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熊来不相信自己的身体已经出了问题。他决定再验证一次,那天下午,下班之后,他早早地就回家了。他关闭了手机,他悠缓地洗了一个澡,电话响了。雅娟来电话说她不回家吃饭了。他愣了一下,他还在等雅娟为自己做晚餐呢。现在,他饿了,他正想取出冰厢里的面包,雅娟不在家给他做饭时,他就用这样的方式打发自已。他又打开了手机,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手机刚打开就开始震动起来了。是李雨花打来的,李雨花问他有没有时间,在干什么?李雨花说他画的那幅油画已经完成了,她想让他看一看并提一下意见。
他笑了,他突然变成了李雨花油画的鉴赏者,他当然感到好笑,并毫不迟疑地出发了。在出发之前,他吞咽了一块面包,喝了一杯牛奶。总之,他填饱了肚子,他似乎忘记了雅娟,忘记了满怀忧虑的想与雅娟合欢的事情。想由此证明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是他这些日子来的一桩心事。
自从他身体的私处不能挺立起来的瞬间,他就觉得自己变虚弱了。而此刻,李雨花让他去做鉴赏家,他想起了幽暗画布上那只想飞的鹤,如果李雨花已经完成了那只鹤,那么,他就可以看到他的飞翔了。
驱车不到半个小时,他就站在李雨花的门口敲门了。他一进门就看见了那双男式大拖鞋。他把脚伸进拖鞋里去。他想起了那个五十岁已经开始秃顶的男人,他是李雨花艺术上的资助商人,如果没有他,李雨花就不可能在这样宽敞的房间里画画。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想拥有这房间里属于自己的一双鞋子。
李雨花一进门就把她拉到画室,他又一次看到画布上的鹤,而且看到了鹤的飞翔。李雨花说,已经有一家饭店决定用重金买下她的这幅作品。她的眼里涌动着晶莹的泪花,她告诉他一个秘密:如果她卖出了这幅画,她就可以买一套大房子,就可以离开这里了。熊来环顾着四周,他以为这房子很好,很适宜像李雨花这样的女子居住和绘画。他刚想谈谈他对这幅画的感觉,门锁突然开始转动起来,熊来想也许那个资助商人又回来了吧。
李雨花嘀咕着说:“他不是出差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话音刚落,那个男人已经进了屋,他解释说飞机晚点了,他没有耐心等待,然后就取消了这次出行,他好像并没有看见熊来,也许是熊来置身在画倾斜下来的一大片阴影之中。
男人开始拥抱李雨花,李雨花好像也不挣扎,熊来就一直站在那团阴影之中,男人在外屋拥抱李雨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听到了李雨花的一阵阵喘息声,男人好像抱着李雨花到卧室中去了。那潮汐般的喘息使熊来出现了短暂的尴尬,他立起身子,决定突围出去,他的影子突然像逃逸的兔子溜出了画室,并且靠近了客厅,就在他刚脱下鞋子,从鞋柜中取出自己的鞋子穿上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你是谁,你在这房子里做什么?你是不是小偷?”
男人突然走上前来攥紧了他的手臂,用一种尖锐的目光盯着厉声说:“你逃不了,我要报警,雨花啊,我抓住小偷了,快报警……”李雨花披头散发地出来了,她对他说:“你快松手,他不是小偷,他是救我的医生,你上次见过他的呀……”“他怎么可能是医生呢,他明明是小偷,他也许是从窗户中溜进屋来的。”
“他不是小偷,你放开他的手。”李雨花说。
“他不是小偷,那么他刚才在哪里,我怎么进屋后没有见到他?”
“他在我的画室里,在欣赏我的油画。”
“哦,你总有理由把男人带到你画室来,他在欣赏你的鹤,一个医生也可以欣赏你画下的鹤。”
“你让他离开吧,他绝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熊来,你走,你快离开吧。”
“我并没有说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害怕什么呀。”
接下来是僵持,熊来什么话也没说,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份,起初他被认为是小偷时,他还觉得多么的荒唐,自己怎么会是小偷呢?他刚想解释什么,李雨花就出来了,他想李雨花可以证明自己不是小偷的。
当他们对话开始时,他觉得自己很难堪,他变成了一个与李雨花偷情的男人,从小偷变成偷情者意味着什么呢?他直视着那个已经开始秃顶的男人,他真想走上前去,用手指敲敲他的头顶警告他说:“你已经污辱了我,你应该向我道歉。”然而,他离开了,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置身在一种难堪处境中的理性选择。
17
选择。像选择每天的衣帽一样选择生活是那么容易的吗?并非如此,人在选择生活时就像在咀嚼滋味,味道就在我们嘴巴里,在我们的舌苔之间来回地滑动,而且味道直奔我们的身体,这身体,它听从我们的调迁,开始选择我们的目标。
刘庆祥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肖兰了。一天下午,他驱车准备回公寓楼去,轿车经过一座高高的天桥时,他突然看见一个坐在伸展在脚手架栏杆上的女子酷似肖兰,他把车停在路边上。
他有一种感觉,肖兰仿佛悬立在空中,她悬得太高了,她正悬在空中和一个制作广告画的男人在说话,也许想把广告画框支起在空中的广告栏牌上。刘庆祥站在下面,他感到眩晕,他对高处总有一种来历不明的眩晕感觉,所以,他站在下面,仿佛想把肖兰从脚手架上召唤下来。
肖兰似乎并没有从低处看,相反,她所看到的是高处,她和那个男人开始挂起了铺开的广告画样,那是一双高跟鞋,旁边却是一瓶啤酒。这并不新鲜,说明肖兰在做广告业务,依然回到从前的位置,对于肖兰来说肯定是一种生存需要罢了。
过了半小时,肖兰从脚手架上下来了,她好像对脚手架很熟悉,她看到了刘庆祥。她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等待她。刘庆祥说:“当然,我看到你站在脚手架上感觉很危险。”肖兰笑了笑说:“这么说你还在关心我?”刘庆祥离开了,他的同事给他介绍一个女友,让他晚上去见面。他并不想这么快速地去见一个女人,在他看来,他跟肖兰依然存在着那种关系:它即使从肉体中脱离开来以后,依然与情绪有关系,比如,刚才,他害怕肖兰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他非要站在那儿,直到肖兰下来了他才安心。
情绪。并不完整地情绪,像环绕的丝绒,盘缠着刘庆祥的身体和内心世界。他抵达了一座小餐馆,人们总是利用下班以后的空隙,坐在餐桌边,一边分解着餐桌上的美味,在这样的时刻,分享美味是次要的。
他工作的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女人:她婷婷玉立,她一坐下来,就眯起小眼睛看来看去。她是一个护士,熊来曾经告诉他说,在医院,时髦护士的倩影淹没了庄重矜持的女医生的影子。也就是说,在医院里,护士更时髦。坐在对面的护士确实很时髦,她的指甲染成了粉蓝色,当刘庆祥盯着她的指甲看时,她便巧妙和合拢手指,那合起来的手指因而变成了一种心形的图案。
刘庆祥想涂着这指甲色的女人如果坐在医院走廊的病房中穿行如梭,她的指甲是否会影响病人们的情绪。护士说:“我想摆脱医院,我想摆脱病恹恹的死亡的味道和气息……”她带着期待地仰起头来看着刘庆祥说:“我听说你是汽车贸易部门的经理……你那儿需要推销员吗?你那儿的薪水是多少,有季度奖和年终奖吗?”
坐在刘庆祥身边的同事,一位四十多负的妇女,她是刘庆祥公司的检修工人。她巧妙地伸出手去拍拍护士裸露在餐桌下面的膝盖骨,她是在暗示护士第一次见面别提要求。护士并没有理会她的暗示,依然盯着刘庆祥的目光,恰好刘庆祥的手机在衣袋中震动,他想这震动声也许是来解围的,他可以借助于这震动声趁机逃逸吗?
他一坐下来就觉得空气不对劲,四周弥漫着一种挑衅的味道,弥漫出护士的指甲之味——它直抵他的心扉,使他感到不舒服。他对自己说,难道在公司那位四十多岁的检修工人看来,护士就是我的女朋友吗?护士一说话,他就不舒服了,在他三十年的生涯中,他还从未碰到过这样的女人,一开始就谈条件。
手机的震动使他解围出去,他站了起来,很有礼貌地对护士和介绍人说,自己突然有一桩急事,需要很快去处理,不得不告辞。护士站起来,问他能不能让她搭一段路,送她回家。他没法拒绝,这个要求并不过份,他打开车门,一场还没开始的晚餐就这样结束了。她钻进车去坐在他的旁边,裸露着大腿,其实并没有完全地裸露,一层肉色的薄丝袜套住了她的大腿,在车上,护士一直没有吭声,也没有告诉刘庆祥她住在什么地方。刘庆祥不得不问她到哪条街道,她突然大声地呻吟起来,刘庆祥减慢了车速问她到底怎么了。
她倚着车座说:“我感到骨头在疼痛,快送我回家吧,我的骨头又痛了。”刘庆祥问护士要不要进医院,她摇了摇头说:“我不会到医院的,快送我回家吧。”
刘庆祥原计划只想把她送到家门口,他没有想到这一送就把她送到了她的住所,当他搀扶着她上楼时,她的整个身体都倚着他,他不明白她的骨头为什么会痛,她从包里掏出钥匙递给他说:“快开门……”他就把门打开了。这是一套一居室的房间,一个卧室,一个客厅,刚好容下她,卧室中插着一束红色的康乃馨,使得房间变得眩目起来,房间虽小却很整齐。
她躺下了,并从旁边的抽屉里找到了药瓶,她拉开抽屉时,刘庆祥看到大大小小的药瓶。她吞咽下几粒药说:“好了,我已经服了镇痛药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现在,你可以走了。谢谢你。”
刘庆祥离开了她,第二天他就见到熊来,他好奇地问熊来:“如果女人经常感到骨头疼痛,是不是患上了什么病?”熊来一本正经地说:“骨头疼痛也许是神经疼痛,还可能是风湿,也有可能是白血病早期的信号……怎么,你认识的女性中有骨头疼痛的女性?”
刘庆祥的目光变得恍惚起来,他不知道那个经常感到骨头疼痛的年轻护士属于哪一类别,在熊来所说的类别之中,后一种类别特别可怕。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吐了一口烟圈,安慰自己说,忘掉这个女人骨头的疼痛吧,忘掉这个匆匆而来的护士的疼痛症吧。
18
露水突然打来电话她要回国一趟,时间很紧张,她只可能匆忙地见他一面,就要到上海去谈贸易。这是一个午夜,他正在驱车回家的路上,谢雅斌接到露水的电话,三天以后,露水就会抵达这座城市,他嘘了一口气。露水经常在午夜给他来电话,在他即将抵达家之前,露水的电话响了,他就问自己:露水跟自己有什么结局,有一天,她会不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来,而当这种现实再现时,他又对自己笑了笑,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我们一定会看见谢雅斌的笑。
那种笑很暧昧:在暧昧的笑意里,我们并没有看清清谢雅斌的内心世界,因为在那种时刻,他的内心世界拒绝我们进入,它委婉地拒绝我们去观看一个三十岁男人的内心挣扎。
就在三天快降临时,王素萍以一种高兴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说,她终于租到新的香烟店了,它就在他咖啡屋的侧面,斜侧面的一间皮鞋店铺突然转让,那个做皮鞋生意的温州人因为家里有事,生意又不太好,决定转让自己的铺面。恰好被王素萍遇上了,她以最便宜的转让费得到了这家铺面。所以,她一定要让谢雅斌分享她现在的喜悦,并且想让谢雅斌帮她去看看新铺面。
谢雅斌不知不觉地已经溶进了她的喜悦之中去,他抬起头来,她正用手指着斜面,两个装饰工正站在门口,粉涮着墙面,一块红色的香烟牌子已经挂上去了。王素萍挺立着肚子,她总是会升起希望,尽管这希望曾经破灭过,她从不罢休。
他决定帮助她把旧店中的香烟般到新店之中去。他亲自驱车为她搬迁时,他周围身充满了对这个女人的怜悯之情并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道:“我只是在帮助她而已,我是一个男人,如果我不帮助她,就再没有别的男人可帮助她了,为了那一星期的旅伴生活,我一定要帮助她。当他帮助她安置好新店之后,已经很晚了,他又帮助她从那家便宜的小旅馆搬到烟店,他还是第一次到这条小巷中的小旅馆,来历不明的人们从旅馆的大门中央出出进进,很难想象怀有身孕的王素萍就混杂在这座旅馆中住了一个多月时间。
现在,王素萍又可以住在香烟店中了,那个温州人看来从前也住在烟店中,在上端有一把梯子可以上去,上面搭了一张床。不过,当谢雅斌看到这把白天躺在地上,晚上直立起来的梯子时,他又一次隐隐地感到了一种忧虑:顺着梯子上去的年轻孕妇面临着一种危机,她腹部会越来越大,而上梯子却是危险的。
然而,对于现的王素萍来说,已经很满足了。她说每天顺着梯子上去,能让她感觉到回到家的感觉存在。看着王素萍的满足感,他似乎又得到了一种宽慰,人在命运中是需要满足的,比如,王素萍,在她生活中似乎一直在紧紧地抓住姑妈留给她的烟店,除此之外,就是她怀孕的问题,这问题使得她脸上洋溢着光泽。她已经沉醉其中,就像沁入其中一块土布,经过染料的熏染,已经完全地溶入了像她的命运之中去,这就是她的身分。
就这样,第三天傍晚,露水奇迹般地降临在他身边。像往常一样,他依然生活在咖啡屋,除了下半夜之外,他的生活场所就是咖啡屋了,这里的一切都在维系着他的生存,维系着他的呼吸器官的流畅,也许他已经感觉到了她的降临,她把手环绕在他脖颈上时,他正坐在一把转椅上翻拂着尼采的文集。读哲学书翻拂形而上的书籍,只是给他的世俗生活带来了一种真理和清澈。然而,哲学是遥远的,离咖啡屋太遥远了,离露水太遥远了,离王素萍的香烟店也太遥远了。世俗那不可言说的负担无形之中压在肩上,压在活生生的女人王素萍的肩上,使她不堪得负,然而,她依然把手放在腹部上:孩子正在她神秘的子宫中生长,这就是她的希望,而当她每夜沿着梯子上到简易的床铺上躺下时,她对梦充满了信赖感。
露水纤长的手臂环绕着他的头颈,环绕着他一刹那的震颤,露水赤裸裸地告诉他说:“我们只有一夜,明天一早我就要飞往上海,我只有一夜的时间可以给你。”这声音暗示着性,露水穿着巴黎时装,那是一套浓郁的黑紫色,它使露水外形看上去优雅、浪漫而高贵。然而,仅仅通过外形就可证明一个人的灵魂存在吗?此刻,谢雅斌驱着车,他带着露水,昔日的女友正在赶回居所,他一刻也不耽搁地驱着车,他沉浸在露水的那赤裸的召唤和诱惑之中,他忘记了一切。
19
熊来决心摆脱李雨花的那幢房子给他带来的耻辱记忆。他开始试着跟雅娟亲近起来了,而当他的身体又一次开始充满性高潮时,雅娟却不断地阻拦他说:“别这样,你别这样,这不是我怀孕的时刻……”尽管如此,他依然很高兴,他又一次证明自己可以过正常的性生活,他的身体并没有问题。
他依然毫不间断地与潘枝叶约会着,潘枝叶在艺术学院外的出租屋重新租了一间带有卫生间的小屋,这使潘枝叶终于可以摆脱那条阴郁的、臭气熏天的阴沟了,不仅如此,潘枝叶已经摆脱了歌舞厅和夜总会,摆脱了因为坐台小姐的历史给她身心带来的纠缠。现在的潘枝叶突然以淑女式的形象出现在熊来面前。
她自己也宣称道:“我想改变我的形象,我想重新改变我的历史……”简言之,她是在告别历史告别昔日历史中舞女和坐台小姐的形象。熊来盯着她的胸,那胸部平平,从前在很多时候都可以看到它部份的裸露,因此可以看见胸部裸露出来的小乳沟,而现在,她把自己从前裸露的部份完全地遮挡起来,熊来对她说:“从此以后,没人再纠缠你的历史了,没人再把你置入过去的坐台小姐的身份中去了,没人再让你回到历史中去了。
她笑着,她的包里装满了沉重的时装书籍。她想在两年的进修班结束以后,开一家时装店,这梦想显得纤巧,她把他带回她出租的小屋,她拉上窗帘,开始跟他接吻,他的嘴唇并不像她的嘴唇那样燃烧、灼热。他甚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其原因在何处,他也不知道,也许是在她带他进入出租小屋前,有一个人总是盯着他看,潘枝叶悄悄地对他说:“那老头是我们的房东,他有这么多的房产……”
熊来显得心不在焉的原因肯定是那老头盯着他看吗?并非如此,已经好长时间了,他总是觉得自己在竞走,自己在跑步,自己在睡梦中也在跑步,其原因在于他已经列入科室主任的候选名单之中。
候选人有三人,在三个男人之中,要确定一个外科主任全凭机遇,因为在三个男人之中,三个男人的条件都不分上下。他现在开始逐渐地理解雅娟了,作为女人的雅娟也在努力地拼搏,她去争取她的位置,就像外科医生期待那个外科主任的位置落到自己的坐椅上一样。
潘枝叶开始脱衣服,在这个晚上,她脱衣服的速度依然那样快速。熊来医生盯着她裸露的背脊,然后是裸露的腰肢和下半身。他并没有激动起来,他突然变得被动,她靠近她说:“我想你已经很长时间了,最近你和我都有忙碌……”突然,有人在门外敲门,潘枝叶屏住呼吸,暗示他也不要吭声。他拥抱着潘枝叶的裸体,他喘着气,他不想与她做爱,他的心态、情绪在流动之中,并没有在她的裸体上奔跑。
潘枝叶说:“好像是房东,那个老头,我欠了他的房租款,住房之前必须预交一年房租款的,可我只付给了他半年的房租……我每天见到他,他似乎都忘不了这笔钱……”熊来看着她青春的面颊,在窗帘的掩映之下,她的肉体在他拥抱之中颤抖着,如同被风吹拂的荷叶在颤抖。他对她说:“快穿上衣服,快把欠他的房租费交上,否则这老头会经常敲门的……”他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钱夹中抽出一叠钱,这是医院刚发给他的季度奖金,还没来得及交给雅娟,他从与雅娟结婚的那天起,就让雅娟当婚姻的财政部长,因为他不习惯钱夹中放太多的钱,他总是把工资、奖金放在一个抽屉之中,那些钱会被雅娟存入银行。
潘枝叶迟疑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从熊来手中拿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待到我有钱时,我会还你的。”她穿上了衣服,她穿衣服的速度就像脱衣服一样快,这也许是她做过的人体模特的原因。她拉开门,拿着那笔钱去找房东了,熊来想,潘枝叶交完了这笔欠下了房租,房东就不会打扰她了。在这个世界上,打扰是可怕的。潘枝叶很快就回来了,很兴奋地告诉熊来说:“那个房东认识你,问我你是不是省医院的外科医生。”“你没有否定吧?”“为什么要否定呢?”熊来不想解释这一切,他想,解释是没有用的,既然她没有否定,在房东老头看来,他一定是在医院看病时记住了自己的,病人可以记住自己的表情、模样、声音,而医生去却无法做到这些,因为蜂拥在医生面前的病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