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异类的翅膀2
书名:表演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273字 发布时间:2024-07-05

4


潘枝叶给熊来打来电话时,正好是一个周末,熊来最害怕的正是周末,而周末也正是雅娟在家的时刻。有时候,他邀请雅娟到山庄去度假,刚开始几次雅娟都顺从着他,后来雅娟突然找理由开始拒绝他说,乡村旅馆塞满了人流,空气并不好,还不如在家自在呢?起初,熊来是想换一个地方和雅娟做爱,那是他们新婚后不久的日子,也正是他买了新车的时候。在那个时刻雅娟开始了对身体的自卫。她总是害怕意外怀孕,总是害怕在不该怀孕的时候怀上孩子,她总是克制住自己的疯狂和激情。为此,熊来试图把雅娟带到乡村旅馆去,让她尽可能地忘却城市,让她尽可能地忘却城市所束缚的身体。然而,他的努力是徒劳的,即使在空气清新、鸟语花香的乡村旅馆里,雅娟依然时时刻刻戒备着熊来把一滴精液溶入她的子宫深处。
子宫是她的房间,是她深渊似的峡谷,为此她用理智抗议着性高潮。她甚至对熊来说如果出现意外怀孕,她只有采取措施,尽管这办法很愚蠢,很不人道。终于,熊来的外遇生活开始了,熊来开始移情,从身体上真正在开始背叛雅娟。
潘枝叶给他来电话时,他正打开电视,在星期六的晚上看一场肥皂剧是他打发生活的方式,手机响了,是震动的,他看了看四周,像任何以往一样雅娟在书房温习功课,她似乎永远都有奋斗的目标:考博,做副主任或主任以此代替她生活中的核心。她似乎已经忘却丈夫的存在。熊来听到了潘枝叶在电话中急促地说,快到银海歌舞厅来,我遇上麻烦了。还没等他说话,潘枝叶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敲开了雅娟书房的门告诉雅娟有事要出去。雅娟看了他一眼说,是到谢雅斌的咖啡屋吧?他趁机点了点头。很长时间以来,谢雅斌的咖啡屋已经成为他出售谎言的投奔之处。雅娟知道他跟谢雅斌、刘庆祥的私人关系。而且雅娟也去过谢雅斌的咖啡屋,她认为咖啡屋的格调优雅,确实体现了谢雅斌梦想生活的一部份。
所以,她对熊来出入谢雅斌的咖啡屋从不反对,而且她认为那是男人休闲生活中的去处。驱车出门时,熊来想,如果现实生活中没有谢雅斌的咖啡屋存在,那么,他如何撒谎,雅娟又如何相信他的谎言呢?自从潘枝叶开始往他生活中走来时,他就开始说谎了,他驱车开始寻找银海歌舞厅。它在城市的南边,熊来驱车时经常能看见它的广告牌,那涂着金粉广告的牌显得低靡、俗气,他只知道潘枝叶在好几家歌舞厅跳舞,但没有想到她也会出现在银海歌舞厅这样的地方。
门外到处是穿着短裙,手指夹着香烟的女人,她们身上飘来浓郁的劣质香水,隔得很远,就能嗅到他们脂粉味道。熊来开始打潘枝叶的电话。潘枝叶的声音仿佛从一只瓶口溢出:熊来,快来救我吧,我藏在一间仓库里……
电话断了,熊来上了二楼,这是一座四层楼的楼房,他开始在二楼寻找,他不明白像潘枝叶那样心高气傲的女人为什么会藏在一间已经废弃的仓库里……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自从认识了女人以后,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开始对女人发出了拷问:雅娟为什么可以在欲火纵身的深渊中翻滚起自己身体,捍卫自己身体不让它怀孕呢?而此刻,潘枝叶为什么要藏在仓库里?与雅娟相比较,潘枝叶的问题要更复杂一些,他竟然做过坐台小姐,竟然做过人体模特……
当熊来突然发现一间废弃的仓库时。他嘘了一口气,他环顾四周,他知道,潘枝叶既然已经藏在一间仓库里,那一定有特殊的原因,不想被人看见是最大的原因之一。所以,熊来也不想让别人看见,旁边是迪厅,那些震击耳膜的声音使熊来仿佛闯进了电梯场的世界,他终于闯进了这间仓库。他低声地叫着潘枝叶的名字。他的脚可以触到一堆废弃的酒瓶和饮料瓶。突然,他触到一个软动物,她就是潘枝叶。潘枝叶低声说,快把你的外套脱下来让我穿上,他费解地看着一片模糊的潘枝叶的面孔,潘枝叶说,快一些,快脱下你的外套,快带我到你的车上去。他脱下了外套,他有一种不悦,在这间仓库里,潘枝叶竟然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快脱下你的外套……
一个男人在楼下的大厅里悠转着,潘枝叶紧紧挽住熊来的手臂,当她坐在车里时,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栗着,她低声说,快开车,快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又是一阵命令似的催促之声。使熊来的不快更增加了。车子终于越出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潘枝叶说,回我住处吧。
直到如今,熊来都不知道潘枝叶住址在何处。这也是一个问题,相交已经很长时间了,竟然不知道她住在哪儿。这只能说明熊来的虚弱,他的虚弱使他来不及面对潘枝叶住在哪里的问题。当潘枝叶把他带入西郊外的出租屋时,他不能置信:像潘枝叶这样一个女人竟然住在如此低矮的出租屋中。潘枝叶打开了门,这是一间没有独立卫生间的小屋,墙上到处挂满了潘枝叶的衣服,而且竟然连衣裙、乳罩也赤裸裸地挂在墙上。
潘枝叶喘着粗气说,我终于摆脱他了,一个无赖,我刚进这座城市时遇上了他,我们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后来我发现他是个瘾君子,就十分果断地摆脱了他……听说他后来被抓进了看守所……我真是高兴啊,没想到他又从看守所出来了……看来,我不可能去歌舞厅跳舞了,我必须尽快地变换职业……我必须到一个他无法找到我的地方和世界去生活,你可以帮助我吗?他突然把头依偎在熊来的胸口,仿佛突然之间寻找到了可以改变她生活的力量。熊来恍惚地摇了摇头,也就是从潘枝叶开始说话时,他开始动摇了,他开始回顾他与潘枝叶的交往,他开始屏住呼吸,潘枝叶开始说话时,从四周散发出来了阵阵阴沟的味道刺鼻地扑面而来,仿佛依偎在他胸前的这个女人的叙述;他开始动摇了,因为在这个生活的底处,他看到了一个女子最真实的身份。


5


突然,他想起一个办法,可以把她介绍给肖兰,因为他听说方薇薇是做设计的,她从美术学院毕业后,就给别人做设计,肖兰出现了,朝着他们约定的小酒巴走来时,刘庆祥又否定了这个办法。远远地,他就看到肖兰嘴唇边上嘲讽人的线条。
肖兰离他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就彻底推翻了这个决定。肖兰站在酒巴前低声对他说,我怀孕了,你选择吧,要么我们结婚,要么你陪我到医院去堕胎……我没有想到,我表妹的命运正是我的命运……肖兰笑着抓住他的手臂,她嘴唇边的那种嘲讽闪烁着一种被雨水溅湿的花瓣绽放着。
你是在开玩笑吧,肖兰?他坐在椅子上,很不乐意地要想推翻肖兰带来的现实。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个现实,在好几次与肖兰的性关系中,他都做了一系列最为安全的准备,他是一个理性的男人,他在性欲上升时,总是在理智地告诫自己说:一个女人在未婚前怀上孩子,就像背上沉重的石头。决不能让这块石头在未婚前压在女人的腹部上。作为一个男人,必须肩负起这种责任来。
他深信肖兰不可能怀孕。这仅仅是一个玩笑而已,然而,肖兰却很认真地说,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到医院去,医生会告诉你我怀孕了。肖兰这样一说,他松弛了,并没有什么证据告诉他说肖兰已经怀孕了。肖兰告诉他在这一周里,她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状态,常识告诉她说她怀孕了……这是她尚未准备好的,她并不想早早地结婚,并不想堕胎,也不想要孩子,作为女人,她始终没有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因为她才25岁,作为25岁的女人来说,堕胎、生孩子、结婚都不是她最重要的生活。肖兰告诉他一个野心,她把这个秘密称为野心,她说,我并不想长久地做广告人,我只是寻找时机,从我大学毕业21岁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寻找时机,我开广告公司,只是为了一个野心,我想挣到更多的钱……她的眼睛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明亮。她告诉他这个野心以后沉入了梦幻般的思绪:“我想在我30岁生日的那天能够住进一套别墅里面去,那时候我生孩子也不晚啊,因为我才有30岁。”她突然把仰起的头垂下来说:“现在,我们到医院吧!你得陪我到医院,你无论如何也要陪我到医院。”刘庆祥没有拒绝,他被她起伏波动的情绪牵制着,他质疑地看着她的头在波动,仿佛她的黑发就是波浪,带领着他深入到大海那无穷无尽的浩瀚之中去。
他驱车到了医院,他陪她到了妇产科,医生问肖兰是未婚还是已婚时,肖兰看了看身后的刘庆祥说:“已婚。”医生按照肖兰的要求让她去检验尿液。肖兰说:“你不能离开,你就坐在这里,我马上回来。”肖兰不到几分钟就回来了,手里端着小纸杯子递进了检验室的窗口。很快地,从窗口送出来一张纸条,医生叫唤肖兰的名字,医生麻木地告诉她说:“你怀孕了。”肖兰的脸扭曲着,刘庆祥隔着老远就看到了这种扭曲,他走上前去,每当一个女人的脸扭曲时,他就知道问题出现了。
问题又一次出现在刘庆祥的面前,他伸出手去搀扶着肖兰的手臂,他的心灵又像以往一样升起了无限的柔情蜜意。他低声说:“你别着急,我们可以尽快结婚……”
“结婚?你想用结婚来解决问题呀,可我不甘心啊……”在肖兰脸上的突然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傲气:“我才25岁,怎么可能因为怀孕就结婚呢,好了,让我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吧,它确实太突然了,不久之前,我表妹去堕胎时我还质问她说,‘为什么如此轻易地怀孕,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堕胎?”
刘庆祥看到从肖兰的眼里涌出来两滴眼睛,它晶莹如露珠,沿着她白皙的面颊滚动着。刘庆祥低声说:“你用不着堕胎,既然孩子已经来临了,我们就极早地结婚吧。”
“你就知道结婚,除了结婚,你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吗?”说完,肖兰在医院的门挡住了一辆出租车,她满脸的怒气,仿佛目视着她在人世间最大的敌人,然后咬了咬了嘴唇,打开车门,像乌云一样的飘走了。
刘庆祥在以后的三天时间不停地被这个问题所折磨着——他不想让肖兰去堕胎,虽然他从未期待过这样一个孩子的降临,然而,孩子既然来临了,他就不会拒绝,所以,他已经想好了解决问题的办法:结婚。


6


他在午休,像以往一样把脚伸直到长沙发上,这是他打盹的方式,也是他在白昼休整自己的四十分钟。然而,当一个影像飘然来到他身边时,他睁开了眼睛,直立起身子,他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离他很近,怯怯地站在沙发的一边。
王素萍是第一次到咖啡屋来找他,一个多月过去了。谢雅斌一直劝诫自己说:“要远离对面的那个小香烟店,要游移开自己的目光;要远离开那个叫王素萍的女人的影子,要忘记海边旅馆的故事,如果可能的话,要尽可能地解脱出来。”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经常看见一个青年男人趴在香烟店柜台前,他感觉到那不是一个一般的男人,他到香烟店前并不只是为了买一包香烟。
也就是说买香烟的男人决不可能长久地趴在柜台前无聊地与王素萍聊天。他开始被这样的一种判断笼罩着:也许这个男人,这个青年男人就是与王素萍发生过一夜情的男人。那一夜使王素萍怀孕了;也许正是基于这个事实,他又回来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一夜的历史之中,把历史继续演绎下去。
他似乎寻找到了一种宽慰;自己用不着自寻烦恼了,已经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了,再也用不着为王素萍担忧了。他之所以担忧,是为王素萍在夜里的梦魇而担忧。而这一切,都因为界于他和王素萍之间的一种关系:他在露水远赴巴黎以后,突然把目光投向了香烟店的这个小女人,并且把她带入了一段难以言喻的旅途之中。
由于梦魇他不得不离开地铺,他之所以睡在地铺上,是因为他想划清一种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距离。他保持着清醒的姿态,在这种短暂的旅行中,他选择了她,只是选择了一种性别,只是选择了一种旅伴,除此之外,他别无幻想,露水离开了,他却选择了与露水完全迥异的女性。她怯生生的目光,她颤栗的身体,她显得有些卑微的姿态恰好与傲气十足的露水形成最为明显的对抗,他似乎已经受够了露水傲气笼罩他的时光,所以,此刻,他想笼罩着别人。恰好她拥有被石头所覆盖似的身体梦魇,这是一个契机,也是一种命运:他不得不离开地铺,敞开自己的怀抱去拥抱她,这就是他和这个女人的故事的开端曲。它此刻环绕着,他知道,他并不想永远地搂住她,他的理智告诫他说: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仅仅是一段插曲而已。
而此刻,王素萍竟然站在了他身边,她还是第一次到咖啡屋来找他,如果没有事,她是不会来的。他低声说有事吗?王素萍抬起头来终于把一个他难以想象的决定告诉给了他:“我想我应该结婚了,他又回来了,是他让我怀上孩子的,我想我必须嫁给他。对吗?”
他突然明白了,站在他面前的王素萍并非是来纠缠他,起初,他睁开双眼时,他似乎感觉到一道影子的纠缠,而此刻,他明白了,王素萍又回到了那一夜中去了。她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因为她怀孕了,他点了点头,除此之外他不想回首旅途生活的任何一个瞬间,他不想回到海边沙滩的旅馆之中去。
她困惑地点了点头说她并不想嫁给那个男人,她只是为了孩子而结婚的。他没有说话,他无法在这短暂的对视中为她指明别的道路,她来得太突然了。她的出现使他措手不及,他想不起来任何言辞去劝诫或安慰她。她依然低着头,仿佛在看着自己的腹部,她突然怯生生地问他:“如果我没有怀孕,你会要我吗?”
他盯着她的脸,她的脸上有一些雀斑,很浅,是他过去没有发现的,时间太短暂了,他还来不及发现她的雀斑,也来不及发现她过去怀孕的历史,他就从地铺上走上去,搂紧了她以及她的梦魇。而此刻,他没有回答她,她问得太突然了,以致于他有些不悦——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
仅仅是因为在海边旅馆的夜里搂紧了她的梦魇,他就必须要她吗?他就应该对她肩负起一种责任来吗?她转身离开了,他把她送到了门口,他有些庆幸,还好有那么一个男人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否则,也许她会来纠缠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害怕这纠缠,他越来越发现,她的身体显得很卑微,他并不喜欢这种卑微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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