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五天的培训班很快就过去了。在这期间,谢雅斌毫无质疑地已经作好了迎接阿娇的准备,很显然,阿娇不可能是咖啡屋随便聘用的服务员,从他与她认识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可能是别的女性,除了她酷似露水之外,他和她之间一次又一次地交往意味着反复无常、相互之间彼此凝望着的悬崖。
那悬崖是属于两者的,不是单一的地只属于一方。这座悬崖是由阿娇带来的。很显然,我们今天看到的悬崖风景是阿娇的身体,是隐藏在阿娇身心中的瘾君子的身份,是毒素的弥漫,是遍及身体的针眼。多数人,我们世界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跟瘾君子交往,除了他们害怕染上毒瘾之外,他们害怕离一个瘾君子越来越近的悬崖,因为每一个瘾君子都站在悬崖上,不是往下跳去,就是在悬崖上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物质和人,只有物质和人可以满足他们来自感官的快乐。
在这里,作为瘾君子的他们所谓的感官,已经越来越趋近腐烂、萎顿。然而,他们毫不罢休地抓住可以来往的每一朵白云,他们之所以抓住白云,是他们可以抓住白云似的飘渺借此腾云驾雾;他们毫不罢休地抓住人,他们盯住了人。因为人与人之间交往可以带来金钱。对于瘾君子来说,金钱是很重要的,在某种时刻甚至已经超过了他们的生命,因为对于他们而言,维持生命的就是金钱。所以,在谢雅斌和阿娇的交往关系中,已经呈现出了一次又一次关于金钱的关系,阿娇寻找到两次理由让谢雅斌的钱夹子中掏出钱,递到她手中。
谢雅斌控制不了这种人性的进一步交往。谢雅斌心灵中的温性再一次地燃烧起来,所以,他必定要靠近阿娇年置身的悬崖,因此他现在已经站在悬崖上了。
他站在悬崖上抓住阿娇,可以掉下去,也可以再一次腾云驾雾地用感官体验生活,而谢雅斌的体验却是紧张,他并不愚蠢,他知道跟作为瘾君子的交往阿娇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好几他似乎都已经看到自己正往悬崖下落去,然而,他不相信自己会由此坠落。
他安置好了阿娇的住处,在离咖啡屋很近的地方,为她租了一间房子,房间很小,但有卫生间,已经足够阿娇居住,他想让阿娇离咖啡屋近一些,也就是离自己近一些,这样,他似乎就可以监控住阿娇,不让她往悬崖上落下去。
阿娇回来了,带着对新生活的期待,站在咖啡屋中对他说:“咖啡屋是我的家,我想我会在家里住很长时间的。”阿娇很聪明,她很快就已经适应了咖啡屋的服务工作,在她的住房和咖啡屋之间只有五分钟的距离,每当看到阿娇在这五分钟的距离来回行走的时候,谢雅斌的内心就获得一种监控的图像:阿娇正在获得新生,在他的努力监控之中,阿娇会远离开瘾君子的生活。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阿娇始终沿着为她所设计的生活路线走着,这使他感觉到了宽慰:看来,阿娇已经离悬崖越来越远了。露水打来电话告诉他说,又将利用飞回上海办公务的时候与他约会一次,这一次,露水提出要求,要他飞抵上海约会,因为时间很紧,露水明天就从巴黎飞往上海,希望明天晚上能见到他,露水在上海只逗留三天时间,有半天时间属于他,有两天半的时间属于公务。
他没有犹豫就在第二天赶往飞机场,在飞机上他正视了一个现实:为什么露水召唤自己的时候,自己就插上翅膀飞往上海,因为露水再一次为自己创造了一次约会的空间,也许只有与露水约会的时候,作为男人的谢雅斌身体中才会滋生出对一个女性的幻想:在这幻想中,露水又一次退下了性感的长丝袜,露出全裸的大腿,这个并这完全属于他的女人,总是在与他一次又一次地往下续情。
他几乎与露水同抵机场,在机场上,他们竟然十分巧合地相遇了。露水放下行李箱,走上前来拥抱了他一下,完全是巴黎似的拥抱。这次约会,就像上次一样完全彻底地溶入在肉欲之中。一个晚上的肉欲似乎已经耗尽了谢雅斌漫长时间中对女性身体的渴望。露水给予他的时间很快就耗尽了。露水在离别的时候突然对他说:“也许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嫁给他……”他愣了一下,想问露水那个男人是谁,露水的手机响了,露水用整个身体贴近电话,声音缠绵而温柔,似乎已经遗忘了他的存在。而他拉开了门独自上了飞机场。
这一次与露水的约会让他感到一种惆怅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也许是与露水告别时的场景,暗示了他与露水的毫无结局的命运。其实,他从来不期待他与露水之间会有什么结局,从露水离开他前往巴黎寻找个人的命运前程时,他就已经在模糊之中看到了露水已经推至边缘的身体,那边缘就是露水所喜欢的巴黎。
他乘飞机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午夜,他睡了一觉,恢复了体力,点燃一根香烟,煮了一杯咖啡,站在窗前,他告慰自己说:也许再也不会演变与露水的约会了,恢复原有的生活状态吧,将生活按照日常性进行下去吧。
17
潘枝叶终于告别了出租房屋的时代。她以熊来女友的身份安居在熊来的房间里,在这里她的生活相对稳定来了,然而,在这种稳定之中却有着不稳定的因素,两个多月后,潘枝叶的生活却开始有所变化,她不再像两个多月前那样准时回家,她总是回来得很晚,她搪塞熊来说,学校安排了别的活动。
有一次,熊来下班以后回了家,吃了点面包,闲着无事就驱车到学校,他想接潘枝叶回家,他突然意识到潘枝叶每晚回家时都乘公交车,既麻烦又辛苦,事实上,今后自己应该每天到学校去接潘枝叶。
离婚以后,准确地说,自从潘枝叶与自己同居以后,他就对自己说:这并不是我完全的意愿,然而,这是我的生活,既然已经开始,就要对生活负有责任。也就是说,作为一个男人,必须对潘枝叶负责任。
到了艺术学院他才知道,服装班根本没有什么活动。那么,潘枝叶会到那里去。难道她有自己的私人活动,可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他不愿意地把这一切都归纳为一个女人说谎的行为之中去。晚上,潘枝回来得依然很晚,他不吭声,他不是那种步步逼近的男人,对于女人,他总是表现同温存和宽容来。
潘枝叶回到了电视机旁,他正在十分无聊地看电视剧,表面上在盯着电视,实际上却显得心不在焉。潘枝叶说她累了,便到卧室去了。一个半小时后,他也回到卧室去,男人在晚上都要回到这里,进入女人的味道,那些味道印证了女人身体全部的繁芜,他也许会看见女人裸露的脚趾,因为又到了夏日,女人的脚趾头会露出来。
他躺在一侧,男人没有女人不行,一个女人离开了,另一个女人就会进来,叉开大腿,这不仅仅是性的姿态,也是一个世界。许许多多的世界都在这样的时刻打开了,也可以叫敞开了。花瓶敞开是为了插花,啤酒瓶启开是为了接触到嘴唇……以此类推下去,我们会寻找到成百上千的事物与事物之间相互敞开接触的亲密关系。从敞开到接触,我们因此在碰撞中,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中——撕开真实。
在她的盆骨和双肋之中荡漾起一种不是情欲的东西,他似乎刚刚在这个夜晚察觉到了什么,一根男人的头发突然她胸窝中落下来,被他的手指夹住,他低声说:“这好像不是我的头发?”她不回答,好像要拒绝回答。
他起初只是开玩笑,他当真了,承认说:“那确实是你的头发。”她把真相暴露得很果断:“熊来,我又遇到他了,还记得在白色旅馆出现的那个中年男人吗?他又回到了这座城市,,不错,他的一根头发落在了我胸窝口,这也是命运……所以,让我们分手吧,我可能要到他身边去,他的前妻死了,这也是命运。在你和他之间,我突然选择了他,也许是因为他太了解我了,他了解我的一切本性,包括动物性的本性,包括潜藏在我身体中的一切欲望,为我开一间工作室,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必须如此,离开他,我很多事情都难建立起来,因为你毕竟只是一个医生,医生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我决定离开你。”
熊来从她叉开的双腿中碰撞到的竟然是这么一片坦言,他显然被最后的意境所笼罩了:“医生的能力是有限的。”难道这就是她想离开他的理由吗?他放弃了想拥抱她的那种冲动,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种爱,爱到底是什么呢?是从身上的那一根骨头产生出来的体液和感觉,谁又能表达清楚呢?如果说这些碰撞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呢?
他松开了她的双手,她对自己的事情从来都很果断,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收拾东西,他看着她的后脖颈,它纤细地挺立着,跟着她的意志在挺立着。人的一生就是关于挺立的故事,只要脖颈挺立着,身休也就不会倒下,相反,则是萎顿、坍塌、被击倒在地的状态,所以,熊来并不想挽留下她,他不断地为她绘制着这样一些画面:从坐台小姐到——伴舞小姐——到人体模特儿——到情妇的过程。
他不得不承认,她只是自己的情妇而已。所以,他决定送她离开,他不能因此表现出沮丧,她拎着箱子,几星期之前,他还勉强地把她带到了新房开始同居时代的生活,那时候,他内心的迷惘无法正视,她也看不见:她怎么会看见他的迷惘呢?那是一片沼泽,他行走着,不知道把这个女人带到天堂,还是带到地狱去。
天堂和地狱的区别在于欢乐和痛苦的的区别。这两种感受事实上他已经尝试过了,当他与前妻去度蜜月时,他就生活在天堂的世界里,那一时刻,他似乎已经忘却了世界上最为烦恼的事情,而当他和前妻躺在床上时,性的不和谐笼罩她时,他犹如生活在地狱中。
天堂和地狱的感受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被他呼吸着,感受着。而此刻,他既没有感受到来自天堂的快乐和来自地狱的痛苦,他要把他年轻的情妇送回老家去,他没有扭转这局面,因为他知道一个最世俗的哲学: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他放弃了婚姻,现在又放弃了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