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谜底,就像内衣般柔软1
书名:表演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029字 发布时间:2024-07-11

1


另一个最世俗的活法在于你不能去死。何况,刘庆祥根本就没有想到死,死亡离他是如此地遥远,他在城里绕了好几圈,驱着车,想着自己的命运,被肖兰推到自己身边的吴小丫用好几天的时间彻底地打扫了一遍他的房间。
每当吴小丫打扫房间里,他就想溜走。他环绕着城市,他已经失业了,因为一个女人而失业。然而,他并不埋怨依岚,多少年来他都有一种宿命式的东西,像一股流水贯穿在人体内,并不时地荡漾着。
突然,他看到了方薇薇。
他驱来到了她身边。方薇薇的手里拎着一只箱子,她诧异地看着他,惊讶地问自己在她想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他为什么出现了。方薇薇说她到公司里去找他,别人告诉她他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她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号码已换。她觉得孤单极了,从来也没有如此地孤单过。因此,她辞了职业,她早就想辞职不干了,维系她原生活状态的那家广告公司已经趋于倒闭。
刘庆祥打开了车门,让方薇薇坐在身边,当方薇薇说话时,他想伸出手去,自从在白色旅馆遇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扮演着伸出手去、搀扶她、并梳理她忧伤情结的使者。
使者的命运使他再一次温存地宽慰着她的无助和迷惘。就在这一刻,他决定为方薇薇为自己开一家什么公司,人都需要活下去,在迷惘的时刻,人应该创立一个像火炉、像温室般的空间。火炉可以燃烧生命和时间,人需要投掷到一只火炉中去,它缓慢中燃烧的过程,可以让一个人感受到充实。而一座温室般的空间是什么呢?我们只要伸长脖颈想一想,那些果蔬的根茎为什么在温性中无垠地生长,就能知道一个人为什么在需要暴雨、寒冷之外还需要一座温室。
方薇薇一见到他,似乎就取消了拎着箱子离开这座城市的主意。已经到黄昏了,他们在一家餐馆填饱了肚子,两个人都已经很饿,所以,肚子很容易就填饱了。现在,刘庆祥把方薇薇送到了一座旅馆门口,为她登记了一个房间,当他离开时,方薇薇突然压低声音说:“你不能留下来吗?见到了你,我才有勇气留在这座城市。”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如果家里没有吴小丫,他也许就会留下来。如果他不回家,吴小丫会怎么样呢?有一刹那间,他想留下来了,方薇薇的目光已经定了格,在他生活中反复地出现,他想留下来,并没有作为一个男人肉欲上的回忆,而且人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产生肉欲的男人,他的肉欲来得很缓慢,而且需要情绪、环境、两者之间的身体勾引。
他想留下来,只是一种延续白色旅馆的记忆而已。为了方薇薇这样的女人,他愿意伸出手掌,温情地把自己献出去,不是献出肉体,而是献出在那特定环境中由他建立起来的一座十分安全的岛屿。
一刹那之后,他又推开了这种温情的燃烧。如果他留下来,吴小丫在夜里会不会着急,很显然,他跟吴小丫没有任何关系,虽然肖兰已经把吴小丫推到了他身边,他收留下了她,然而,吴小丫占据不了他的灵魂世界。他只是感觉到不对劲,因为之前,吴小丫并不知道他不回家。他现在有一种感觉附在体内:自从吴小丫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之后,他好像不自由了,吴小丫仿佛总是在捆住他,使他的行为受到了限制。
因此,他对方薇薇许诺说,今晚他回去,明晚他会留下来。听到这话,方薇薇确实得到了一种安慰。他转身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他用钥匙打开了家门,吴小丫站在客厅里,惊喜的目光交织着慌乱看着他,他回避着吴小丫的目光走向卧室,然后掩上了门。
打开衣柜时,他发现了收拾得很整齐的衣柜架,擦洗得很干净的柜台台面。家里增加了一个女性,就增加了一个洗洁工,这就是吴小丫的存在带来的现实。他睡在床上,头抵着枕头,枕巾和床单都已经洗过,一个意象出现了:吴小丫的手和那些洗衣机的泡沫搅动在一起;另一个意象也同时出现了:方薇薇在旅馆里,在他的安置下,又留在了这座城市。从此以后,他想为这个女人寻找一只火炉或者一座温泉。


2


在最炎热的八分钟里,一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是午后的炎热时刻,谢雅斌刚在沙发上像日常一样打盹,手机的震动唤醒了他,他很不情愿地听电话,王素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焦灼告诉他说:“我的儿子正发着四十几度的高烧,我该怎么办啊?”他毫不迟疑地说:“快送医院,一刻也不停留地送医院,我会在八分钟内赶到你那里。”
于是,在最炎热的八分钟内,他准确无误地赶到了杂货铺,他感到车轮在冒着烟,他感到舌头在冒着烟。他感到王素萍的脸和眼睛都在冒着烟,他感到男孩的身体在冒着烟。所以,她驱着车,一分钟也不迟缓地向着医院奔去。
他依然选择了熊来所在的医院,每当身体出问题时,他能够想到的第一个人当然是熊来,他知道熊来已经离婚了,离婚的那一天,熊来打来电话通知他和刘庆祥,在一家小酒馆里,三个人喝得酩酊大醉,不知道是在庆贺离婚的自由还是悲叹解散婚姻之苦的孤寂。
熊来恰好在急诊部上班,在熊来医生的帮助下,孩子很快就住进了医院——必须住院,否则高烧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为孩子办完一切手续以后,熊来和谢雅斌终于可以单独对视了,熊来突然问他道:“你总是出现在这个女人最困难的时刻,我想说的是,这个女人在她遇到麻烦事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你,这也是缘分,我相信缘份,所以,我问你,你想跟这个女人结婚吗?”“结婚!当然不可能。”谢雅斌回答得很果断。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似乎是十分飘渺的,因此,两个人都不再谈论这个问题,两个已经过了三十岁的男人,一个是外科医生,一个咖啡屋的老板,他们不像女人与女人之间谈论男人一样动情,甚至他们不愿意谈论女人。也许,女人在谈论男人时很感性,而男人与男人之间谈论女人时很理性。
总之,展现在眼前的一切既是真实的,也是缥渺的。谢雅斌知道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会与王素萍结婚,他一次又一次地走近她,出现在她最困难的时刻,只是一种宿命般的缘份而已。那么,王素萍应该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呢?
有一个男人到医院来看孩子,那是第二天,谢雅斌恰好也到医院来,这两天,杂货铺关门了,它理所应当关门,因为孩子依然在发烧,王素萍一刻也不停留地环绕在孩子高烧问题之中,她的手总是拉着孩子的手仿佛在低语。成千上万次的母性低语并不清晰,其实,她是在召唤孩子,让孩子的身体解脱出来。每当这一刻,谢雅斌就会很难受,他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溶入了她的低语之中去,他弯下腰,抓住孩子的手,完全是一种情不自禁地情绪:他希望那个可怜的孩子能摆脱高烧。
孩子患上的是肺炎。这是幼儿易患上的急症。就在他和王素萍的手彼此都抓住孩子的手时,一个男人拎着花篮走进了病房,那是一小只装满康乃馨的花篮,那花篮在病房中一出现,王素萍就站了起来,从男人手中接过花篮,很显然,在谢雅斌看来,那只花篮是献给王素萍的,不是献给孩子的。因为王素萍一见到花篮就用双手捧住了它,仿佛在吮吸着这个世界上一种奇异的香气。
谢雅斌离开了病房,有好几天时间他都没有再去医院,他漫不经心地回忆着那个男人的形象,年龄已经不小,快要进入中年了。也许,这样的男人更适合生活在王素萍身边,在谢雅斌的哲学理念看来,快要进入中年的男人,他们更能成熟地驾驭自己的选择,因为进入中年,他们已经饱尝一系列生活经验的折磨。
只有被生活经验所折磨过的男人,才能珍惜生活的真谛。每当这时,谢雅斌就问自己:生活有没有在不经意中,在微风中轻拂着,在夜里折磨过自己的神经感受和身体的器官?他没有寻找到准确而有力的答案。
通常,在无答案的时候,往往是他身心最为迷惘、孤单或疲惫的时候,他巴不得快一点睡去,或许,这就是一种折磨:当人世间的身体想逃逸到梦乡中去时,一个人的身体经验已经折磨到他的灵肉。
王素萍带着孩子出院时,他又到了医院。他还是不能搁下这个现实,他总是想,让王素萍带着那个孩子拎一袋日用品从病房中走出来到大街上打出租车的场景。是一种让他的心灵感受同情的画面。所以,他一早就来到了医院,并且为王素萍办理了出院手续。熊来医生站在他旁边。感慨地说:“你总是愿意为这个女人付出代价。”他笑了笑,孩子终于退烧了,孩子的肺炎已经治好了,他驱车把母子送到了杂货铺。
王素萍很感激地对他说:“你愿意为我做一切,而他呢?他好像并不喜欢这个孩子,他每次到医院去,都不愿意到孩子的床边看一眼孩子,如果是这样,我跟他的交往有什么意义呢?”她迷惘的声音同样让他感到迷惘,他仅仅见过那男人一面。对于谢雅斌来说,见一面就足够了:他在短促的一面之中已经看见了那个男人献给王素萍的康乃馨花篮,男人进病房时,正视的是王素萍的存在,那个躺在床上输着点滴的孩子好像并不存在。


3


情妇的老家是抵达一个男人的身边。
熊来按照潘枝叶的指点不断地变幻着行车的方向感。他突然意识到了潘枝叶对通向她过去男人的方向感很清晰,他侧眼看过去,他只看了潘枝叶一眼就已经足够地感受到了她的兴奋。他知道,潘枝叶最兴奋的时候都是生活重新开始的时候。比如,潘枝叶被熊来邀请作为旅伴的时候,潘枝叶正描着眉,她将去歌舞厅伴舞,她的脂粉味儿突然在那一刻随同她的兴奋变得浓烈起来;再比如,当潘枝叶决定撤离歌舞厅的生活,到艺术学院服装进修班去时,她的整个身体仿佛都在撤离中欢呼雀跃起来;再比如,当她随同熊来离开出租屋时,他坐在车箱里,她因饱含着历史的面孔突然溢满了兴奋,似乎她再也不用住出租屋,似乎熊来作为一个男人已经把她的命运由此改变。
潘枝叶现在又盈动起来了,属于她生命故事中的再一次兴奋,她全然没有感受熊来的世界,仿佛熊来只是一个外来的出租车司机,只是负责把将送到目的地而已。她的兴奋以及她对目的地的清晰度使熊来意识到了另一种背叛,在之前,潘枝叶就已经一次又一次地与那个男人约会了,她之所以回去得那么晚,就是因为她在背叛自己。
一个情妇现在要重新回到她过去的男人的身边去。熊来感觉到了一种荒凉,与她的兴奋想比较,他突然被抛弃了。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她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说了声对不起。
她的目的地现在越来越清晰了,一座洋房出现在面前,坐在车上时,当他和她告别时,她已经把手伸进包寻找钥匙,人还未下车,心已经奔向了洋房,钥匙掏出来了,已经握在手里。
他现在看到了比较陌生的另一面:冷酷地告别,心不在焉地告别,因为有新生活在等待着的她。惟有新生活可以让她兴奋起来,有了新生活,她甚至可以冷酷地割断过去生活中的某种纽带。也就是说,她身体一跃,过去就不存在了。
她挥手说了声再见。他驱着车环绕着那片洋房转了一圈,他抬起头来,看见了那幢洋房已经被灯光所笼罩,也许那个男人不在洋房里,也许那个男人外出了,他刚想驱车离开,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进了洋房的花园中,一个中年男人下了车。他又一次十分模糊地回到了海边白色旅馆内,在那里,潘枝叶当着熊来的面与那个男人在酒巴中会面,而此刻,这个昔日的男人又回到了她身边,男人已经开门进了洋房。
一切都是已经被推翻的生活。
熊来已经把情妇送到了另一个男人怀抱。而他的生活现在正沿着马路走回去。他充满了不愿被他所正视的悲凉之感,他回到家,开始清除潘枝叶留在房间中的味道。虽然衣柜里已经没有一件潘枝叶的衣服,然而,他依然能不断地呼吸到从她作为一个女人的胸衣中散发出来的味道,他打开了衣柜,敞开窗户,这是减少一个女人残留在房间中的味道的最好的方式。
打开鞋柜时,他竞然发现了潘枝叶留下来的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他盯着那双鞋子,他甚至用右手拎起来,想由此把它扔出去。然而,他又拎了回来,重新放回了鞋柜。他的行为揭示出了他依然想让这双黑色高跟鞋留在鞋柜中的心理状态。
也许,拎着情妇的高跟鞋扔在垃圾桶里太残酷了一些。这违背了他的本性,于是,本性阻止了他。我们被丝丝缕缕的本性所压抑和解放着,我们贴近这本性,就像内衣贴近肌肤,这肉色的荡漾的肌肤。作为我们灵魂中的第一层皮,就这样,我们用来触摸和放上了手指,更多的时候我们的肌肤上汗淋淋的,有时候,我们的肌肤之痛只有我们才能感觉到,也许肌肤在触摸之中已经被手镯、戒指划破过,也许肌肤上是另一个人身体的重压。然而,这就是肌肤,它需要得到认可:即在肌肤的最底处,收藏着我们的灵魂。
现在,外科医生熊来就这样拎着他过去的情妇的一双尖细的高跟鞋,那尖细踩在水泥地上会发出男人并不排斥听到的有时候悦耳有时令人焦躁的双重声音。这尖细离开他手指如此之近,现在他明白了:女人穿尖细的高跟鞋除了时髦之外,就是用来征服男人,她们要用这彻底的尖细深入到每一个男人的毛孔里去,她们要用这尖细的皮鞋制造商家营销的巧妙和营销时的阴谋——彻底搅动了人世界中的视觉神经和听觉神经,惟其这样,她们的感官才能获得最大的满足。
凭着本性的调遣,熊来把准备扔出去的一双黑色的高跟鞋重新收回到了自己的鞋柜的深处,并不显赫的位置,却反应了熊来愿意把他过去情妇的一双性感的脚印收藏在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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