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起来的男人
罗兰·巴特说:魔鬼。有时候,恋人似乎被一种言语活动的魔鬼所支配,它促使其自我伤害和——按照歌德的用词——自我驱除出在其它时刻爱情关系为其建造的天堂。
在爱情生活中,他早已抚摸透了她的个人习惯,为了给予她一种欣慰:他把自我藏了起来,20多年来,他似乎一直在为她而活着。从他们共同使用同一把钥匙,他已经有权利与她生活在一座房间里,她嫁给了他,这对他来说是有现实意义,他爱她,肯定是真的,这是不容质疑的爱情。为了爱她,将她永远保持在现实的意义之中,从她嫁给他的那天开始,他就开始伪装起来,这是一个艰难和漫长的过程。在爱情的天平上,她高高在上,既美丽绝伦又智慧过人,这正是他需要伪装起来的原因,害怕失去她的那种念头经常使他觉得他们的生活似乎悬浮在空气中。
他为他对她的爱而活着,除了外面的生活,对她的爱束缚住了他的言行、举止,他观察她的神态说话,按照她的意志生活。他的整个梦想就是他与她的现实生活,当她穿上高跟鞋离开家时,是他的另一个自我展露的时刻,他在房间里干一切自己最喜欢干的事情,吸烟,在一种想象之中筑起自己的堡垒,而一旦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之后,他会终止一切游戏,伪装好另一个自我。他在她面前声称他没有什么可隐藏的,他的生命将守候着她的生命。
伪装一切是他的最高的游戏,有时,趁她忙碌时,他同样也会上赌城去遛一圈,世界上的一切诱惑并没有被他所拒之门外,他有时也会悄悄地跟别的女人约会,但有一个原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她。
罗兰·巴特说:我爱得发疯,我却无法说出来,我在分析我的形象:在我自己看来我精神失常(我自知我在疯狂),在别人看来我只是缺乏理智,我对别人冷静地讲述我的疯态。我意识到了这种疯态,信守对其谎言。
伪装需要游戏技巧,他爱她爱得越是疯狂,他越是需要伪装好另一个自我。但游戏也会惩罚他,他受到的最大惩罚来源于他的一次谎言:他把跟一个女朋友的会面说成了去参加一个男朋友的生日聚会。她被激怒了,因为她看见了他和女朋友会面的场景。她头一次看见了他沉醉在谎言中的面孔,于是,她开始疏远他,她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疏远他,在她疏远他的日子里,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他也在想方设法的去疏远她,这是他采取的最好伪装方式:他想通过现实的方式疏远她,他想让那个习惯于在爱情生活中游泳的女人有一天拉住他的手,透过泪水说:回到我身边来吧,我已离不开你。这样,他的伪装就成功了。
果然有一天,她敲开了他的门,他开始意识到:他已经胜利,他所爱的女人,在无意间给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她走上前来吻他,并请他回家去。就在那一时刻,他20多年的伪装生活终于赢得了胜利。她需要他,她已经无法离开他,这还不够吗?这已经充分说明在未来的日子里,他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从这以后,他再也不需要伪装起来,这无疑是他自由的时刻,他可以自由地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像表达爱情一样自由、抒情。
这是一个爱情中由伪装自己到解放自我的男人,现在,他和那个女人过着平静的爱情生活,当一个男人低估自己的爱情力量时,他只好一天又一天的伪装自我,无论这伪装自我的时间多么漫长,他都得忍耐,直到他深信那个女人对自己的爱,他才会脱去伪装起来的外衣。
现在,他和她沉醉在真实的生活之中,两个人的爱情自由得可以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就这样,这个故事再一次张开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游戏,其意义在于彼此看见自己的形象。
变味的爱情
西尔维雅·帕拉斯:爱情驱使你像迟钝的金表在走动。助产婆拍击你的脚掌,你置身于元素之中,发出阵阵哭声空洞而悲凉。
爱情的味道犹如一只器皿中的美酒失去了原来的醇香,她陷入了这种变味的爱情之中,犹豫不决地要求他和她回到从前的爱情回忆之中去,男人并不在乎从那只器皿中发出的变味的美酒——所弥漫出的味道。他仍然在一个充满繁文缛节的壮观场面中生活着,他不在乎束缚在婚姻中的生活已经失去了弹性,也不在乎那个女人在自己敏锐的内心所感悟到的一杯变味的爱情美酒,他仍然保持着他的社会地位,保持着自己的逻辑和责任感,早晨出门,傍晚归回。然而,他带回的一束鲜花,一块生日蛋糕已经不会给她带来惊喜,她需要什么呢?妥协当然会带来平庸的安宁,也能带来天长地久的婚姻生活。但她并没有被妥协夺去了力量,她开始寻找变味的理由,他总是往外走,他需要一部永无止境的个人历史来改变自己作为男人的处境,在这个过程中,爱情对于他已经变成婚姻的笼子,在他看来,只要钻进了这只笼子,他就完成了爱情过渡到婚姻生活中的历史使命。
于是,他那强烈的想陷入——一部永无止境的个人历史中的欲望,迫使他往返于社会的每一条道路和小径上。他不再与她勾通灵魂的语言了,在他看来,这个永久地生活在笼子中的女人已经满足,她决不会反抗他。
他错了。面对爱情变味的那只器皿,她已经开始行动起来,像他一样,她的历史从现在开始——一部永无止境的寻找爱情的历史使她同样陷入了新的生活之中。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我们的声音在回荡,为你能到来而歌唱;崭新的塑像——你裸露在敞开的陈列馆,为你的安全,我们围起铁壁铜墙。
灵魂想从失去了爱情的婚姻笼子中钻出来,当她探出头来时,她看到了一群人正带着自己的梦想去入侵台阶上的一种无限的风景。她终于在一个午夜彻底从笼子中钻了出来,而她的丈夫还在梦中寻找他的世界。她慢慢地抚摸到了冰冷的台阶,同时还抚摸到了午夜十分一种孤独的道路,她从高处往下看去,她又一次看到了那只器皿,盛满了变味的美酒,她正在告别那只器皿,告别那个在梦境中触摸到个人头衔的男人的历史。
从窗口看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在这时,一个女人梦中的爱情可以激发她离家出走,从她双眼中闪烁出一束热情的光芒,使她有足够的力量去与那只笼子中的器皿搏斗。
在那决定命运的半夜,她拎着那只箱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她想弄清楚自己到哪里去?她听到了她18岁的女儿在身后呼唤她,想把她重新召唤回去,但她闪进了轨道,决心乘一辆火车离开。
她成功了,她成功地上了火车的台阶,有了一张车票,有了一条迷茫的道路——通向她幻想了无数次的——一部永无止境的寻找爱情的历史。似乎已经有20多年没有乘火车了,在她记忆中,乘上火车的她曾经到达过海边,在海边的沙滩上她遇上了那场潮汐曾经是她生命中一次最为壮观的景象。现在,她突然想乘火车到海边去,当她经历了40多岁的一只器皿中变味的爱情之后,她强烈地要求自我去寻找大海。
有很长时间,她独自一人生活在海边,她发现了海滩上的许多陌生人的脚印,她在那只笼子之外看上去失踪了,在他们看来,她成为了一种事件。循着这事件的足迹,当他们去寻找她时,她已经离开了海岸线,由于那颗敏感的心灵她对那变味了的爱情失去了希望,也不准备重新将自己的下半辈子的爱情重新投放进那只器皿之中去。
秘密的爱情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世界上的爱,突然改变了颜色。街灯,疾走着穿过老鼠的尾灯。早晨八点钟,金链花瓣绽开。这是北极的地方。
她的爱情并不在她的婚姻里,而在一场冬天扬雪的小镇上,在她20多岁时,她邂逅到了一个男人,在寒冷的冰雪小镇,因为大雪封锁了火车站,她和他被困在了原地,无法乘火车离开小镇。两个情窦未开的青年男女小心翼翼地彼此张望,他们在陌生的冰天雪地里突然被一团烈焰点燃,并很快相爱了。接下来是分离,当冰雪融化了轨道,火车经过了这座小镇,他们乘上了同一趟列车,却在不同的站名下车。
但她回去不久却跟另外一个男人结婚了,这是父母为她安排的婚姻生活,她反抗过,但没有成功。从此以后她就开始了与那场秘密的爱情一次又一次地践约。她想方设法地寻找机会出门,只要离开家,踏上火车轨道,她就一定要去会见他。他,随同岁月的流逝仍然在抓住她双手时,产生了爱情的幻觉,两个因种种原因不能成为爱情的情侣的男女——错开了时光的镜子,仍然可以将双方的影子重新投到镜子中去。
分离使秘密的爱情重返青年时代,他们在回忆中一次次地回到那座被冰雪覆盖的小镇上去,他们各自失败的婚姻只可能——让彼此的灵魂潜逃得越来越远,有更多时候,他们各自的灵魂在约会的路上寻找着对方,灵魂在路面上坠落,靠近了彼此的胸口。
爱情对她来说并不需要彼此厮守,在她的婚姻生活中,爱情是一种遥远风景,被她从隐藏的地方召唤出来,随着召唤的节奏,当她与他的婚姻伴侣打发世俗生活的纠缠之后,她就开始潜逃。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哦,爱情,哦,孤独。除了我没有别人,我走向多雾的旅程。复不可得的金子张开灼人的血嘴,吸尽树林的液汁,色彩浓重。
她要潜逃出去,到他的身边去,到那个可以诞生于一座冰雪覆盖的小镇上去——会见他,就是会见她20多岁的风景,她在月台上走来走去,他从另一边向她走来,靠近了她的肩膀,整个世界就是这样洋溢着无限生机。
她的秘密的约会20多年来一直隐秘地挂在墙的中央,并没有被他所察觉,直到有一天,他在她眼里看见了她的风景线,他斥问她,那个人是谁?她闭上了嘴,转身就进浴室去了。在她的婚姻生活之中,只有当她置身在浴室,才能感受到门关上了,她每一次沐浴都要掩上门,这样才会让她感受到自由。她听见他在敲门,他敲得越激烈,她就将水龙头里的水放得越大,整个浴室充满一种抗拒的声音,她不爱他,她要利用浴室来与他隔离,也许这就是她在婚姻生活中的反抗。
他不甘心,他试图拷问她的嘴唇,而她的嘴唇虽然失去了玫瑰色,却依然有一种色彩,由于秘密的爱情滋润着她的嘴唇,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恋爱的心态,她始终是一个生活在爱情的秘密约会之中的女人。她洗完澡,穿上睡衣,走到卧室里,然后砰地关上了门,现在她反锁上卧室的门,她决心与他分居,不让他进入卧室,不与他同床,是她反抗他的唯一选择。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依赖于她的秘密爱情而生活着,她占有着小小的浴室和卧室,以此来反抗她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而她的美丽之唇永远深闭着,任何人也无法触摸到她那秘密的爱情。现在,她又开始了她艰难的与心爱之人的践约生活,她系上围巾,先是上了火车,然后她的心灵深处的秘密使她永远置身在某种银白色的画面上,它向她展示着在爱情那不朽的天平上。她不断地变成微风,同时变成羽毛,有时也会变成溪流和空中的云雀。她愿意在会见他时尖叫,也愿意忍受尖叫之后的别离之苦。
暧昧的界限
米兰·昆德拉说:她坐在一个笼子上漂泊,向后面看着,只向后面看。她的整个存在不过是她在远处看到的一切,远远的在她身后,随着她的过去的缩小、瓦解和消失。
从他看她的神态中可以察觉,他对她产生了无限的兴趣,这兴趣让他突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了。尽管他从前是一个透明的男人。她置身在沙滩中的那些脚印,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着。他先是跟着她的脚印而去,也就是说,她对他感兴趣,正是从这些脚印所开始:在这个时候,突然涌上来一阵潮汐,脚印突然消失了。他只好跟随她的影子,他并不是一个孟浪的男人,在现实生活中,他做任何事都是那么严谨,现在他为什么做事变得这样暧昧了呢?他对她感兴趣,因为在他一生中,他从未看见过这样优雅的女人,包括她在潮汐中消失的脚印也是优雅的。在这个世界上,新鲜的人和事每天都从各种窗口跳出来,仿佛从一个方格跳到另外一个方格中去。
顿时,他脸上出现了因这个女人而产生的暧昧神态:跟上她的脚步,从沙滩到整座海岸线,他已经渐渐地同他并排走在了一起,她的优雅神态感染了整座海岸线;顿时,他被日常生活所消耗尽的激情像浊浪一样涌上来,他意识到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就像漫长的海岸线一样没有目的地。因为他和她都已经结婚,有着各自稳定的家庭,所以,她越是优雅地面对他,他越有可能暧昧地对待她。
在这暧昧中,有他自己为自己所设置的界限,也就是说他必须与他保持着距离,不能让这个女人激起他的爱情,他是一个对爱认真的男人,一旦爱火降临,那他和她将走入困境。
米兰·昆德拉说:逃跑后的第一天早晨,他们夫妇俩在阿尔卑斯山区一个小小的旅馆里醒来,发现自己与世隔绝,摆脱了从前意味着他们的整个生活的那个世界。
他唯一的姿态是暧昧,这使他有充分的理由跟踪他,而不打扰他。她发现他的暧昧了吗?她已经到大海中游泳去了,无论从哪一种角度看上去,她都是一位用优雅泳姿来面对他的女人。他站在沙滩上,看着她变成了一朵水面上的浪花。不错,他明白了,她优雅的形体只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朵浪花而已,尔后,他就从海岸线上消失了。他独自上了飞机只有用飞机离开地面的速度才有可能让她尽快地从他生活中消失殆尽,在飞机上他往下看去,看见了飞机下面的傍晚。
这个暧昧的男人终于寻找到了暧昧的界限——他离开了一个地点、一座海岸线,也就是离开了可以与她发生故事的女人,他离开她,是因为害怕爱上了她,如果爱上了她,他就上不了飞机,留在原地,他就回不了婚姻的老家。
在飞机上,他感到有一种失落感,生活的一朵洁白的浪花变成了一口池塘,平静的折磨使他终于抵达了另一座长久生活的城市,他下了飞机,他的心开始呼呼直跳,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怯懦的男人,他为自己的怯懦而感到心跳。
内心的现实变成了通向家的一排排栅栏,他看见他的妻子正在窗口晾衣服,而他是不是已经告别了那个海水中游泳的女人,她的优雅,她的洁白浪花——通过他的暧昧已经变成了回忆。好像是一种白色的回忆,这同样能带来一种莫大的乐趣:感伤而又冰凉,迷惑而又谨慎。这就是他的界限吗?
或许他已经失去了人生经历中一个精典的爱情故事,但故事没有像电影镜头一样展开,对他这样的男人同样其乐无穷。从此以后,他有了对一朵白色浪花的永不止境的回忆,他站在窗口,在他妻子晾衣服时,他会对她莞尔一笑,证明他生活在她身边,证明了他对她的忠诚。而对那朵浪花的回忆,为什么在界限之外呢?他的双眼终于潮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