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同铁轨在颤鸣
你离开了家,就像父亲一样拎上了一只箱子,这似乎是一夜之间刚刚发生的事情,这种事情就像一段历史,从古至今展现在人们的生活之中,展现在那些企图超越时间的人们之中。你显然也是一个超越生活者。从拎上箱子,乘上火车离开家的那一天,你就开始闯进了一种圆舞之中去,“那种圆圈舞如魔术一般。它穿过千百年从人类记忆的深渊向我们说话”。不错,当你拎上箱子的那一刻,微风吹着你的发缕,乌黑的头发体现着你的岁月才刚刚开始,你要出发去一个未被你掌握的地域,你将要去寻找人生中无数种可能性,其中你被某一个圈套所追逐着,那也许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剑拔弩张的瞬间。终于随同铁轨在颤鸣,你的脚正移出你过去的影子之外,帕斯卡尔早就说过:“人只能是一根芦苇,大自然中最软弱的东西,但这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在你眼前展现一种白色,你通过童年而认识了没有废墟的快乐,通过成年人的目光而感受到了苦难的存在。你坐在窗口,当你在白色中发现了堕落这种现象时,一条斜线插入了窗口,从垂直的地平线上看出去,搅乱白色后除了四季的变化之外,还有人,人能提示一条斜线,他们在你的四周已经布下了一种暗礁,那无法涉及的暗礁,无疑,只要有这种暗礁的存在,那无法避免的堕落就会降临……
堕落有时就是往下坠入,变成斜线,穿插在你展开的白色的视线中,然而你将怎样去维护白色这个世界之中的平衡,所以,你已出门远走,四周的暗礁是一场又一场战争,于是,你看到了一只被打碎的瓷罐,那是碎裂的象征,它来自暗礁中人们粉碎梦想的时刻,来自一个男人举起他的手臂,他要让自己构想的世界破灭,他打碎了那只瓷罐时,一个女人在嘤嘤哭泣,你就在他们旁边,从一道窗口你参与了一个心灵的问题:白色在这漫长的移情之间,碰到了暗礁,它到底会不会存在下去?
你喜欢穿着白色的学生装,在心灵还没有变得深沉时,越过这暗礁,因为你还没有瓷罐所摔,因为你还来得及“活跃出一种真正的梦想本能?你已经看到了一只碎裂的瓷罐在窗外,是别人生活之堕落,他们在将瓷罐变成碎片时,心灵已经开始堕落。”
从白色中过去一辆灵柩车,载动着哀乐,当你将一朵白色的花放在鼻前时,温馨的激情中载动着一辆灵柩车,白色可以滞留下来吗?伊万·戈尔说:“我越走近你,你越是沉没,在那先于存在的沟壑”。你被所有扑面而来的激动、掩饰不住的稚气及狂热,像一种圈套样被追逐着。
就像你经过许多道路,靠近一座悬崖,你置身其中,在里面颤抖,你由引知道了什么是悬崖,你站在悬崖边缘身体在颤抖的那一刹那,你已经与悬崖开始了一次真正的结合,从一座悬崖上跨越过去,并不意味着你畏惧什么,说明你跨越悬崖的证据在于你要去访问另一座悬崖,因为世上让我们停留的风景绝不仅仅是一座危险的悬崖。
被一种种圈套所追逐,你来到了真正的路上。路上,是男人们用牙齿顶着腭真正生活的地方,在上路之前,你已经跳过了一曲曲探戈舞曲;在上路之前,你已经一次次地看见了距离,只有距离的产生才可以复制出梦中看到的女人……
爱情是一种军中的服役
她的肉体裹得这样紧,裙裾裹紧了她的身体,这是上帝赋予她的意义,上帝将她的身体裹起来,她便是属于你可以假设的女人之一。你试着伸出手去,企图背叛自己原有的意志,与她联系在一起,那个时刻已到,从某种意义讲来,走进女人的峡谷——是另一种冒险。事情就是这样来临的,她来了,她的呼吸,她的姿态,她的角色——仅仅是为了让你设置二十多年来的一种可怕的快感,你的头抵达了她的乳前,你想努力证实那些赞美女性双乳的颂歌,到底是真还是假,她今天似乎可以把一切给予你,给予你的初恋,她就是那个角色,让你进入初恋,为了让你操纵自己,操纵你的性爱,她褪下了衬裙,褪去了胸罩的带子,这就是危险,当她给予你全部自由时,也就因此将危险给了你。这不是孟浪,这是历史,只有与女人在一起,你才会面临她的躯体蜷伏着与你吮吸的历史,手抚摸遍了她的皮肤,皮肤上的光线影响着你的视觉,你第一次在那些歌颂女性肉体的诗篇里变成了约定的房间,她已经把身体给予你,所以,接下来就是你的努力,男人只有在这种努力中才会感到你此刻不需要语言,需要的是进入峡谷中去的艺术,需要的是进入峡谷中的技巧。
接触一个女人的身体,到底得需要多少时间,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让她被你所吸引,你想“俘虏她,爬进她的大脑深处”去,所以,你必须努力。
你对自己没有把握,性永远是无止境的,就像诗意中的远景,你只能让她倚靠着你,在这样的时刻,你为她设置了一个障碍。当男人准备用自己的胸、双肩让女人倚靠时,他们让一个性事后的女人置入了无法抗衡的等待之中,她们等待着这个男人的言辞,等待着这个男人小心谨慎后的温情……她的等待从而也恢复了你的决心。你把她抱得愈紧,说明你在那个特定的时刻,她的位置占据了你的灵魂。
人们常说到关于灵魂的事情。在那个特定的时刻,你并不知道此刻的激情会变为灰烬,会有一天烟消云散,你以为这个女人就可以给你带来整个灵魂的震颤,那甜蜜中的震惊,你根本无法预见到那个在你身体中燃烧的女子,有一天会被别的人或事取替。
门关闭着,过了一夜又一夜,性的降临无疑使你与时间融为一体,与她的肉体融为一体,这场冒险使你懂得了爱,你们用牙摩擦着牙,这样一来似乎到了唇齿相依的境界,她优雅地钻进你怀抱,你们是在同时燃烧起来的呢,还是已经有了一种超越肉体的燃烧?比如那些秋天的树叶,在燃烧时各自凋零。那个女子将头偎依你胸前,告诉你,她已经属于你了,这种声音,从丝绸中滑动而来,使你的心灵没有办法摆脱这种令你心碎的抒情性。除非你将窗帘拉开,你逃到外面去,看一看那座城市中最老的一个男人,他到底在干些什么,有没有一个女人整个儿一生属于他,像一件礼品,像一种物质……然而,那句话使你陷入了一个男人的精神恍惚,它是正绽放在你胸前的忧艳之花,你看到了她的脸,只有这么近,才可看清楚她的脸,具体的,然而又不确定的穿越历史蓄谋谋划的某种无限的沙漠。
性史的开始意味着一个男人经历了从生到死的另一种过程,换句话说,男人在一个特定的情况下依靠情感完成了他肉体经历的另一种搏斗。
魔法已把你引入舞台
除女人可以给你带来圈套之外,生活正在通过暗示的魔法把你引到舞台,在舞台上,你穿上了男人的衣服,那束缚你表演的衣服已被你脱下,男人从那一天开始,领到了花名册所赋予你的钞票,钞票是多么好的东西啊,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你独立了,你不需要父母每日给你邮寄的费用,也不需要学校的津贴,你拥有了自己真正的钱夹子。当钱夹子在你手上打开合上,类似一种玩具时,你产生了一种幻觉,在你置入的圆圈中央,你在逐渐地垒建一座宫殿,那座宫殿就是你未来置身的地方,一个可以让你显示魔法的王国。是什么风在吹,是什么样的湿雨淋了下来,那个幻觉随之消失了。现在,你将钱夹子装进衣袋,那个女人的手伸过来挽住了你的手臂,你已经在那个上午,掉进了人生的两种圈套。所以我们寻求自由,你像所有进入圈套的男人一样心甘情愿地盯着远方,你并不是因为害怕而盯着远方,而是因为已经由圈套进入了舞台而观看着人群。许多舞者在扭着屁股,这是最有趣的一场景,你对这一舞台现象解释不清,然而你也开始卷入这个集体的节日,集体的娱乐形式之中,一个女人在舞台上向你扭着屁股,她也许已经把你当做表现她的主动性的对象,尽管她不熟悉你,不过,只要站在舞台上,任何人都可以表现他们的主动性,那个女人向你扭动着屁股,这比她的任何语言更富有进攻性,这是一种沉溺于在舞台上旋展圈套的活动。
没有舞台,人就没法露面,只有舞台会将你的一生引向平庸的地方,引向一个喧嚣的节日,引向一个媚俗的大众化中心,引向一个期待中的乐园,现在,此刻,你进入了舞台,这是一个步入人生的时刻,男人和女人都在扭着屁股,无法去掩饰住他们的疯狂,也无法真实地去“寻找到像一面面镜子一样能反映肉体之爱的词”,但是他们的身体却在舞台上透视着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深渊,透视着人与世界的那种关系。
你自然是一个舞台,哪怕你刚进入舞台,你已经开始扭动起来了你的屁股,哦,原来,扭动起屁股来,就可以侵占一种不可避免的历史,舞台就是一座布满历史的城墙,舞台可以因此束缚住你,哦,与舞台上的轰鸣交融一体的你掉进了一个圈套。
你是一个年轻男人,所以,你用你那年轻男人的目光凝视着舞台,你并不知道,一旦你进入了圈套,也正是你进入决定一种或多种命运的开始,生活具有舞台般的魔法,所以,你才会在舞台上走近一个女人,男人就是这样迈入了舞台,你们的心灵及肉体通过小步舞曲,通过一种短小凝练的曲式,通过好几种不旋律的变奏而进入了舞台的中心,现在,那些扭动屁股的男女已经穿着雨靴在舞台上变换了另一种姿势,人生是由斜坡进入荒芜的变奏曲,所有场景不分先后顺序陷入雨靴之中,撑起了黑布雨伞,你们都停止了扭动屁股,出其不意地站在斜坡的边缘,现在你活在舞台布景之中,你向那个扭动屁股的女人点点头,准备着去消失,你站在那里,从这一时刻开始,你似乎就有了那种永远不断地进入圈套中去的喜和哀乐。
向一个女人求婚
突然之间,你走进一道门,基于一种天真有趣的关于爱情故事的传统的延续,你走进一道门里去是为了将准备好的言辞送给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在一座房子里居住,她似乎从来就在粉色中生活,她的挑色嘴唇溶入了那个天真而有趣的爱情故事,现在,你已经准备好你的言辞,这种言辞像是来自远方的略带忧郁的历史,来自人类世世代代延续中的一块金属磁盘,然而,它发出的声音将会使那个女人受惊。门,推开了,在进门之前,你重新回忆了一遍你在与这个女人相爱中的事情,你回忆着她紧紧抿着的嘴唇和她侧过身看你的目光,她抿着的嘴唇使你看到了或听到了在寂静中的那只容器之中所发出来的声音,而她的目光似乎在“想用自己的肉体抓住那宁静,在自己的体内拥有它”。你进了屋,她的存在就是那段天真的、有趣的爱情故事,这是你头一次想面对一个女人,表达出隐含着你活着时秘密的一种语言,你说:“嫁给我吧……”你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她的眼睛,这是一个未知的领域,你最害怕的就是她为此而拒绝你,她看着你,她看到了人类的第一个早晨,这也是你看到那个早晨的时刻,在那种朝城霞般碰撞的寂静中,亚当和夏娃向整个人类提出了肉体中存在的质疑,他们送给了人类一个在无限中延续的、永无明确性的故事,现在,这个故事将发生在你与她之间,你轻声说:“我永远爱你”,你的盟誓证明你鼓足了勇气,这是一种想征服世界的勇气,因为向一个人求婚也是一种征服世界的过程,你和她微微一笑,你们并没有看到你们竭尽全力想进入一座城堡之中去,是因为想进入那种奴役之中去的愿望取替了你和她之间的爱情,爱情具有全部的威力,那就是它能把两个人带到一座城堡之中去,忍受一种悲哀的事实:这就是他们潜伏于一个充满占有、充满嫉妒、充满进攻、充满沉睡的世界中的一种强权。
她醉了似的眼神仿佛已经被你的言辞所覆盖了,她在那一瞬间里的精神和肉体已经无法抗拒你声音中的全部许诺。
“我将永远爱你!”你许诺着抓住她的手,你的上身俯向她时,你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花,这是女人缤纷的泪花,你的许诺感动了她,你的许诺保证了她的喜悦,因而她醉了似地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她的肉体和灵魂不会虚拟在一卷包裹之中,她将头放在你的肩膀上,一句诺言吸引住了她的灵魂,你的求婚如此轻易地就成功,你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对一个女人的征服使你的自尊心获得了一种满足,你开始看到了那场婚姻生活,她的身体蜷曲在你怀里,你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正在潜流之中,你正急促地变换姿势,想把怀里的女人带到岸上去,当她幸福的泪水洇湿你的衣襟时,你感觉到了最幸福的时刻也正是在潜流中最危险的时刻。
空气是如此稀薄,这是你们彼此拥抱得最强烈的时刻。你不愿意松开手臂,她也是如此,这个过程似乎可以抄捷径将你们送到最远的那座婚姻生活的城堡之中去。
婚姻存在着有限的幸福,因为相互的占据必然会带来城堡的约束——即一种有限过程中的,从幸福到欺骗的过程正是从此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