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是我的同谋1
书名:表演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047字 发布时间:2024-07-09

1


新的店铺在繁杂的闹市开业了。谢雅斌开了一家杂货铺,因为他考察了一番,发现现在店铺林立中竟然没有杂货铺。当他给店进货时他才由衷地发现:开杂货铺恰好与王素萍的气质吻合。她那带着乡下人的、看上去像瓦砾般朴素的气质,虽然也带着乡下人固有的狡黠,然而,她就像是摆放在我们眼前的一只从乡间烧制的盐罐,始终无法变成露水或者阿娇的形象。
所以,她的形象就是一间杂货铺外在的的形象,他让装修工在顶楼隔起了一间小房子,这灵感当然源自王素萍的香烟店,他不会很快就磨灭他搀扶着王素萍从单人梯子上下楼的情景,他磨灭不了那把梯子上的险境和私人性。
他磨灭不了对王素萍刻骨铭心的梦魇记忆,这一切把他彻底捆在了这个女人的日常生活之中;他不知不觉地愿意为她承担生活的重压和杂芜,这一切都带着怜悯,然而,如果说无限度的怜悯已经从他身体中像松枝一样张开的话,那么暧昧之情,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却像松球不经意地从他的身体中长了出来。那些松球,坚硬的松球使他冉冉升起了一种温情:他希望这个哺乳妇女生活在他的杂货铺中,并以此为生计,像是维持好他和她的旅途生活中的一星期一样持久不断。
他把她和孩子接到了新杂货铺之前,已经进好了货源。除了有香烟之外,货柜上摆放着生活必需品,比如盐、红糖、白酒,还有伤风感冒的药品。这正是王素萍着迷的世界。她一钻进杂货铺仿佛就已经看见了生活的希望。她把孩子放在摇篮中,眼里闪烁着泪花,不知所措地说:“我不知道用什么感谢你……你对我这么好,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抵抗不了眼水在她眼睛里转动的情景,他抵抗不了一个乡下来的女人在这小小的杂货铺中感激涕零的样子。他走了,把空间留给了她,车门合扰之前,他抬起头来,看见她站在杂货铺的门口,像是在依倚着那铺店,仿佛是在依倚着他的肩膀。他有意回避这种图像,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他看得很清楚,他不可能越过防线,现在,他正在穿越街道,他想起了另一个女性。
她就是阿娇,如果说从乡下来的王素萍此时此刻倚依在新的杂货铺中寻找希望的依据的话,那么另外一个女人阿娇已经迷失在他眼前,那个带着胸瘤的女人,那个类似于露水的女性,他依然无法与她联系上。
即使是熊来医生也无法帮助他找到阿娇,于是,他感到蹊跷,阿娇到底会去哪里?他实在想不清楚阿娇会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座医院做胸瘤手术。因为医院的大门是有限的,阿娇不可能跑到另外一个国家去做手术。因为他知道,他借给阿娇费用,根本不可能让她长出翅膀,飞到另外一个国度去治病,就在这时,他偶然地遇到了阿娇的朋友小丁。
在他的真挚的追问下,小丁不得不道出了真情:阿娇是一个瘾君子,然而,她一直坚持与自己的瘾君子的身份作斗争。小丁是上一次阿娇带到咖啡馆的一个女友,她这次是到咖啡屋约会,她被谢雅斌单独叫到了小楼上。
很显然,阿娇的意义此时此刻变成了一座小阁楼。然而,他却不知道或者说已经迷失了进入小阁楼的楼梯。小丁坚持了半天,才吐露了阿娇瘾君子的处境:阿娇是想用她跟谢雅斌借的钱去做胸瘤手术的,然而,她最终还是作出了另外一个选择,用这笔钱到戒毒所戒毒。
阿娇吸毒已经两年了,在这两年时间里,她变卖了一切东西,不顾一切地吸毒。她的男友也离她而去,阿娇本来不该这样的,她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一家服装厂,后来那家服装厂倒闭了,阿娇被另一家厂聘为厂长秘书。就在这家工厂任职时,她结交的朋友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阿娇就这样染上了毒瘾,被工厂解聘了。阿娇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她的父母都在省外,她吸毒时,经常跟朋友借钱,许多朋友到后来都害怕看见阿娇。
小丁说:“如果你想去见阿娇,我可以陪同你前往,我知道那家戒毒所在哪里。”小丁讲述阿娇的故事时,谢雅斌的手越来越困惑地想捏碎什么东西,他的心越来越沉地坠落下去……如果不是小丁告诉他,他根本不可能相信阿娇的瘾君子身份,他跟小丁约好了时间,那是一个周末,他到小丁所约定的地方接了小丁,然后驱车出发了。小丁坐在她旁边说:“你自然是阿娇的男朋友,所以,你才这么关心阿娇,看起来,阿娇是幸运的,有了你这样的男朋友,我相信阿娇一定会彻底将毒戒掉的。”
谢雅斌不吭声,在小丁看来,他又已经变成了阿娇的男朋友,他不想解释这一切,他驱着车,仿佛在阿娇的世界中旋转着,小丁不断地指点着路线,她透露出,这是阿娇两年来第二次进入戒毒所。
谢雅斌的心绪涌满了纷乱,他在纷乱之中旋转着方向盘,当轿车低达西郊戒毒所门口时,他把车上的一些糖果拎了下来,小丁告诉他说,用糖果可以控制戒毒者的情绪。他拎着两大袋糖果,他的形象活像天空浮动着的一团云层。


2


熊来不甘心,他还是想寻找出那个写匿名信的人。然而从遍及科室的匿名信上是无法研究出结果的,因为这是打印稿,根本就寻找不到笔迹。我们的时代已经正在消灭笔迹的隐密性,大量的一次性文字铺天盖地地涌满了我们的视野。
他开始盯住对手,四十多岁的两个外科医生的脸。他们的脸活像录像带一样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旋转着,尽管如此,他们的脸并没有显现了与匿名信有任何关系的蛛丝马迹。除此之外,他不可能盯住他们的行踪,因为一下班,他们就会像影子一样消失不见,去追赶一道影子显然是徒劳的。
他不无忧伤地想:即使找到了写匿名信的那个人,又能怎么样呢?因为一封匿名信已经发出去了,它具有子弹呼啸似的穿透力,它阴谋地穿透感使得整座医院荡漾着他跟一个妓女的艳事。同事们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窥视着他,议论他,嘲讽他,咒骂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去寻找呢?他想,沉默是最好的姿态,这个姿态远远超越了解释,所以,他从不解释。
即使是面对雅娟他也不想解释。终于有一天,雅娟面对他的沉默开始抛出了武器,她把一份已经写好的离婚协议从茶几上推到他眼皮底下轻声说:“我们之间的问题必须解决了,我想到时候了,我的耐心和承受力是有限度的……你的故事已经风靡了我们系……你和一个妓女的故事……”雅娟走了,把离婚协议留给了他,让他尽快签字。
对于这份协议,他并没有显示出果断。在他与雅娟分居的一个个夜晚,他都会在床上一阵又一阵地辗转不眠之中想象出这样的结局来,他想,如果雅娟提出要与他离婚,那么,他就果断地、毫不犹豫地签字。
现在,他才感觉到在了婚协议上签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夜渐渐深了,雅娟还没有回来,这是雅娟头一次回家这么晚,又过去了两个小时,雅娟还是没有回来,接下来,天就亮了,雅娟写好的协议书依然放在茶几上,雅娟细长的钢笔字在舞动,仿佛蛇身在舞动,而他呢?他可以像女人一样被比喻成蛇的形象在舞动吗?
女人可以变成蛇身隐藏起来,她们可以蠕动在沟渠、湖边和树荫之下,她们盈动起来时,宽大的盆谷仿佛一个黑色的丛林区域,她们自由自在地舞动着,即使在舞动中受了伤,也只是呻吟几声,比如雅娟,比如潘枝叶。雅娟在这一时刻,抛出了离婚协议前来捍卫自己像蛇一样可以盈动在任何环境中的肉身和尊严,而熊来呢?他对自己说他已经失去了竞争主任的权利,如果再失去雅娟,就意味着失去了婚姻。
婚姻意味着把一个合法的女人留在你身边;婚姻意味着把一个符合游戏规则的女人留在你床上、厨房中、浴室……这就是婚姻,它们以任何合法的游戏规则展开,它们延续了世代的规律:女人在男人汗淋淋的身体下喘息着,叉开她们神秘的三角区域,让男人快活地探索着除了金钱和灵魂之外,除了天气的阴晴和时间的转动之外,另外一种肉体的磁场。尽管很长时间以来熊来和雅娟的性生活并不和谐,然而,他们依然在推动着婚姻。
雅娟回来了,问他有没有想好了。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自从出了匿名信事件后,雅娟就开始改变了生活方式,她再也不去厨房中转动,再也不去关心他肚子饥饿的问题,她把回家看成是住旅馆而已。总之,一场僵持开始了,雅娟似乎希望能尽快地离婚,终于,雅娟说她搬出去住,学校已经给她分了一套小房间,供她备课休息,那房间虽小,却足够装满她的灵魂了。
她使用了灵魂这个词汇。
她似乎一旦使用了灵魂这个词汇,就充满了离他而去的力量。她在收东西时打开了衣柜,女人前往一个地方生活时,关心的总是自己的衣柜,从那衣柜中浸溢出的是她投奔生活的另外一种激情。任何人也无法阻碍她。当她拉开衣柜时,熊来站在她旁边,这一切都是那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信带来的。
她还是离开了,他本想驱车送她,然而看上去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车。她临走时问他什么时候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就告诉她一声。她走得如此地理智,对于她和他之间出现的问题,看得如此地清楚,这就是女人:她们活生生的肉体要求着像她们叉开的黑色的区域那样的峡谷,她们濡湿着大地的暗处,她们要求男人给予她足够的规则,一旦这规则被破坏,她们就会寻找新的规则。
这时候,她们收敛了敞开的黑色区域,仿佛收敛起了伤口的疼痛。熊来站在窗口目送着雅娟的离开,只好如此了,这种处境已经伤透了他30岁的心灵。
他站在厨房嗅着她留下的气息,她身上有一种狐狸似的味道,也许任何女人都特有狐狸的本性和蛇的本性,也许女人就是狐狸和蛇蜕变的,这气味交织在床上,敞开的衣柜中,他看到了衣柜中只剩下了他的衣服,他感受到了那些衣服孤零零地被衣架挂着,他看到了它们的孤立和冷漠。


3


方薇薇的婚姻故事又一次使她陷入了迷途之中。当他伸出手指,像梳子似的男性手指梳理着她的绝望时,依岚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毫不稳定的局势。她携起刘庆祥的手臂,这是蛇穿越时空的方式,这是蛇直抵目的方式——她想把刘庆祥带走,是因为她察觉了,除了她之外,还有众多的蛇身缠着他。
刘庆祥并不想直抵她为他安排的中心,首都也许适合千百万的人居住,因为它是千百万人的梦想之都,千百万人不顾一切地直抵它的中心,是为了实现梦想,生活在这个国家的都城,是最大的荣耀。然而,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出入首时都感受到了自己的头晕症,也许首都太沸腾了,不适合他,也许首都太拥挤了,也不适合他,也许首都太深沉了,同样不适合他。
他适合生活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南方城市,这座城市弥漫出水果的味道,而他生活的地方已经满足了他睡觉和呼吸的习惯,所以,依岚想携起他手远走高飞时,他正寻找着措词。
措词很重要,他不是一个言词激烈的男人,也不是一个善于玩弄语词的男人。所以,对付像依岚这样的女人,她既是他上司的独生女,又是一个富有吸引力的女人,他必须寻找着措词。因为他知道眼下他不想得罪他的上司女儿,而且她的吸引力已经使他拥抱过她,当她拥抱她时,她温柔至极,或者自信她是可以改变他命运的巫女……也许正是这一切使他拥抱得不是很有力量。
拥抱女人应该很有分寸感,太用力会使那个被拥抱的女人感到窒息,而且致命的是她们会为这种窒息付出代价;相反,如果拥抱得很轻,则会减轻你的负担,也会减轻那个女人对你产生的幻想。
几天来,他一直在寻找着措词,当他驱车的路上突然在车镜中看到护士的影子,他把车停在路边,在护士没有看到他的情况下迎了上去。护士突然跑了起来,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然而,他不放弃,他依然追赶上了护士。
护士气喘吁吁地站住,伸出一只手来挡住了他说:“我已经得到应该得到的一切,依岚姐满足了我的愿望,给了我一笔存款,让我不需要工作也同样可以生活,然而,她给予我的条件是让我远离开你和她的生活……”他点了点头,这符合依岚的性格,当然也符合护士的性格。
只是两个女人都误解了他,两个女人都不了解他的内心世界,其实,女护士的存在并不影响他和依岚的关系,然而,在依岚看来,护士却是她的情敌之一。护士确实漂亮,她带着骨头痛的患疾散发出一种苍白的美丽,依岚大概闻知了护士的现状,所以给了她一笔存款。
而护士呢?她满足地离开了刘庆祥,因为在她看来,如果她一旦再与刘庆祥交往,就会失去她生活中现有的一切。刘庆祥很想问问关于她的疾患,他对这个孤儿的身世充满了悬念式的同情。
然而,护士阻碍了他的同情,他只好离开了。他没有追她,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继续追赶,护士确实就会丧失现在的生活状态。依岚又在打电话给他,依岚说已经买好了明天上午飞抵首都的机票,而且她已经找到了替代他经营公司的人,公司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了,让他收拾好东西,明天上午离开这座城市。
他的措词到哪里去了?那些措词沉在水底,根本就不上岸,所以,他只好对着电话轻声说:“你让我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挂断了电话,而且人这一刻他就关闭了手机。
他驱车回到办公室,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他办公室的黑色转椅前微笑地看着他,依岚说得不错,一个男人取替了他的位置。如此之快地就利用依岚的职权取替了他的位置,这个现实让他感到寒心。他开始回顾着自己的历史,他已经在公司旋转椅上任职了八年时间,而现在,因为一个女人,他就失去了位置,当然,如果他顺从于依岚的安排,他可以拥有首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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