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电话铃震动不息。是桃子来的电话,她说有一个重大的决定想告诉我,她此刻已经在火车站,让我即刻到火车站去。我来到了火车站的茶馆,这是桃子隐蔽的茶馆,她告诉我不要告诉给别人。我没有告诉别人,乘着出租车时,我就在想,桃子到火车站去干什么,很明显,她要离开。
在火车站的茶馆深处,我看见了一只棕皮箱子,看见了一个女人。她正坐在角落吸烟。香烟已经烧到她手指了,她好像还尚未察觉。她就是神情恍惚不安的桃子,她掐灭了烟蒂给我讲述了这样的经历。
桃子出走回来以后,本来决定了想不再离开罗华了,她要死死地守住罗华,直到罗华向她主动求婚的时刻降临。然而,她一回到照相馆,回到罗华身边就已经感觉到她生活中增加了一个情敌。她就是年轻的小丫。桃子开始提防着小丫,她感觉到小丫看上去很单纯,实际上很精明。小丫最精明的一点在于,她时时刻刻想扮演一个纯洁少女的姿态,从而用这种姿态诱惑罗华。
而罗华呢,好像并不拒绝这种诱惑,也可以这样说罗华似乎已经累了,他乐于面对小丫这样外形上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女孩子,而且小丫化妆技术确实不错,很多人都愿意让小丫化妆。很多人都似乎在忽视桃子的存在,因为在桃子外出的这段时间里,小丫曾经为一个演艺界的明星前来拍摄照片时,化过一次她个人历史上有意义的妆,而且由她化妆拍摄的婚姻照片经过那位名星同意以后,婚纱照片就明悬挂在显赫的位置。上面写着摄影者罗华的名字和化妆师小丫的名字。这一点当桃子回到照相馆时并没有感觉到是一种冲击,随着时间的移动,这种冲击才显现出来,首先,作为照相馆的第一化妆师的桃子越来越被前来照婚纱像的人抛弃,人们一看到小丫为明星化妆的照片以后,都相应选择了小丫,当小丫在照相馆忙个不停的时候,桃子却无所事事地站在一侧,很明显,桃子作为第一化妆师已经被人们忽视了。
这样一来,小丫与罗华合作的机会越来越多,不仅仅如此,桃子已经感觉到了罗华对他的冷漠,也就是说罗华与小丫合作的机会越多的时候,也就是她受到冷漠最多的时候。
她忍耐着,并且滋生了一种想让小丫离开的想法。随着时间的移动,她越来越想把小丫逐出照相馆,在罗华驱车带领一对年轻人到湖边拍摄婚纱照的一个下午,桃子想机会终于来了,失去了这个机会,她跟小丫对峙的时刻会拖延。而且她知道罗华起码在四个多小时才回来。为此,当小丫为一个女人化完妆后,她把小丫叫到了自己的化妆室,她已经想好了,惟一让小丫离开的理由就是让小丫知道她与罗华的关系,事实上,这种关系,小丫已经渐渐地感觉到了。
她坦率地告诉小丫说她已经跟罗华恋爱多年了,她不想因此而失去罗华,所以,她想请小丫离开照相馆,她一面说一边掏出了为小丫早已准备好的一笔现金。她希望小丫走得越远越好,她希望从这个时刻开始,生活中再也没有小丫的影子。
然而,让她没有意料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丫拒绝了她的现金坚决地说:“我为什么要离开,如果罗华让我离开,我会离开,而你却没有这个权利让我离开。”小丫说完就离开了桃子的化妆室。桃子即刻就感觉到了一种失败,她没有想到貌似单纯温柔的小丫会显得如此地坚定。为此,她决定与罗华谈判,想与罗华明确地摊牌:她和小丫之间,只可能留下来一个人,如果罗华要把小丫留下来,那么离开的就是她桃子。
罗华迟疑地看着桃子问她道:“我有理由把我照相馆最好的化妆师赶走吗?如今,支撑我照相馆的人员中有小丫,也有你,哦,我明白了,你是在嫉妒小丫的存在,因为你的化妆术已经赶不上小丫了,对吗?我告诉你,嫉妒是一种非常无聊的,毫无意义的东西,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桃子与罗华的谈话就这样与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尔后,桃子明显地感觉到了罗华对她的又一种冷漠,自从桃子与罗华谈判以后,罗华就对小丫更好了,他好像有意识地与小丫亲近着,在小丫过生日时还送给小丫一束红色玫瑰花。并且是当着桃子的面将那束玫瑰花献给小丫的。当天晚上,桃子和罗华回家时,桃子再也无法忍受了,就质问罗华:“你到底是小丫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要送给小丫玫瑰花,你知道玫瑰花代表着什么意思吗?送红色玫瑰花代表着爱情,送黄色玫瑰花代表着婚姻,送粉色玫瑰花代表着希望……”
罗华不吱声,过了许久罗华说:“你爱怎么嫉妒就嫉妒,如果你不快乐,你无法忍受这种嫉妒的话,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总之,我不会让小丫离开。”
罗华侧过身睡着了。最近以来,罗华总是侧身而睡。而桃子也同样假睡着,到了天亮,桃子无法忍受的东西依然存在着,她第一化妆师的地位已经名存实亡,取而代之的当然是小丫的存在。当小丫逐渐地成为照相馆的化妆师名角时,桃子却已经被人遗忘了。就这样,桃子再一次想起了出走的道路,她思考了很长时间却迟迟未动身,因为她似乎还存有一点希望:罗华会向她求婚的。
直到那样一个时刻砰然降临在她眼前;她生病没有去照相馆,事实上她是假装在生病,因为到照相馆她也只是一个闲人,没有人请她化妆。所以,她假装自己生病休息而躺在床上。午后的一个时刻,她觉得无聊而进了照相馆,她知道这个时刻是罗华休息的时刻,他为了保持体力,总是会在这样的午后休息。休息间在楼上,那是她过去和罗华同居的一间小屋。而此刻她已经上了楼,她上楼的脚步很轻,她只是想到罗华休息间取她的存折,她看好了一根铂金项链,想买下她,而她的存折锁在罗华的休息间里。就在她到达门口时,她听见了小丫的声音,门并没有掩紧,她透地门缝看到罗华坐在床边,而小丫就坐在罗华的旁边,紧贴着罗华胸前的小丫痉挛着,仿佛一只鸟儿已经被人捉住。
这个强劲的现实剥离了桃子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她离开了现场,她没有把自己看到的现实告诉罗华,也没有告诉给别人。她突然想清楚自己离开的理由:展现在自己生命途中的遥远是多么美妙啊,为什么她非要像一只病鸟留在罗华身边呢?为什么她不飞走呢?
决定离开的意念是如此地强烈,她终于开始寻找一种解脱了,所以,她匆忙地拎着箱子到了火车站。她明白了,在罗华的身边,她已经丧失了两种身份:第一化妆师的身份和摄影师罗华未婚妻的身份。所以,她把这个故事告诉给我,她想清楚了一种命运;在自已的生命感到迷惘的时候,人完全可以抽身而出。因而她奔向了火车站,从火车站出发,意味着开始了新的生活。
她又吸了一根香烟,告诉我,时间已经到了,她可以完全地离开了。她告诉我,她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给罗华打一个电话,用那样的方式与罗华彻底地分手。
我送走了桃子,我没有理由前去阻止她的离开。我站在月台上送她离开,我看着火车滑动着,车轮已经离去了。我从火车站来到罗华的照相馆前,热闹的照相馆里,我看着小丫的身影在忙碌着,她就像姿肆的花朵艳红地开放着。在丫的影子和存在之中,我已经意识到了桃子确实已经失去了一个化妆师的位置。那么桃子作为一个未婚妻的位置呢?罗果站在小丫的身边,他把一只已经剥开的橙子递给小丫,这种温柔的体贴让我想起了已经随同火车滑轮远去的桃子。
桃子的命运去了远方,那深不可测的远方,而小丫却留下来。这是否是一种命运的安排呢?检验我们命运的永远是时间,我为桃子迷惘离去的身影而感伤,我为留在罗华身边的青春焕发的小丫而伤感。
罗华没有去寻找桃子,他们似乎已经告别过了,似乎已经不再可以聚会在这座城市。而他和小丫的命运是什么呢?这个占据了照相馆显赫位置的小丫,目光依然清澈着,姿态依然天真灿烂,而罗华看她时的那种目光,充满了我很长时间以来没有看到的那种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