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身体在蜕变
你的身体藏在黑夜里,你将手伸出去,犹如抚摸在雾霭中呈现出来的水平线上的柱子,你猛然抓住它,你年轻的生殖器是你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当它纠缠住你的手时,你闭上双眼似乎在午夜的深处跌绊,你寻找碰撞物,你的手抓住了它,你蜷曲在那里,整个生命都在蜕变着,你想起丝线、绿窗子的城堡、柔软的舌头、深邃的黑洞以及张开的峡谷……这一切必须进行下去,当你抓住你的生殖器时,你感受到了自己的秘密,夜淹没着你的床,以及展现了你青春期的一种哀叫,你无法进入睡眠,因为你已经进入蜕变期,这是一个人类的过程,你闭上双眼,梦见了有漂亮的眼睛和浓密秀发的少女,但无论如何,你得独自守住这夜,守住你青春期的蜕变。就这样,带着午夜的钟声,你有时会翻身下床,你走到被夜色所溶化的窗外去时,看见了世界的寂静,你透过寂静眺望到了星空,寂寥的星空使你的身体游荡出来,就在这样的时刻,你用身体接触到了尘封的隐蔽处中的一只石榴,但你并没有剥开那只石榴,它给你带来了无尽的欣喜。
远处,你看见一对情侣站在月光下亲吻着,你甚至看到了他们低头亲吻的态容,这对情侣夜色游荡在外的姿态使你感受到了时间在流动,你的身体被一种炽热的火焰包围着,但你正在试图去了解自己身体的奥秘,那对情侣的亲吻声使你感到世界只有通过接触才能使梦折叠成波浪,惟有波浪才能闪烁着河流和海洋。你伸出手去,你回味着一个少女的眸子,她是你的同窗校友,很多时候,当你们独处时,你都想伸出手去,抓住她的双手,那双少女的纤细的手。
现在,你拥有独自的午夜,在你逼近深邃的黑洞之前,你用舌尖独自品尝着真正的火焰,但你并不准备用这火焰燃烧你的身体,因为你知道一个人所共知的普遍真理,倘若让火焰燃烧身体,你很快会变为灰烬。你当然还不想变为灰烬,你的生活才开始,但可以用舌尖接触一下那灼热的火焰,一旦有一天,你会用舌尖寻找另一片舌尖,因而,在这之前,你得训练自己,既不会被那片火焰烫伤,也不会在火焰面前逃之夭夭。
好了,午夜即将过去,你正是这样在夜里寻找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然而,你并没有被你的身体所奴役,所有的挑战都将面对未来,而未来到底是什么?
你正在服役,青春期的成长是一次漫长的兵役你从夜的锁链中钻出来,探出头去,你已经看见了服役期间的战斗,它给你带回来了一次又一次对自身的寻访,对自我的寻访过程事实上是对一个世界的访问。站在服役的风口,你可以被风追求着,你可以被身体欲望所圈住,你可以因此跳过花园的围墙,在爱的史前史中扮演一名忠诚的服役战士,因为你是如此地热爱从你身体中散发出来的那种洪流。你健康地朝着黑夜散去的白昼呼吸爱,只有站在阳光下,你才知道经历了昼夜的每一个独特的蜕变过程,生命才会触动阳光照射下的那只水瓮,你对那只水瓮充满了幻想,因为在漫长的服役阶段所有一切东西都是坚硬的、无可摧毁的,而对于那只水瓮,无所谓摧毁,它给予你的是柔软会变为水流溅湿一种盾器。不错,这是一种怎样的等待啊,有一个女孩站在水瓮旁边的画像使你一下子拥有了一个不确定的宇宙。
身体的节奏加快,朝着一扇门,朝着挪开的镜面和椅子,你总是热血奔涌,因为你已是少年,所有的少年都在经历未下赌注时的力量。
访问少女
怀着被个人的秘密所引诱的色彩,你母于开始叩响了那个少女的家门,所有男人在这一刻都在创造着从未有过的奇迹:在清晨苏醒之后去寻找梦中的那个少女。少女倚在门口。看了你一眼,她的眼眸是你一生中看见过的世界上最清亮的池塘,因而一种犹如梦境般的美妙感受使你心跳起来。
心跳,为一个少女而心跳,这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心跳,没有经历过这样心跳的男人啊,无论你经历了两性世界的互相嬉戏的生活有多长,你也没有感受过你自己的心脏,在通向伊甸园的路上被托了起来,放进了一种感情之中去。现在,你按照少女指定的位置坐了下来,那是她让人坐下的椅子,她坐在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访问开始了。目光对视着,你们谈论人或事,惟独没有谈论你们自己,她说话时,是你看她的最好时机,她的粉腮和弯眉,都被你一一地凝视着,而当你说话时,她也在看你,你的喉结紧张地抽搐着。宇宙是多么小啊!在这个少女面前,你变得不知所措,但仍然得坐下去,你得守住这把奇子,与少女不停地聊天。
在你与少女的目光对视中,你们开始引诱着对方,目光是引诱人进入未知世界的大门,是的,各自的目光在相互的引诱中按照人类的秩序有了碰撞,她的嘴微启,疾迅地喷出一种蓝色的火焰,而你在慌乱之中站了起来,这时,就在你鼓励自己走近少女时,你听到了她父母说话的声音,毫无疑问这声音是戒律,你和少女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感受到了这种戒律的存在,你们被这戒律打搅后终于意识到阳光正在屋外的树枝上流动,而这时,你看见了她的手,每一个少年在这样的时刻,最想接触到的就是那双从屏障中伸出来的手。为什么手会那样吸引少年的你呢?因为她的手可以表达这意境:“你每一块骨头上都保留着你的肉吧?爱的奥秘完全隐藏在你的黑手套的谨慎里。”
你没有勇气,越过那道屏障,越过那种戒律,因而少女的手被好放在了膝头,这双放在膝头的、未被你触摸过的双手成为你这次访问少女的一双梦幻之手。
对一个少女的第一次访问在一次美妙的震颤之中终于结束了。自此以后,你的眼睛突然之间充满了忧伤和隐痛,怀着时刻想看见少女的那种期待。你的世界终于滑进了一只绿色口袋,你必须用肩去承担那只口袋的重量。你开始第二次、第三次去访问那名少女,所有这一切已经表明:你已经被某种情感束缚住,那也许正是你的初恋。
你背着那只绿色口袋攀过了栅栏去寻访你的少女,你似乎不惧怕一切,惟一害怕的就是少女不为你开门。你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出场,夜里你辗转反侧,想进入少女的门槛里去。她的门槛面对着西风,让西风吹拂面颊一直是你最惬意做的事情。少女就藏在里面,她隔着门缝看到了你的迷惑。
你之为女人的女人
真正的、称之为女人的那个女人,她不应该是那位将双手放在膝头、双颊灼热的少女,她住在某座阁楼,正在用手掀开了她的三层窗帘,当你去访问她时,她正在与她的情人度过良宵,事情就是这样展现的,你看见了下楼的男人,可以在此刻称之为男人的那个男人,自然不是按住咚咚着响的心跳,踏着没有节奏的声音去约会的少年,他看上去也许是一位绅士,也许是一位花花公子,这对你来说都不重要,最为重要的是你在想一个问题,那个男人为什么在清晨从你将要访问的这个女人的阁楼上走下来,这个问题抓磨着你,你想象着刚刚逝去的一个长夜,他在床上的辗转,你掀开窗帘,期盼着进入黎明,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尽快地去访问那个女人。很长时间以来,这个女人的眼睛在某个时刻闪现的秋波使你陷入了心理的迷乱,这并非是一场霍乱,它只是一场迷乱,使你对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的幻想日益加深,她从高跟鞋下发出的声音终于走近了你,她给了你地址,那是一个迷乱的地址。接下来你按照约定的时间前来访问这个女人,你看见了另一个男人在你到达之前已经下了楼。
你目送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很久以来,你一直渴望着自己能够有一个男人宽宽的肩膀,你羡慕他的宽肩,他诡秘的微笑,他灰色西装遮蔽住的男人的虚荣心。你开始上楼了,你今天将要去访问的不再是一位少女,而是一位被三层窗帘所遮住的女人。她听到了你的脚步声,因为你的脚步声没有节奏,高低不平,这是一位没有经验的男孩的脚步声,尽管你已经进入了十九岁,但仍然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使你的脚步声落在楼梯上就像旋律,你还没到门口,那个女人就会听出这种旋律来。
毫无疑问,她已经准备好了接纳你这颗忐忑不安的心灵,她已经准备好了勇气来训练你对付女人所缺乏的素质,她站起来迎接你时,那一时刻,你感到你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把你引到窗口,窗下置放的两把白色椅子显然一把留给你坐,另一把是她自己坐,窗外是层次分明的世界,有桃花的香气在微风中荡漾而来,有流水的潺潺之声细密如丝绸,有某片树叶迎风颤鸣,坐在这样的窗口,坐在一位女人对面,你的心仍然跳动着。你捧住她给你的茶杯,你年头她的微笑,她坐下来,离你很近,你可以嗅到从她身体散发出来的香气,那是刚刚沐浴过的香气,你倚窗远眺,她开始说话,她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去,在这之前是那声音仿佛已经从你身上经过,已经抚摸过你的肌肤。这种体验从未有过,坐在那个少女面前时,少女的声音从来不会经过你的肌肤。无论如何,这是一首诗的体验,浓茶已经逐渐变淡,女人一直注视着你,你蓦然想起别人说过的话:“妇女是一个小宇宙,在她的轮廓中整个自然,扬峡谷、山丘、森林、都豁然可见。”
所有这些体验都明确得像一首诗,她的声音抚摸过了你的肌肤,当你站起来告辞时,你已经被她的声音熔炼过。一个女人,使你坐在窗下看到了外面的粉色和流水,也让你的肌肤感受到了百般的抚爱。向一个女人说再见,只是为了下一次再见到她,你说再见时她的目光注视着你,她不挽留你,说明她期待着下次能够再见到你,所以告别的场景都不拒绝第二次、第三次会面的永恒。
闹钟响了起来
母亲放在你枕头的闹钟,一只二十世纪的产物,上面有一只大红的公鸡随时准备鸣叫,中国式的时间包含着罕见的世界游戏,公鸡一鸣叫,天就到了拂晓,明亮的窗帷把你导向另一个世界,那是你充满惊醒的一刻,那是时间之乡的一刻,它是“纯粹的感官判断”,带来了惊醒的美,不可遗弃的美会令你超越你的睡眠。所以,母亲放一只闹钟在你的枕边,这是一件礼物,她送给了你一个隐语,一个超乎想象的无边深渊,现在,重新让你回到那只古老的闹钟旁边,把你无序的时间拉入有序时间之中去的那只闹钟,依偎在你的枕旁,同时也依偎着你的身体。时间的响声,从那只闹钟里沙沙地传来,流逝带来了恐惧,因为在流逝之中的你的一个游戏还没有完成,时钟就已经旋转了一圈,哦,每一圈在你看来就是让你面对一个庞然大物,但你乐意让它依偎在你旁边,有了它的存在,另一种恐惧也会消失,因为一只钟,可以在黑暗中告诉你消磨时间是要付出代价的,时间已经到了半夜,时间已经到了大红公鸡鸣叫的时刻,快快做游戏,快快用那只铅笔画完汉语的最后一笔,哦,到了午夜的时刻,放心地闭上双眼,这是游戏中睡眠的一圈,绕了一圈之后我们就会被惊醒。
几十年后你才知道你的母亲做了一件什么样的事,那古老的闹钟竟然陪伴你离黎明越来越近,离黄昏越来越近,这是怎样的游戏规则。
无人能够解释这种规则,但你的母亲已经送给了你进入游戏规则的乐趣,你依偎着那只闹钟的全部情景你已经记不清楚了,正像萨特殊性所言:“每一件被人拥有的物品,都是从整个物质世界为背景的,拥有它就仿佛拥有了它所代表的整个世界,就像司汤达爱上一个女子,他也会爱上她所出现的日月与天空、沙滩和海洋。所以占有一件物品,实际上是为了象征性地占有这个世界。”
在一只闹钟照耀下,你的光阴抛掷在读书生涯中,你爱上荷尔德林,歌德,雪莱,拜伦及肖邦的音乐。闹钟每次的旋转都是你在世界图案之中周游的时刻。你毫不停留地生活在路上,生活在书中,生活在夜色之中……在那只闹钟的一圈又一圈游戏中,你玩过欢乐这个游戏,也玩过痛苦这个游戏,看来,对那只闹钟的依偎还会持久在不倦的时间的进行曲中,但你所拥有的是清晨惊醒的那一时刻……你走出门,你看见了父亲的车辙,那是父亲离去时留下来惟一的痕迹,那车辙让你兴奋不已,你站在门口,渴望着自己能够离开家的那一天尽量地早眯降临。你一次又一次地被闹钟声所惊醒,你洗脸,翻开书,枯燥乏味的生活即将结束,你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只古老的闹钟会给你带来一种又一种的快乐,而你的心窝将留下昨天的痕迹,犹如父亲的车辙一样湿润了你的眼帘。
闹钟的声音统一了宇宙万物的一切声音,男人愿为这种声音、为声音之中展现的一切事物而出发,为梦想的时针效劳,正是母亲送给你的那只最古老的闹钟掩盖了白昼的永恒,“过去就是现在,将来亦是如此。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流逝,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在它幸福的环境里静静地持续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