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方薇薇突然出现了。
她以一种被撕碎的声音,通过电话展现在眼前。她召唤刘庆祥说:“庆祥,我可以见你吗?”而此刻他正驱着车,车上坐着依岚,他们将到西餐厅共进晚餐。这是依岚的要求,她说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吃西餐了,吃西餐可以让她的自我完全解放出来,而吃中国菜吃多了,则会让她感觉到有一种束缚。
因为在西餐桌上,可以伏悠自如地使用刀叉,刀叉在西餐的历史中沉浮了许久,如同中国筷子一样古老。然而,西餐给予人一种分割术,在分割一块作分熟悉的牛排时,人的内心是宁静的,而中国菜则相反,琳琅满目的色彩缤纷的中国菜束缚住了你的胃口,仿佛要使用你粉红色的舌苔,让它遭遇到品尝的束缚。尽管如此,中国菜依然伴随着依岚,她似乎默认或习惯了这种束缚。
他们刚坐在西餐厅的餐桌前,那淡绿色的麻质桌布上放着一瓶红葡萄酒,电话响了,刘庆祥问方薇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薇薇只是泣声了一句话:“我被骗了……”刘庆祥安慰她说:“好了,我会很快到你身边的。”依岚审视的目光一直盯着刘庆祥,他一挂断电话,依岚就已经将倒在杯子里的葡萄酒递给刘庆祥说:“干杯,为了我已经成为你的未婚妻!也为了你已经成为我的未婚夫。”
她似乎想方设法地想阻止刘庆祥有说话的空隙,因为只要有一个空隙,刘庆祥就会找到一个理由离开;她似乎了解那个已经挂断了的电话,隔得很近,她也许听到了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在电话中犹如燃烧中的电丝在炽热地发响。
干杯。不断地碰杯或干杯。
这种接触方式可以拖住刘庆祥,不管那环形的电丝怎样在绝望、无助中燃烧,他都没有一个空隙可以由此逃逸而去。在这里,一个穿着连衣裙带的女人,穿着迷你短裙,她细长的银灰色的高跟鞋,她果味的舌头卷动着,你无法找到空隙,为另一个女人。你没有理由申辩条件,所以,惟其坐以待毙,而此刻,电话又响了起来,电话就放在餐桌上,就在他想伸手拿电话时,依岚的手比他快得多,那像磁铁一样发热的手,纤长而美丽的手——曾经解开过他的衬衣,他之所以无法拒绝她,是因为她一边解开他的钮扣,一边唱着那首苏联民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衬衣一次次地被解开,他并非想成为她的俘虏,然而,因为她喜欢他,他却无法拒绝她。
依岚对着电话喂了一声,然后柔声地说:“谁啊,我正和刘庆祥用西餐,如果你没吃晚饭,可以到西餐厅来,或者你已经用过晚餐了,肚子还有些饥饿的话,也可以来……我们正在干杯……”电话断了,不知道是哪边挂断了电话。依岚笑了笑说:“她叫什么,你好像叫她方薇薇?一个十分好听的名字,在这样的美妙的夜晚,她一次又一次地给你电话……你们的关系一定很暧昧吧?”
刘庆祥没有一点饥饿感,依岚跟方薇薇说话时,他感到很惊讶。这个声音柔腻的女人的腔调中产生了嫉妒。他知道,从一开始,依岚就对他生活中出现的女性产生了恐慌感,她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骨子里却使尽了诡计,想用其力量将她们一一地驱逐到刘庆祥的生活之中外。
护士就是最好的例子,直到如今,他都并不清楚依岚用了什么样的方式打发了护士……这一直是一个谜,而且依岚一直保存着这个谜。而此刻,刘庆祥想把依岚送到饭店休息。一瓶红葡萄酒已经见底了,依岚好像并没有醉意,她很清醒地盯住刘庆祥,仿佛他随时会寻找到空隙从她身边溜走。
被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审视着的刘庆祥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方薇薇坐在白色旅馆的楼梯上抱着一只酒瓶,这是一幅混乱的画面,从一开始,刘庆祥就凭着一个男人的良知走了进去,这良知犹如大海中的漂流瓶来到了她身边。他一直漂动在她身边,他让她想死却不能死,他把她救上了岸,柔软沙滩的另一边是宽阔无垠的世界。
她活过来了,并且带着对新生活的迷恋,告别了昔日对一个已婚男人的爱情,来到了这座城市,而她投奔这座城市却是因为在这座城市有她的救命恩人。
一个给予了方薇薇新生命的男人,当然是她可以充分信赖的。所以,刘庆祥在依岚到浴房洗澡时就悄然离开了。他想去见方薇薇,他知道,如果方薇薇没有什么事情,她是不会一次又一次来电话的。他到了方薇薇的出租房,不久之前,方薇薇就是在出租房里举行了婚礼。门开着,现在已经是夜里了,旁边的人告诉他说看见方薇薇到顶楼的平台上吹风去了。
他暗吸了一口气,那是一口阴郁之气。他对自己说:这是一座六层楼的房子,其高度是纵深的,方薇薇到平台上吹风意味着什么?于是,他直奔六层楼的平台,在黝黑的光线之中,他看见了一个女人的影子,那件薄薄的连衣裙被风吹拂着,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方薇薇,她回过头来,猛然间扑向她的怀抱。他的手在这一刻变成了梳子,他正用伸出去的手梳理着她身体上的羽毛。
11
谢雅斌难以磨灭姐姐年轻胸部生长出的那个巨大的癌瘤,所以,基于这种历史,他想一定要在阿娇动手术前或动手术后去看她。问题是他并不知道阿娇住在哪一家医院,为此他不得不动用熊来医生的力量,因为熊来有一个属于他的职业范畴的世界,那就是他对医院的熟悉。
熊来问他阿娇又是谁呢?
他不吭声,也不解释。每当这样的时刻,一种荒谬感就会涌上来:阿娇到底是谁?仅仅因为在咖啡屋认识了她,难道她就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道窗口吗?他曾试图关上这窗口,然而,阿娇始终出现,而且最近几天出现的频律越来越高。因为阿娇让他想起了姐姐,他不愿意看到阿娇陷入姐姐的命运之中去。难道这只是理由吗?不管怎么样,他都希望熊来能帮助他在哪一座医院寻找到阿娇的病房。
然而,问题却寻找不到答案,熊来医生寻遍了省城大大小小的医院都没有一个叫阿娇的女性做胸部手术。为此,熊来劝诫他说,也许阿娇已经推迟了做手术的时间,也许那个瘤还用不着动手术……种种情况都会出现,你用不着为阿娇担心。
果然,熊来这么一说,他就似乎已经得到一种安慰。他对自己说:阿娇有她自己的想法,作为一个女人,她充满了对自己生活的捍卫能力,因为阿娇太像露水了。
值得同情的是王素萍。
她的腹部变平了。然而,一个婴儿却依偎在她怀抱中,不断地吮吸着她的乳汁。刘庆祥依然愿意穿过街道到斜对面买她的香烟,因为他感觉到自从王素萍分娩以后,到她香烟店买香烟的人越来越少了。作为男人,他分析出了这样的一种理由:生活中有更多的男人在购买香烟时喜欢选择一种风景,在过去,王素萍就像一朵来自山野的野花,朴素地缀在烟店前,而现在,这个朴素的女人的怀抱却增加了一个婴儿。很显然,没有多少人喜欢看一个年轻的母亲一边怀抱着孩子喂奶,一边买着香烟。这也许是烟店顾客越来越少的原因之一。所以,谢雅斌喜欢补充这个空隙,他来到香烟店的柜台前。
女性在做母亲时,乳房突然变得硕大起来,当王素萍把乳头塞进婴儿的嘴里时,他看到了那丰乳,他温情地想到了母亲喂养自己的时刻,然而,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回到三十多年前的母亲怀抱去,回到吮吸母乳的时刻去那是多么的艰难啊。
王素萍满脸的忧虑,她埋怨香烟店的顾客越来越少,香烟卖不出去,她和儿子的生存问题就将陷入僵局之中去。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恳切的试探性地问他,咖啡屋里有空缺的位置吗?她这么一说,他就知道,她想到他的咖啡屋去寻找到一个空缺的位置。
他没有否定也没有拒绝她的希望,因为他被她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感染着,他又一次意识到一个现状:如果他即刻拒绝她,那个从她的眼睛里上升的一种明媚的阳光就会消失。然而,他却思忖着:到底让不让王素萍到咖啡去,到底要不要给他腾出一个空缺来?事实上,咖啡屋的位置也在不断地变动,他是男主人,完全可以自行主张,让别人腾出一个位置来。这位置,只是一个调酒师,只是一个勤杂工,只是一个侍者,只是一个煮咖啡的人,只是一个洗涮工……然而,这位置却对王素萍具有意义:她正期待着这位置,看她刚才的眼神就知道,她濒临着香烟店的倒闭,如果这样,她就会失业。
离开香烟店以后,谢雅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把王素萍朴素的,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留在咖啡屋里,她对他无形之间的纠缠是不是就越来越近了。此刻,他在想远或近的问题,这是距离,它或模糊或清晰,谢雅斌知道:如果在很近的距离中每天看见王素萍,每天被她那无助的申诉的眼神所笼罩,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失去自由;相反,在一个近距离的空间里,他也许还不会厌倦这种怜悯,延续这怜悯的也许是谢雅斌作为男人的一种责任。因为她曾经是他度假时的伙伴,他曾经用拥抱的方式来帮助她战胜了一星期的梦魇,她被石头所压住了梦魇,她惊叫的神态一直盘旋在他的记忆中,以至于有时候他还会问自己:她还会产生梦魇吗?
眼下需要解决的不是回忆,不是梦魇的问题,不是浓缩在记忆中的像小鸟一样的她,在他怀中浑身颤抖的身体。她需要一个位置,就像需要分娩和呼吸一样,作为一个女人,分娩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而生存的问题对于她来说才是像盐一样的被舌尖悄然地、无法摆脱吮吸的这种滋味:所以,在这座城市,她又一次开始无助地向他求援。一颗容易怜悯人的心灵拒绝不了她的眼神,他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自己开一家店铺,让王素萍去经营,这个决定可以产生出一种近距离,而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权衡,他终于看清楚了近距离的好处,它可以使作为 人的谢雅斌恰到好处地体现出对一个女人的怜悯和责任感,如果不这样,如果他将王素萍留在咖啡屋中,那么,他知道,他要么很快地厌倦了这种生活,要么很快就会陷入另一种荒唐之中去。
那些他不愿意正视的荒唐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地已经被他的理性所否定,因为他知道:像王素萍这种身份的女人和他的故事,早就应该结束在那次度假之中,它之所以延续下来,只是一种怜悯而已。这怜悯使他鼓起勇气,在闹市的商业区域租了一间铺面,当铺面钥匙拿到手以后,他却开始迷惘了,到底应该用这间铺面经营什么呢?
12
熊来面临着像雅娟一样的竞争:在三个男人之间角逐外科主任的位置。而就在这时,一桩让他头痛而慌乱的事情出现了。院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让他坐下来,把一封已经拆开的匿名信递给他说:“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信的全部内容仿佛像一个窥视镜头,插入了他不为人知的私生活区域:他正在毫无羞耻地背叛着家庭,背叛着道德观念,背叛着一个医生的形象,与租住房子的妓女在私通,他的行为已经严重地歪曲了一个外科医生竞争主任的法则。所以,他不佩进入角逐之中,建议院领导把他的名字划去,剥夺他的这种权利。
太刺激了,这封匿名信像蚂蚁一样咬噬着他的器官,他现在才意识到男人的器官也会阴郁地疼痛,像埋在阴雨中的种子为了穿越坚硬的泥沼。疼痛,像女性的阴道和乳房一样疼痛,他解释不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写的匿名信,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不愿意去探究之谜。然而,这个谜,这个无法解释的谜,很自然已经影响了院领导对他的信赖。院长说:“这样的匿名信已经像传单一样飞进了每一个办公室……在关键的时刻,你只能退出名单了……你才30岁,有的是机遇……而另外两个医生你知道已经40岁了,我知道你也许是无辜的,然而,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在这一刻,任何力量都没法去收回那些匿名信的射穿力……”
熊来仿佛萎顿下来了,在院长的办公室,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这些该死的信到底是谁发散的,到底谁如此地仇恨自已。不久之前,雅娟在他耳边兴奋的讲述了那个有几分姿色的女教授因为外遇被逐出了系主任的角逐之中,在那一刻,他虽然对不幸的女教授产生了同情,然而,他也在暗地里为雅娟而高兴,因为少了一个女教授,雅娟就少了一个敌人。
而此刻,他悲凉地闭上双眼,自己的命运竟然比女教授更悲惨,无以计数的匿名信投到医院的每一个窗口,可想而知,它们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弥漫出了呛人的烟雾。很显然,他已经失去了希望,他已经从山峰上滑落下来了。快要到达顶峰时,他滑下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糟,雅娟也收到了同样的的信件,雅娟在这一刻失去了庄重和矜持,她以一种他想不到的恼羞成怒的神态质问他说:“这是事实吗,你竟然无耻到与一个妓女鬼混在一起……”雅娟绝望地跑出了卧室去哭泣。他沉默地掐灭了一只香烟,站在露台上望着越来越深邃的星空,世界是如此地大。然而,陷入匿名信的悲哀却使人的内心显得如此地纷乱不堪,简直就像一团乱麻。
雅娟从卧室中冲了出来,把他拉进了客厅,当他们在客厅中面对面时,说明生活已经产生了僵局,雅娟一字一句地宣布道:“从今晚开始,我们就分居吧,我不可能跟一个与妓女睡过觉的男人同居一室。”雅娟跑进了卧室,砰然地把门掩上。
很显然,外科医生因为一封匿名信不仅仅逐出了外科主任的角逐名单,同时也被逐出了婚床之外。这两种处境的悲哀揭示出一种哲学:人是渺小的,人悲哀地穿着外衣,生活在人群中,却不知道人群中有一双或者几双眼睛时刻地窥视着你,这些眼睛的背后躲藏着你的敌人。
熊来在他认识的人群中不断地想象着到底是哪一个人出卖了他,到底是哪一个人要需要出卖他,到底是哪一个具有写匿名信的特殊才能,到底是哪一个人想损坏他的名誉形象?然而,他实在想不出这个人到底会是谁。
他跟雅娟分居着,他睡在书屋中,尽管如此,他依然到医院去上班。现在,他看到了与他角逐主任的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们分别在不同的时刻与他擦肩而过,他警觉地看着他们满怀壮志的身影,他质问自己:会不会是他们中的谁写了匿名信?然而,他却没有证据。
仅有猜疑是不够的,只有证据才可能解决问题。然而,到哪里去寻找证据呢?潘枝叶来电话了,问他周末去她的出租房吗?另一个质疑开始了,潘枝叶会不会出卖他,他突然悲哀地笑了:像潘枝叶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出卖他呢?况且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竞争主任,也根本不了解医院的内情。突然,他想起了那个房东老头,他认识自己,他会不会出卖自己呢?似乎这才是最大的疑点,它突然像癌症一样扩散开来。
他把潘枝叶约到了一座茶馆,他问潘枝叶那个房东老头怎么样了?潘枝叶说:“我对他不感兴趣,你以为我会对这个老头感兴趣吗?”潘枝叶停了下来,突然笑着说:“你今天怎么了,你好像老了十岁。”他吞咽下了那个苦果,从本质上讲,他并不信赖潘枝叶,所以,他不想把自己的不幸遭遇告诉给她。
13
她并不想坠落下去。然而,人在绝望的时刻总想占据高处,因为人在绝望时渴望身体能从地面上升起来。方薇薇也不例外,当她像一只濡湿了羽毛的鸟儿,扑进刘庆祥的怀抱时,就像在海边,刘庆祥从波涛之中托起她的身体上岸的场景。
方薇薇平静下来以后,叙述了她受骗的过程。事情应该从新婚之夜开始,方薇薇年轻的丈夫在婚宴之后,在客人散场之后,对方薇薇说他在去见一个客户。那时候已经是午夜了,方薇薇说明天去见吧!男人固执地要走,他开着他的二手车,方薇薇有些不放心,因为新婚的丈夫喝了太多的喜欢酒,便打了出租车跟上了前面的二手车,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性格,追上他并跟上他前去见客户,是不可能的,年轻的丈夫不喜欢方薇薇在场谈论工作。
所以,方薇薇从认识这个男人开始,就不干涉工作份内的事,而且,这个男人早就已经从方薇薇所在的广告公司跳槽了,在这个时代,跳槽是寻常的事儿,就像换一种杯子喝酒,像是在用不同形状、不同品质的杯子检验生活的滋味。所以,方薇薇理解他,而且希望他跳槽,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跳槽意味着生活中永远充满了旋律感,在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想方设地、情不自禁地、忧伤而积极地跳槽。
他们或者在夜里跳槽,因为在夜色的掩映之下跳槽,仿佛点起足尖跳芭蕾舞;他们或者在明媚的阳光下固执地选择跳槽,因为在你越是固执的时候,正是你的旋律感铿锵有力的时候。然而,方薇薇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跳槽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这时候,他们的婚礼曲已经结束了。
年轻的男人已经无法选择生活,因为无数的请柬已经散发出去了,犹如馈赠给了无数的朋友们一枝玫瑰色的蓓蕾,每一个朋友都握住那枝蓓蕾,等待着观看着它们的怒放,这就是婚礼,她似乎从未这么幸福过,也从未这么美丽过,她几乎还来不及摘下婚纱,就钻进了出租车。
对新婚丈夫的关心在这个晚上显得如此地愚蠢,她自始至终地保持着距离,为了让新婚的丈夫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她让出租车司机既能够跟上车子,也能能够留下距离。人世间存在的或长或短的距离是对心灵世界的验证,每个人的心灵都需要距离,就像每个人的心灵都需要影子一样。
丈夫的轿车突然开进了一座公寓楼下的地下停车场去了,然后丈夫出来了。方薇薇钻出了出租车,她临出门时并没忘记带上包,因为她的钱包在黑色皮包里,女性都有类似的特点:她们在包里环形着包,在圈套中环形着圈套,这符合了女性的身体形状,她们充满了情感、迷人的曲线,她们善于敏感地研究男人,所以,当那个男人充满激情地朝着公寓楼电梯走进去时,方薇薇也上了电梯。她在不远处,已经窥视到他上电梯的房号,隔得很远,她都能感知到年轻丈夫在新婚之夜抛下她去见客户的那种热情。
那么,到底去见什么样的客户呢?
那电梯外的过道太幽深了,所以,它使沉浸在迷途中的方薇薇突然感觉到了年轻的丈夫仿佛在飞奔中靠近了目标,而他的目标是什么,他在掏钥匙,难道在这座公寓楼里,他拥有开门的钥匙吗?可这并不是办公楼,而是白领们喜欢住的公寓楼。
他确实伸出了锃亮的钥匙,并熟练地把它插进了孔道。门开了,方薇薇靠近了门,她从幽深的过道另一边斜穿过来,她的婚纱依然忘情地、显得荒谬地披在头上。她在倾听,直到现在,她还在担心一个男人的身体从钥匙孔道式的世界中穿过去以后,会不会承受得住婚礼上那一杯杯喜酒的迷醉,所以,女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窥视到男人的另一面的。
她听到了女人的声音,难道他丈夫客户是一个女人吗?然而,她听到了丈夫和自己亲热时发出的声音,那类似野兽的叫声,那叫声曾滑过她的身体,使她固执地抓住了他,一个男人,以此作为依据,同时也抓住了婚礼的进行曲。
她开始敲门,她在怀疑男人,如同怀疑自己的选择和经验,开门的不是她丈夫,是一个女人,她穿着吊带睡衣,披头散发的神态确证了这并不是自己丈夫的客户,也许这是客户的女人呢。直到此刻,她还在寻找理由,女人盯着她,看到她头上披着的婚纱,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叫着那个男人的名字。男人出来了,穿着睡裤,裸着上身,此刻,方薇薇感觉到了:一种看得见的背叛开始了,它来得太早了,竟然发生在她的新婚之夜。
而且,她是揭开骗术的女人。从这场骗术开始,她就时时感受到婚姻并不存在,丈夫告诉她说他并不想和那个女人好,只不过她时时在引诱他,那个女人似乎可以随时把方薇薇的丈夫召唤出去。
方薇薇每天都在听丈夫解释。他总是有解释的理由,突然有一天,也就是方薇薇打电话给刘庆祥的那一天黄昏,方薇薇下班回来看到了丈夫留在茶几上的纸条,他说他走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会回来跟她解除婚姻关系的。方薇薇看到这张纸条以后,就去公寓楼上找那个女人,她站在门口问她丈夫到哪里去了?女人敞开房门让她进去,直言不讳地告诉她说:“你丈夫并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这样的女人,他在漂动,他不需要根须,即使在新婚之夜他也同样需要漂动,所以,他从你身边漂到我这里……然而,对于他来说,我和你都不可能跟着他去漂动,所以,他要漂到别的地方去,就像他的长卷发一样居无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