙,麻质的,她最适宜穿着它朝着零乱的人群移动在远方,只有这样她才会冒充一个被解放的人,因为灰色是松驰的颜色,虽然它显得低调,然而,当她拎着一只箱子出现在火车站时,她仍然变成了一个有目的而出发的女人。她的灰色紧身长裙使铅色的天空显得很低,她的眼神充满着柔情……你在路边看着这个异乡的女人,银灰色是火车旋转的颜色,也是锃亮的弹簧锁的颜色——一切似乎都让她感到兴奋,因为火车要比飞机更加缓慢,它能让身体被银灰色的紧身薄裙束缚起来,就这样,你想象着这个陌生女人去约会,她将出现在你面前,她是乘火车而去的,而且她的银灰色长裙可以让她和他抑制着兴奋,在那旅馆,在那火车轨道的后面,她也许会被他拥抱,也许会被他占有。
她就是这样在你单身一人的旅途生活之中占据了那道窗口,使骚动不安的你模糊地意识到了占据一个女人的永远是浑身闪耀的骑士。

旅馆从薄雾中升起

旅馆从薄雾中升起又在黄昏中降临,开着敞篷车进入一家路边的旅馆。所谓旅馆,它是为了在你的旅途迎接你,在一条没有边境的路上,它的出现意味着一切都变模糊了,大海,天空,无名的村庄都被它置放在一家路边的旅馆,我们一生中有很多时间住在旅馆里,我们听任自己力量的召唤进入旅馆,为了让旅途中的疯狂得到休整,就像睡眠一样可以跨越梦境与现实的距离。车停下来,从黄昏中看去,你的敞篷车装满了你的勇气,它被搁浅下来,它任凭你的行踪在此刻变换,这阳光和黑夜的交替正迅速移动。你到达了旅馆的门槛,这是一座二十世纪末期修建的路边旅馆,它集粉色和灰色为一体,看见它,你觉得身体在放松,一个男人和女人拎着皮箱从你身边擦身而过,他们举止间潜藏着一种私奔者的隐秘和勇气,是的,旅行可以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共同私奔,这种令人颤栗的关系感动了你,你趴在大厅的窗台上想将自我的影子溶入截断了你婚床生活的远景之中去,你握着那把灰金属的客房钥匙,你现在是旅馆的客人,你现在的目光代表一种叛逆。作为叛逆者与旅行者,你承担着孤独,但只要进入旅馆的内部,作为旅行者你可以寻找打发孤独的种种方式,在这种面积是峡谷式的窄小旅馆里,提供旅客的娱乐方式多种多样,为了消磨时光,那种种娱乐正在无形之中靠近你。你先到了客房,钥匙启开门的方式与你站在婚床的门口开门的方式完全一样,但内心感受却完全不一样。进入婚床的门是熟悉的,无法引起你内心的渴望,你未进屋之前已经把那种由新鲜变俗的婚床拒绝了一遍又一遍,而通向旅馆房间的门与你始终保持着你希望所看到的距离,所以,当你打开门时,听不见熟悉的声音,嗅不到你熟悉的气味,所有一切都在等待你,你所期待的寂寞与孤独也同时在等待着你。有了那把钥匙,这客房就是暂时隐藏你躯体的地方。
男人隐藏在旅馆里学会训练自己的忍耐力时最习惯的姿势就是推开窗户,每一道窗户在旅馆深处都设置着种种美丽陷阱。当你推开窗户,你看到了别的窗户和窗口探出头来的陌生女郎,目光重叠的过程使你感到身体在下坠,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目光重叠都可以形成故事,此刻的你移开了目光,你想站在这窗口俯瞰黑夜的深处,不远处就是深邃的大海,男人看见了大海就会放弃其他美丽陷阱,因为来自大海的咆哮淹没了世俗空间的诱惑。水流、漩涡从窗口涌来,你在此刻惟一感受到的便是人总是面对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尚未被了解的对自然清澈的触摸。
你进了浴室,通向浴室的路——使你解下了行囊,男人进入浴室的快乐超过了女人,因为女人每天生活在别处,事实上都是在浴室中举行她们的肉体般的仪式,而男人不一样,男人只有在夜里进入浴室,所以,你进入了浴室,进入了男人用裸体来为自我超越疲倦、时间、痛苦的过程之中。尤其是置身于一座路边的旅馆,置身于没有止境的路上,你的肉体在一座旅馆中终于使梦境汹涌澎湃。梦境源于现实没法替代的一种火焰,男人点燃火焰后寻求了解火焰的女人,你们用女人难以明察的技巧背叛了一切……

当男人畅饮着美酒

酒杯一直是握在手中的精美的器皿,它从更遥远的古代开始就承述着人类诗意的喜乐,它为暴露个体的内心世界充满了最好的角色。所以,当你握住一只路上的酒杯时,你像一名演员一样在旅途中使自己进入了畅饮美酒的场景:一片玉米地延伸在看不到的地平线上,金黄的玉米棒在潮湿的空间逐渐地分割着一切色彩,路上的行人被阴郁中的暮色全部笼罩,你进入了这家路上的酒馆与一位陌生男人畅饮着美酒,杯中的美酒与城市频频举杯的、盛在玻璃器皿中的美酒之间的最大区别使你构筑了一种形式以便控制住感情的爆发,当你握住酒杯时,仿佛“变成了一幅像演员的灵魂似的布景,我像演主角一样,让自己神经紧张,跟我的已经疲惫的灵魂进行争论,在被你的载重车震得摇动的郊区彷徨”。
酒杯在你手中被握紧,这是多年以前的事。世界的酿酒者反反复复地设计出种种酒的圈套,是要将人——每个人放在一种特殊的情形里,你在酒精的氛围中出场,今天,你已经是一名冒险者;对酒的访问同样是一种冒险的方式,在这种奇遇中,与另一位陌生男人对饮美酒,酒精在弥漫,乡间的酒杯握在你手中散发出浓烈的寓义,它似乎是被你出售的一只心腹,正将你的秘密暴露在外。
首先是你的出场,你可以隐瞒你的身份,但你却不可能却面对一位畅饮者,一位坐在对面的男人隐瞒你的喜怒哀乐,酒精一旦弥漫,它就会展览你生命中那些正在流逝中的痕迹,你们谈到了各自的婚床,谈到了第一次对婚姻生活的不忠,过去的生活已经变成一种传说,具有独特风格的烙印。
酒,让你寻找到了避难所,你的双眼正在变得潮湿起来,一种不会涌动出泪水的潮湿,需要多少力量才能扼制住那种神经质的喊叫?
酒杯换了一只又一只,伴随你的旅途让你在夜里四处漫步,一盏接盏从遥远酒馆里发出的灯光在每一个地址等待着你的降临,黑色和灰色在这一过程中成为你衣饰的全部色调,但这些晦涩的调子并没有影响你进入一家酒馆去畅饮美酒。酒味会让一个人迷狂起来吗?在意识那边,在远离酒味的地方,那是你的身体,它有时会若有所悟,有时候则是麻木的,你开始去探索你自己身体中的意象,有时候似乎在一道黑幔之中伸出手去,你给予别人的,就像别人给予你的一样,仍然是一种意象,男人正是在浓烈的酒精之中使自我把握住了自己历史性的场面,酒杯为一个男人退化了的翅膀、疲倦了的翅膀重新疗伤,从而让它们自由地摆动;男人在邀请一个女人与自己干杯时,是他最可爱的时候,诗意使你身穿白色衬衣,即使在你充满灰尘的旅途中,你的箱子里永远为女人——那个与你对饮干杯的女人,留有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衣,所以,穿着白色衬衣与一位女人对饮,日落黄昏,你的孤独、你的寂寞都已消失,这应该归功于那个女郎同样的诗意,是她收留了你的勇气,使你从容地面对旅途中最严峻的一日。
酒杯中的酒最主动地替代着你生命中的叙事诗进入了主题,在你被时光锻造着金黄色的长矛时,与你对饮干杯的女人,一定是一位可爱的女人,她的机智饮尽杯中的潮汐时又坦然地离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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