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岛,木屋。
一夜疼痛,彻夜未眠。
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宁浅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三日后了。
她站在窗前,看窗外飘风急雨。雨滴打在葡萄藤上,打在桔梗上,打在山楂树上,打在药植上,打在……
“咕咕——”
“小白菜!还有小黑鸽!快过来,咕咕。”
“咕咕。”她接住扑棱过来,甩了她一身水的白鸽。至于猫头鹰则是停在她脚边,仰头看她,似乎在说“本猫头鹰是你想抱就抱的么,还不主动点。”
她也不嫌弃两小只湿漉漉的,抱着放到了桌上,拿毛巾给它们擦着。
她面色柔和,嘴角弯起,“还是这么贪吃。”她捏了捏白鸽的头,“鸽子也是会变的呀……小时候叼白菜叼得起劲,长大了却看都不看一眼了。”
“咕——”
她看向傲娇的猫头鹰,也伸手捏了捏它的头。也是奇了,作为一只猫头鹰成日跟鸽子待在一块儿,就连叫声也跟鸽子一模一样,真算得上一大奇观了。
“你说你们长大了,是不是不能再叫这么幼稚的名字了?”
“咕——”
“哦~你想叫咕咕啊?”宁浅揪着猫头鹰的喙逗它,她食指绕着鹰喙转了一圈,点点它的头,又看向那只白鸽,语气戏谑,道:“那你只能叫‘咚咚’了。‘咕咕咚咚’,挺好,绝配。”
“来,咚咚,让我瞧瞧你这次有没有将信完整带着。”她抓过白鸽,从它腿上……
宁浅不由得笑了。腿上什么腿上,什么也没有。信筒都不知被它丢到哪里去了。
她摇了摇它孤零零的腿爪子,最后将它放到了桌上。然后抱过猫头鹰,从它腿上取下信筒。
其实不用打开,她就知道信笺上写得什么,无非是回宫之事。她打开,果不其然。
已经错过了,多说无益。
她将这些放下,去了后山温泉。
她只记得她当时疼得厉害,醒不来又睡不着。不过后面却没印象了,一睁眼也不疼了,身体仿佛并无异样。只是一身的汗,让她明白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好像自从她遇到宫念,一切就都失控了。
她没有如期赶回皇宫,自作主张娶了阿念,还中了不知是什么毒。
一步一步,杂乱无章,是她自己,还是谁……
宁浅靠在温泉池壁上,闭目养神,脑中种种画面如走马观花似的一一掠过。
最奇怪的还是她的毒,谁能给她下毒,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呢?
她隐约记得看到自己心口有四处蔓延的青丝,可她今日醒来再看,却是莹润洁白,一点暗色不见……
还有,她醒来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至少千尘应该守着她才对……
宁浅出了水池,穿好衣服。顺着走廊,先往千尘房间去,没人。她又走远了些,几个房间都没人。
她停下脚步,眼随身动,转了一圈。在看到一面高处时,她目光一定。倒是忘了,这些年藏书阁的书也慢慢多了,其中还有不少她搜刮来的呢。
知道人去了何处,宁浅也没立刻去找。因为……她饿了。
好在没人,她拍了拍“不省心”的肚子,认命地去了厨房。
吃饱喝足,雨也停了。她便顺着阶梯往高处去了。
不想中途看到了千尘,虽然是背影。她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千尘手中的笛子,是一根浅青玉笛,玲珑剔透,伴有蜿蜒的红丝。
“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宁浅当即上手,想要夺过她手中的笛子,却发现拽不动。
她看着千尘一动不动、双目无神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她的肩,“千尘?醒醒。千尘?”
见她没有反应,她摘了片梧桐叶,吹出一首曲子。
一曲罢,她吐了吐舌头,拍着她的肩膀,道:“程千一,快醒过来。”
“浅浅——”
“哎,别晕。”宁浅赶忙将人扶住,捏了捏她的鼻子,“别来这一套,这叶子苦死了,你也吹一吹。”
“浅浅,头疼。”千尘用虚弱无力的声音说着讨饶的话。
“该。”宁浅拿了她的笛子,扶她靠树坐下。
“说吧,怎么把它挖出来了?”宁浅语气凌厉,一副审犯人的架势。谁能想到她手上却揉着千尘的太阳穴。
“没什么…”
“嗯?”宁浅手上一个用力,摁着她的太阳穴。
“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就看到你心口那个东西,我就有一种想拿笛子的冲动。”
“哦?”
“真的,这不,我一个不留神人就在这儿了。”千尘语气颇有些无辜。
“好,那我先给你保管。”
“不埋回去么……”
“呵,埋回去好让你再挖出来吗?”
“哦……”
宁浅没有多问什么,但心头却绷起一根弦。这笛子是巫族之物,看来她的毒与大巫师脱不了干系。只是,这又与千尘有什么关系呢?
千尘背着宁浅,所以宁浅没看到她的神情,而她也没有告诉宁浅她这几日的梦境。
宁浅摸了摸她潮湿的头发,“怎么下雨也不知躲开,就在这儿傻站着?”
千尘转过身看她,“就下了一会儿,再说这梧桐树这么高,叶子又大,淋不着的。”
“回去沐浴。”宁浅敲了敲她的头,拉着她下山。
午后她见到了岛主和夫人,他们果然是去藏书阁了。只是,宁浅看着他们略有些沉重的模样,也猜到了他们此行无果。想也知道,隔行如隔山。若她身上真是什么巫毒,怕也只有那巫师一脉才会知晓了。
当天晚上,宁浅在睡梦中感觉自己被登徒子轻薄了,她“刷”地一下睁开了眼。
黑暗中,她借着一点破窗而入的夜光,看着在自己腰间摸来摸去的人,无情地拍开了那手。
那手极其不安分,被打了仍不放弃,还要来摸。宁浅当即抓住那人胳膊,使了劲让她动弹不得。这才用另一只手将衣服拢好,点亮了蜡烛。
她拽着人坐在椅子上,烛火下,她看着神志不清的千尘,皱了皱眉。她将人放开,结果她又自己贴了过来。
宁浅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玉笛,摸着她腰间的人突然转了方向,变得急躁不安,直直盯着她的手,抬手便抢。
宁浅看着手里的玉笛子,最终给了她。
她手往自己腰间伸了伸,想起白日拿了这笛子后确实将其别在了腰间。“所以,她虽然没有意识,只想要笛子,但还是按她记忆中的位置寻找。”宁浅这么想,但又蓦地惊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不论如何,千尘都与这笛子之间有一种莫名的联系。
她看着将其握在手里仔细端详,后又自发吹出一首曲子的千尘,心里生起无尽的担忧。
每一首曲子都有含义,如同她白日吹得,是幼时程千一教给她的,那是一首安魂曲。
她埋了玉笛,改名换姓,女扮男装,不再现于人前。这些年一直好好的,怎么转瞬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必须得回宫去,宁浅想。
但她并没有着急。第二日醒来,宁浅先写了信笺,也不管咕咕咚咚能不能听懂,或者说她仿佛笃定咕咕能听懂,她摸着它的脑袋对它说要快。之后她进了药圃,开始频繁出没于药园和药房之间。最后她拉着千尘,仔仔细细问了她这几日和玉笛的情况。可让宁浅意外地是她竟然不知,她好像不记得自己拿着它做过什么……
等宁浅预备出发时,她收到了回信。得知父皇对她缺席一事轻轻揭过,她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觉得怪异。莫非父皇真的一心一意专攻长生之术了?她想不明白。
不过她知道她要走,千尘肯定要跟着。她说服不了她,同时也觉得留她在身边看着更好些,所以最终还是两个人——一女、一女扮男装,踏上了安京之行。
她们上岸之地是临江——鞍绥的下属县。宁浅带着千尘,二人骑马先向东奔鞍绥而去。她坚信有备无患,好将军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虽然千尘觉得她是过于小心……
两人牵着马进城,不曾想刚跨过城门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宁浅下意识将他归为了坏人一列,她没与他纠缠,当即撒了药就走。
走了几步又有一人上前,宁浅二话没说撒了药,还回头看了之前那人一眼,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走着走着,她觉得不对劲了。四下一瞧,鬼鬼祟祟的人围了一圈。她拉着千尘的手,对她耳语道:“你先去,骑马冲过去,我去会会他们。”
她引着人走到偏僻之处,把马拴在一边。
“还挺有职业精神嘛。”宁浅吹了声口哨,看他们这么乖,决定等会儿下手轻点儿。
目睹宁浅活动手脚,跟过来的人突然三三两两开始窃窃私语。
宁浅觉得他们这多少是有点不尊重她了。她想,大老爷们皮糙肉厚,还是打重些吧。
她看着迟迟不出手的众人,有些不耐烦了,就近拎起一个揪过来。四目相对,宁浅挥着拳打过去,带过的风吹起她额间碎发,也让她长发飞扬。
她看着捂脸、缩着身子,等待挨揍的手里的人,拳头停在他手前一寸没打下去。
她松开手把人放下,又扯下他的手,语气不耐,道:“到底打不打?给个准话。”
只见眼前这位银衣金饰、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堆起假笑,看着不伦不类的。他瞄着眼看她,犹豫地说:“不,不打?”
“嗯?”宁浅看着他,感觉莫名其妙,不打带着人来堵她是几个意思?
“那,那打?”
“到底打不打?”
“打,不打……夫人,您,您看?”
“您说打就打,我,我们兄弟绝不反抗!”
宁浅环视了一圈,目光又落回到他身上,“原来……你是瞧上了我。”
“嗯,对…啊!不对!属下怎么敢,夫人,不,主母饶命。属下,属下……”
“庄主!”
……
这人说倒就倒,宁浅吓了一跳,立时后退几步,“喂,我可没动你。”
耳中传来声声呼喊,宁浅不知怎的觉得自己有些气短,她看着扒着那人又喊又摇的人,头回懦懦道:“你们都瞧见了,我真没碰他。”
“你还说没碰庄主,你方才对庄主又凶又骂,还拎庄主的衣服,你不知道他衣服有多贵吗!”
“哎,别说了。”身边有人扯他袖子,“主母,主母!你忘了?”
“什么主母,她……亏得庄主鞍前马后,还关了暗庄,遣了所有人来找。她……这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钱呢。”
……
“那什么,”终于寻得了空隙,宁浅插话道:“什么庄主,什么主母,你们说清楚。”
“你们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不是想打架?”
“什么打架?”那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同伴,拽着他的前襟,“三哥,你听到了吗!她竟然倒打一耙,说我们鬼鬼祟祟!”
“……”
被称为三哥的男子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到宁浅跟前,“或许,这不是姑娘?”
“你们竟还有我的画像?!”
“……”
他又沉默了会儿,才看向宁浅,“或许,姑娘认得端王殿下?”
“……”
这回换成宁浅无言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