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回到刘庆祥和他的女友的房间里去。这也是一个场景，一个小说中必不可少的场景。也可以这样说是一对旅途上必不可少的场景之一。
现在，他们坐在露台上喝着红酒，同另两对旅伴相比较，他们并不急于地想面对睡觉的问题。也许他们在这前已经水到渠成的形成的同居关系使睡觉这个问题变得自然、从容。此刻，他们更需要沉溺的世界似乎不是睡觉，而是面对面地相视，而他们的背景是大海。在这座面对沙滩和波涛的白色旅馆里，刘庆祥终于寻找到了浪漫之旅的本质：除了同自己亲密的女友谈心之外，他似乎在倾听波涛之声。他竟然一点睡意也没有，而她的女友似乎也没有睡意。午夜过去之后，肖兰终于开始打哈欠，那种开始显示女性庸懒的美丽哈欠。
他说，回房间吧。就在他们回到房间的刹那间，肖兰的手机号突然响了起来，已经过了午夜，手机在肖兰的手提包中悦耳地穿越着。仿佛想穿透墙壁和世界。肖兰推开通往露台的门，奔向几分钟前他伫立的露台，肖兰背对着房间，面向沙滩通着电话。起初，刘庆祥以为只是一般的电话，所以，他进了卫生间，而当他从卫生间出来，肖兰依然通着电话。
他站在房间里，透过落地玻璃可以十分透明地看出她的影子。从前，肖兰陪同朋友到他的汽车商铺来看汽车，那天，他坐在商铺里刚打了一个盹，那是一个午后，他通常没有午睡的时空，困了就打几个盹，这也是他和周围的人们经历的一种午休方式。因为他们没有时间、没有机会睡午觉。午后的时间恰好是大批顾客光临的时刻，他恪守着规则，只要他上班，总是呆在他的办公室里。
肖兰陪同她的朋友闯进他的办公室，同他谈论轿车的价钱时，他刚结束了一个盹，他提取精神热烈地解释说轿车的价钱一个半月前刚降过价，目前已经没有降价的可能性了。肖兰站在他旁边，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幽兰似香水味道，就这样，他认识了肖兰。她的职业很流行，她在好几家广告公司兼职，其特点是她拥有像丝绸般光滑的关系网络，她可以游走在这些关系网中，寻找到广告的纽带。
他和她很快就恋爱了，那种快速的节奏令他也感到惊讶：在互相接触了几周之后，他驱车带着他来到了自己居住的私人公寓楼。他选择住私人公寓楼层，是因为他喜欢住在超过十层的楼上，是因为他喜欢每天推开窗时，看到最清新的学校和可以移动的视线。他过去住惯了平房的楼层，当然，那些平房与他父母的迁移有关。而且在那个时代里，能够住上平房楼层就已经不错了。这是他一年前买下的一套公寓楼层，一年前的春天，他的女友站在他旁边，明确地告诉他说，他决定加入“北漂”的队伍，因为在这座城市，她的嗓子找不到明媚的阳光，他前任女友一直在做歌星的梦。以致于她时时刻放地把她的偶像王菲的形象、装饰品、声音带到她的生活中。确实，她长得有些像王菲，只是缺少了王菲似的气息和命运。由此，她彻底地割断了与他的关系，加入了北漂的队伍，去寻找她的歌星之梦。她一离开，他就决心忘却她给他留下的莫名的烦恼和隐隐约约的伤痛。
他转让了他过去住的商品房，重新买下了公寓楼房的一套三居室的房间。他彻底地清除了那个像王菲一样的女人的气息和形象，当他驱车带着肖兰进入自己的公寓楼的房间时，他对自己说，让肖兰来代替另一个女人的时候已经到了，于是，就在那套房间里，他们发生了可以影响他们一生的亲密关系。
肖兰现在终于从露台回到了房间，她的目光显得恍惚，她突然丧失了几十分钟前的幸福和热情，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看不清楚的色彩，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她想今晚乘火车回去。
刘庆祥问这是为什么呢？
她没有说理由，她显得很慌乱地说，我以后会告诉你的，而今晚我必须赶回去，我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去。
直到现在，刘庆祥才又一次意识到了女人们身上那种十分固执的禀性。当初，他的前任女友无论如何都要加入北漂而与他告别，而此刻，因为一个在他看来是来历不明的电话，肖兰就要从这次旅行中撤离出来。
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她固执地要去乘火车，所以，他把肖兰送到火车站，他还不能走，作为男人，他不能离开他的好友。临别之前，他跟肖兰说好了，如果事情办好了，让她再乘火车赶来，在一周之类，他们的旅程都不会有变故。火车离他而去时，他显得有些孤独地离开了月台，他回到了旅馆，他得留下来，无论肖兰会不会回来，他都得留下来，为了友谊他也不得因女友撤离而撤离。
10
谢雅斌并没有像他意想中的那样很快把现实扭转为梦境，一切都不可能像想象中的那样快。所以，他不可能像想象中那样尽快地背叛飞机场，当飞机起飞时，他确确实实产生了被抛弃的感觉，一种连他也没有意识到从而也不会正视到的意识。已经深入进他的骨头，所以，露水走后不久，他就在床上辗转反侧，除此之外，他依然坐在咖啡屋二楼的角隅，用手指夹住了香烟，他的这个动作显得心不在焉，显得若即若离——这正是他一贯的姿态，即使陷入恋情也如此，即使与男友们谈天也如此，他一贯如此，一个男人对什么事情都从不介意，这似乎是表面，骨子里他的意志在减退，随同露水乘飞机离去，他的意识已进入了30岁，他的第三任女友撒手抛开和他的所有历史，登上弦梯到遥远的异国，他抓不住的异国情调已经剥离了露水的身体而去。他骨头里渴望着撤离开露水的身体，尽管他的身体早就已经从最后一场性爱中撤离出来，然而，他总是感觉到自己依然虚弱无力地陷在那个叫露水的身体里面，使他失去了身体的某种自由。
从露水的身体中撤离出来，把陷入进去的意志剥离出来，需要的是另一种事件，他意识到了事件就是故事，而拥有故事不是等待，而是要去开掘。他终于抓住了两个男友，他可以同他们一起创造一个故事的中的几个场景。
从他走向王素萍的那一刻，故事就已经开始了。此刻，他躺在地铺上，他本来想尽快地进入梦乡，因为摆脱王素梅与他同居一室的现实之谜，最好的方式就是进入梦乡。然而，梦乡迟迟未来，他倾听着动静，王素萍已经睡着了。从她很快就能入睡的现实中，他推断出一个定义：王素萍并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女孩，她对男人并没有产生幻想，这是她可以尽快入睡的原因之一。
突然，他听到王素萍翻身，他屏住了呼吸，王素萍确实在翻身，他微微地侧过头把视线朝着床上看去，他看见了王素萍把一条腿从被子里伸出来。她的脚趾头裸露在外，他看着她的脚趾头，他又想起了露水的趾头上永远涂着的紫色的指甲油。那些指甲油从粉红色跳跃到玫瑰色，又跳跃到灰色和蓝色。那些脚趾头在地板上移动着，露水穿着短裙，她永远不穿超过膝头的裙子，她穿短裙，永远涂着各色的指甲油，永远站在他面前以独立的姿态暗示着他：我只不过是你的插曲，只不过是你短暂的恋情，我要飞，我永远在飞。
眼下，在这家南方海边的沙滩防上，在旅馆里，在床上躺着的那个看上去飞不起眼的女孩子，她叫王素萍，她把脚趾头裸露在外——尽管如此，谢雅斌却产生不了抚摸那脚趾头的念头。他想寻找一种情绪，一种可以饱满得变成帆一样的情绪，用来对抗这个赤裸孤寂的半夜。王素萍突然翻身坐起来，猛力的抱住被子，用力地咬着下唇，全身抽蓄着。
谢雅斌掀开被子奔向王素萍低声说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发烧，你是不是不舒服，他用身体拥住了王素萍，王素萍突然抱住他说，抱住我，抱住我，每晚都是这样，总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压在我身上，医生说这是梦魇。
梦魇，就这样，潜伏在王素萍身体中的这种梦魇使谢雅斌拥抱住了她娇小玲珑的身体。刚才，当她梦魇症发作时，仿佛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仿佛上了发条的闹钟在震动不休。
正是刚才的颤抖像磁铁似地伸及到不眠者谢雅斌的身上，使他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拥住了她。在以后的时间里，她终于平息下来了梦魇症的发作，她躺下去了，他犹豫一番，本想回到地铺上去睡觉，然而，她的一只手依然抓住他的另一只手不放松。
她的脸色很紧张，梦魇过去了，她依然被那个来历不明的沉重之物压在身上吗？他寻找不到这种答案。他躺在她一侧，他又产生了另一种质疑：王素萍每天晚上都产生梦魇，那么，每天晚上她都会抽搐、颤抖，在她住的房间里，每天晚上都会因此带来震颤，那么，平息梦魇的那个人是谁呢？为什么她会轻易地就让拥住她身体，难道她曾经被别的男人在午夜时分平息过梦魇吗？
这质疑使他想进一步地想了解她，倏然间，王素萍的形象不再变得简洁单纯了，她突然变得复杂起来。这复杂使他看到了挂在双层窗帘上的一缕拂晓。
11
熊来并没有在经历了与一个女人的爱欲之后进入梦乡。相反，他在回味着那个亲密接触，已经30岁的熊来，除了与妻子发生过性事之外，从未与别的女人发生过越轨的行为。人们之所把这样的行为称为越轨，是因为在越过轨道之后就是不规则的路线，比如，轨道外侧就是茫无边际的旷野和沼泽，当然，在轨道外也有广阔无边的草地和山脉。
越轨意味着在无规则之中寻找着方向。他在一座无婚姻和妻子的白色旅馆里，终于尝试到了越轨，这说明他已经开始了现实生活中对婚姻的背叛。事后，她温馨自如地睡着了。她的躯体很美，裹着被子，很满足地进入了梦乡。
突然，他的手机似乎在床旁边的柜子上震动，他忘记了关闭手机，所以，他触摸到手机，他侧过身体，震动的手机并不发出铃声，所以并没有把她弄醒。他竟然听到了妻子雅娟的声音，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雅娟问他现在在哪里。
他含糊其词地说在一座城市，雅娟高兴地告诉她说，博士论文已经顺利通过了。
挂断电话后，他轻松地明白了：雅娟并没有在监控他的旅行，雅娟只是为了跟他分享她的喜悦而已。
他关了手机，似乎在等待着天亮，躺在这个女人身边，他一点睡眠也没有，他甚至有些害怕，为他头一次背叛婚姻的行为而恐慌。他开始正视一个现实：他的妻子雅娟在他身后，在这场旅途之后审视着他，于是，当他看见拂晓时，他就起床了。
他刚打开门，想独自去海边吹吹风，潘枝叶突然在床上叫唤住了他，他返回房间，就像重新返回到一个女人的身体内部。这声音无形之中已经左右了他的另一种现状：拂晓临近时，独自到海边沙滩上吹风散步的行为已经被左右，他似乎被迫似地前去面对这个女人。当潘枝叶对他妩媚地一笑时，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被她的身形和微笑所诱惑的时刻。这诱惑使他再次身不同己地坐在床头，她用臂勾住他的脖子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对我负起责任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承诺说，是的，是的，我必须对我们刚刚度过的这个夜晚负起责任来。
他马上发现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在朝前倾动，他渴望着到海边的沙滩上去吹风，渴望着看到无垠的大海边涌来层层波浪。在他和她洗洗漱完毕，他们手牵手朝着大海走去，他们满以为他们是第一对奔向沙滩吹风、散步的情侣，然而，熊来看见了谢雅斌和王素萍已经走在他们前面。熊来笑了——谢雅斌永远走在前面，他永远用他的行为引导着他们的生活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