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表演,从现在到永远1
书名:表演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238字 发布时间:2024-07-13

1


在旅馆里,熊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李雨花终于属于了自己。他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影子的干扰,然后是海边,度过了一夜以后,李雨花唤醒了熊来,一定要让他快快起床,陪她到海边去。李雨花完全投入到了大海在拂晓时呈现出的那种平静和蓝色之中,而就在这一刻,大量的人相继涌出了白色旅馆,他们仿佛同样的从睡梦中醒来了,不放弃到海边欣赏日出的风景。
熊来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涌出旅馆、朝着海边来的人群中会看见一个女人。她穿着肉色的长裙,裸露的纤细的胳膊挽住了一个人的手臂,那个男人并不年轻,使他突然想起了上次旅行中见过的那个男人,因为那个男人曾经干扰过他和潘枝叶的房间,因为那个男人很熟悉潘枝叶的房间,因为那个男人很熟悉潘枝叶过去的生活,简言之,那个男人在熊来之前已经盘桓在潘枝叶的历史中。
而如今,那个男人有效地控制了潘枝叶,在他的控制之下,潘枝叶很漂亮,比很久以前更妖娆,那肉色的紧身长裙彻底地裹住了她那魔鬼似的身材。熊来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潘枝叶,近期内他曾经与潘枝叶有过一次十分短促的会面,那是在医院,潘枝叶患了支气管炎,嗓子变沙哑了。
李雨花看见他盯着一个女人便开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李雨花兴奋地说:“潘枝叶,她不是你的表妹吗?她也来旅行了,瞧,她身边的那个男的,也许是她的男朋友吧,可那个男人的年龄比潘枝叶要大得多啊。
李雨花突然显得爱嚼舌起来,他盯着李雨花的脸,她显得很兴奋地朝着潘枝叶所在的方向摇着手臂,她的目光大约已经跟潘枝叶的目光重叠在一起了。
潘枝叶看见了她,当然也看见了熊来。于是,两对男女已经在沙滩上毫不困难地,仿佛沙与沙的溶合、潮汐与潮汐的纠缠,就这样相遇了。那个男人似乎已经忘记了熊来,像他这种身份的男人,自然会忘记熊来,何况那时候,当他出现在潘枝叶和熊来居住的旅馆房间里,那个时刻,正是房间中光线很暗的时候。也许他见过的男人太多,也许熊来的脸已经在他的记忆中彻底地变得陌生或者被遗忘了。
介绍以后,那个男人盯着李雨花,他说在报纸上看到过李雨花的头像,他还去画廊看过李雨花的展览。对此,李雨花的目光闪烁着说:“我想不到,会在海边的沙滩上,在我旅行的途中遇上一个欣赏我绘画的人,我真是想不到啊。”
男人盯着李雨花的眼睛,熊来知道李雨花的眼睛很有神韵,那神韵正是另一个女人潘枝叶所缺乏的。那种神韵可以使李雨花区别于任何女人,男人说今晚将是潘枝叶的生日,他已经包下了海边沙滩上的露天舞池,他愿意邀请他们参加这次舞会。李雨花高兴地挽住了熊来的手说:“太好了,我已经好久没有跳舞了,何况是在沙滩上的露天舞池……而且可以听着潮汐……”
男人还让他们带上各自的朋友一块参加舞会,当他们告别之后,李雨花就开始长出了双翼,女人总是会在特定的条件下长出双翼,她们拍击着幻想似的双翼,忘怀地制造出属于她们生活的悬念之谜。而之前,熊来竟然一点也不知道,李雨花是一个舞迷。
他爱女人,然而,他对跳舞却十分的陌生,这不是一般的陌生,而是缺乏任何节奏的陌生。因为缺乏节奏,使他永远也无法落入舞池的舞台上去。大学时代,这种陌生就已经产生了,有一段时间,学校在流行跳交际舞,然而,每次试图学会跳舞的时刻,他都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笨拙地、僵硬地制造着一场恶作剧。总是踩着舞伴的脚,从那以后,他似乎就放弃跳舞了。
大凡爱女人的男人都喜欢跳舞,而他是个例外。所以,他有些紧张地对李雨花说,他不会跳舞,即使有最好的舞伴带他,他也不会跳舞,李雨花笑了,在大海边的沙滩上,她已经穿上了泳装。
旁边是谢雅斌和那个女孩。
熊来看了一眼谢雅斌,他看上去很精神,大约是睡了一个好觉,他知道昨晚谢雅斌并没有跟那个女孩同居一室,当谢雅斌拎着旅行包往顶楼去时,被他看见了,那时他恰好下楼去,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一包香烟。
他弄不清楚谢雅斌为何单独开了一间客房。这有点不像谢雅斌的风格。也就是说,谢雅斌的风格是暧昧的,简约又抒情的,带着冒险的姿态实现他的人生哲学。而在这里,谢雅斌把自己分割开去了,当他在楼梯下面看着谢雅斌独自拎着旅行包上楼时,他感觉到人是复杂多变的,所以,谢雅斌的人生风格也在变化。


2


一夜过去了,这一夜就像刘庆祥预想中的选择的一样,他睡在地铺上,让徐冰儿睡在床上,他终于战胜了自我,没有接受徐冰儿献给自己的肉体。而徐冰儿似乎也累了,那种想把自己献给刘庆祥的欲望遭受到了刘庆祥柔软而坚决的拒绝以后,她把头埋在枕头里。
枕头很快就让她产生了睡眠,他知道,她的血液病已经到了晚期,接下来将是最糟的时节,那是医生暗示过他的现实:像徐冰儿这样的重病人,时时刻刻都会与死神相遇。那个死神似乎已经周游在徐冰儿的周围,当她把头埋在枕头上时,有一阵子,他似乎没能听到她的呼吸声,他赤着脚穿过房间里的阴影,来到了她身边,她把她的胸部埋在床上,他听不到她的心跳,也感受不到她的鼻翼之声,他心慌了,叫着她的名字,她翻过身来,她累了,她想睡觉,却又听到她的呼吸声,死神又远离了他,这让他感到宽慰。
他睡不着,控制着自己想在地上辗转的欲望,人应该学会控制。人应该学习的东西很多,然而,今夜,他惟一想学会的是控制身体想翻身的欲望,地铺太硬了,或许是徐冰儿离他太近了。她为什么离他如此近,他并不想占有她的肉体,即使离她最近的时刻,这样一个只属于他和她的时刻,他也从未对他产生过欲望,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感知她的骨头痛,虽然她的身体被时尚的衣装包裹着,虽然她年轻的身体像焰火一样也在燃烧,同任何别的事物一样,经历着把自己变成花或者粉沫的全部过程。
是的,她绝不错过这过程。
哪怕她去赴死之前,她也要感受生命的每一个细节,因而,她毫不迟疑地参与了这次旅行。她睡着了,她的心跳着,平静的夜晚终于过去了,这是海边沙滩上的第一个早晨,刘庆祥拉开窗帘,把徐冰儿唤醒,她仿佛又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开始在红色的皮箱中寻找衣服。今天早晨她穿上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她像一个天使,不过,显得有些疯狂,在箱子旁边,她似乎想把整个身体都投到里面去,而当她挑选好衣服,穿在身上时,她的身体整个儿地想扑向大海,看不出来,她的身体暗藏的疾症,除了熊来和刘庆祥,也许就再也没有任何人看出死神在纠缠她了。
那么,死神确实在纠缠着她吗?
她像一个忘我的人扑向海边、扑向沙滩上时,刘庆祥跟随在她身后,似乎他的脚步老比他慢了几拍,当她扑向大海时游泳时,他还站在沙滩上穿泳装,灼热的沙滩和游泳生活就结束了。
然后是舞池,露天舞池对她来说充满了吸引力,她忘了带夜礼服,黄昏她一定要让他陪她到城里去买夜礼服,他说用不着那么隆重,她的眼睛变得潮湿了,她说,如果没有夜礼服就进不了舞池,言下之意是说她的生命必须变得隆重起来。他陪她买回了一件玫瑰色的夜礼服,回到旅馆,她就开始试穿衣服,她让站在一旁的刘庆祥帮助他拉上后背的拉链,拉链声轻轻地在刘庆祥的手中滑动着。
她庄重地穿上了夜礼服,和刘庆祥一块来到了舞池中,在里面,熊来和李雨花已经早到了,谢雅斌和吴秀姗姗来迟,刘庆祥又看到了熊来过去的女友潘枝叶,她穿着黑色的晚礼服,与穿着玫瑰红晚礼服的徐冰儿形成鲜明的对比。
旁边是前来参加舞会的陌生的舞伴。
他又看见了肖兰,她跟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年龄与她相等,似乎他们是彼此依偎着进入舞池的。肖兰还没有看见刘庆祥,所以,他佯装让自己没有看见肖兰,作为刘庆祥过去的情人,她的履历中已经有过离婚的痕迹,然而,她又选择了旅途,并且到了南方的海边。如果说有什么痕迹的话,可以从她那波浪似的长发中触摸到撞击。她把肩上的直发变成了弯曲如波浪的形式,上次在修理店看到她时,头发还没有变化,女人都一个样,总是在想方设法地变幻着头发,在某种意义上讲,女人的头发比生活变化得更快。
随同一阵灯光的变幻,那束光恰好打在了肖兰波浪似的长发上,她猛然地看到了刘庆祥,她牵着新男友的手来到刘庆祥身边,把刘庆祥介绍给了新男友,同时也把新男友介绍给了刘庆祥。
时间在无形之中改变了沉溺于过去时光中的一切许诺和狂热。肖兰和新男友很快就已经溶进舞池的第一支舞曲之中,那是一首华尔兹舞曲,徐冰儿站了起来,再一次邀请刘庆祥跟他一块跳舞,刘庆祥无法拒绝地上了场,他的脚步十分勉强地才跟上了徐冰儿的舞步。徐冰儿紧紧地贴着他的面颊,顿然间,她,徐冰儿的年轻女人的舞步仿佛在幡然醒悟:她就要在不久之后的某个时刻随同一阵大雾被带走,那就是人们想象中的天堂,所以,她一刻也不停留地紧紧贴着他的影子。


3


在舞池中旋转,无疑是女人的本性。吴秀旋转着,她也许旋转得更年轻。当然,谢雅斌可以与她一块旋转,谢雅斌天生就是一个跟着音乐节奏的男人,无论是大学期间还是在咖啡屋,倾听到韵是他的本性。他的节奏很好,也可以这样说,对于舞曲来说,他比他的两个好朋友更有灵性。
于是,在三个男人中出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熊来坐在舞池一角,他根本就无法给予自己力量,他觉得自己到了舞池中旋转,仿佛是受难一般,因为他宁愿把自己的舞伴交给别人,眼下,他的舞伴李雨花正跟着潘枝叶的男朋友跳舞,潘枝叶大约是累了,从舞池中隐退下来,尽管今晚是她的生日舞会,她仿佛显得并不眩目,因为在舞池显得更加眩目的女性是李雨花、徐冰儿、吴秀。潘枝叶恰好可以坐在熊来对面,仿佛可以前去安抚那双无法溶入舞曲的脚步。
第二个男人是刘庆祥,他虽然十分勉强地可以旋转一阵舞曲,然而,他的脚步并不规范,对此,徐冰儿似乎要调动身体中的全部力量,才可能将他的舞步调整到和谐。对此,他抬起头来,看见了徐冰儿脸上的汗珠,他又一次感觉到不安,因此,他不想让自己不和谐的舞步影响了徐冰儿,他示意徐冰儿跟别的男人一起跳舞。
第三个男人当然是谢雅斌,他自始至终地可以陪同女孩吴秀青春的脚步旋转,终于,吴秀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已经到了两步舞曲的时刻,灯光比刚才淡了许多,吴秀的明眸始终没有离开他的眼睛,谢雅斌开始防范着吴秀,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为自己的脱身寻找到了充足的哲学理念:要学会与女性的明眸保持距离,因为从女性的明眸中射出的子弹可以柔软地穿身体,可以击败一个男人的理性;要学会与女性的身体保持着距离,身体与身体的纠缠可以带来致命的迫害。
因而,他在白色旅馆的顶楼,单独开了一个房间,幸亏他这样做了,他感觉到庆幸,因为从那天晚上开始,每到半夜,露水总是会给他来电话。被法国浪漫主义诗歌笼罩着的露水,跟他通电话时总是会发出诗人一样的言辞,比如:我想带着我的翅膀飞到你身边,我想化成雾和水展现在你面前,等等。
幸亏在白色旅馆里面,他独立地拥有了一间房间,否则,他将失去倾听电话时的那种虚无的快乐,试想一想,如果他跟吴秀同居一屋,如果他睡在地铺上,他要用怎样的遮饰性姿态才能寻找到一个与露水通电话的世界。也许他不得不逃到露台上通电话,看着星辰和飘渺的大海倾听露水从巴黎飘动而来的语言,然而,他知道那并不自由。因为房间里有另一个女性,他怕吵醒她。
露水的声音加剧了虚无的力量,同时也加剧了他越来越现实的力量,所以,当吴秀突然在暗淡的灯光中想进一步创造一种亲密的世界时,他突然终止了舞步,对吴秀说:“我想到沙滩上去单独走一走。”吴秀很不情愿地终止了舞步,他就这样走了出去,他知道他并不愿意跟比他小13岁的吴秀产生一种亲密的关系,也许束缚他的东西太多了,也许他体验过的束缚已经够多了。
当他来到沙滩上时,他仿佛在摆脱几个女性对他身体的某种无形的束缚。
第一个女性已经离他的现实很远,然而,她可以无处不在地抓住他的耳膜,每当她那带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膜上震荡时,他的灵魂和肉体在双重地撞击着,渴望朝着夜空飘荡而去,他并不想飘到她身边,他只想飘得很远。简言之,第一个女性露水和他建立的两性关系基于已经失去的恋曲而依然盘桓在空中,基于昔日恋曲而维系着对未知世界的无穷探索。
第二个女性并不是谢雅斌期待之中的女性,却因为一种荒谬的旅程产生了一种世俗的联系。很显然,她意味着最世俗的一切,她挣扎着,从怀孕到分娩,从失去香烟店到拥有了杂货铺,她是最能休现世俗生活的范例。跟她在一起,他必须分担她的世俗性。也就是说,她给他带来了忧虑和操心,甚至带来了责任,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奔向她,比如,从交警怀抱接过她迷路的男孩一样,同她分享着一切。
第三个女性从一开始就给他的生活带来了纷乱的绳舞之谜。她仿佛在挣扎着,用危险的足尖跳着舞蹈,本来,他跟她那从足尖旋转出来的危险的舞蹈并没有多少关系。然而,她总是出现在他身边,每一次总是用足尖跳起危险的舞蹈,瘾君子的阿娇就这样介入了他的生活,被他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他不得不到一个残酷的环境中:劳教所去看望她,如今,她在劳教所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想一次又一次地摆脱她晦暗的影子,简言之,他寄希望于阿娇在劳教所寻找到属于她的新生活。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掉转回头,谢雅斌生活中出现了第四个女性:谢雅斌从舞池中撤退不到三分钟,她的舞伴喝着一杯饮料,就有一个男人走了上来,男人伸出手臂来邀请她跳舞,她眉飞色舞地站了起来。她是这样的女性:并不会因为谢雅斌的离去而沮丧,她很快会吸引别的男性,而且,她乐意把手伸给新舞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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