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惠做了文化馆拉小提琴的男人的学生,轮到她休息那天就到文化馆去学小提琴。时间长了,谣传张平惠与拉小提琴的男人恋爱了。我不相信,因为他们不可能形成恋爱关系,而且张平惠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子,还不致于陷入恋爱,并且拉小提琴的男人曾经是张平惠的母亲的情人。
张平惠是我侄女,我认真地想约她见面,跟她谈谈。她来了,工作了半年多的时间,张平惠突然喜欢打扮起来,这一点是她母亲告诉我的。这并不奇怪,想一想当年,县城第三个穿喇叭裤的女孩子曾经是我,那年我18岁。
侄女张平惠让我看到了已经消失的青春,为什么我害怕听见她的谣传,也许,我的青春消失了,我开始保守了。或者说我经历过了两性之间的一切,阅历使我滋生了胆怯。张平惠的性格好像也变了,过去,她好像是一个羞涩的女孩子,现在,她的目光变得自信起来了,也许她已经猜测到了我问她什么。她挺着胸,穿着牛仔裤,我也想好直奔主题,当我的声音结束时,她坦率地说:“不错,我恋爱了,我爱上了拉小提琴的老师。”
这场谈话以她的坦率而结束,因为我既不可能阻止她,也不可能鼓励她。何况,我对她的恋爱现状根本不了解,对那个曾经是我姐姐的情人,现在是我侄女的男朋友的小提琴手也根本不了解。
姐姐听见了谣传,这对她是猛烈一击:她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又一次迷失了方向。她慌乱地找到了我,那是一个傍晚,她明确地宣布说“傍晚是张平惠学小提琴的时候,你一定要陪我去当面质问刘音民,他到底要把我的女儿怎么样,他不能用这样无耻的方式来报复我,也不能用这样的无耻的方式去勾引我的女儿……”
又一次,不可抗拒的我成为了姐姐的同谋,我并不想站在姐姐这一边,我只想前去保护我的侄女,如果她真的沦入小提琴手刘音民的报复式的情感之中,那么,她的情感投资太危险了。所以,在那个暮色又一次摇曳在我影子和鞋底下的时刻,姐姐带着我进入了文化馆的宅院。
这是一座旧式的老宅院,历经了大约一百年的时光,如今,维修了数次,依然是县文化馆和图书馆的地址。我们站在已经有百年时间的两棵紫薇树之间,这正是紫薇花迎风舞动的时刻,手一轻轻触摸树身,花瓣就顺着我们身体飘落下来了。我想起了丁兰,刚刚认识她的那些日子,我总是能感觉到她身上飘落下来一种紫薇,花瓣淡香,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后,这种香味逐渐消失了。
作为姐姐的同谋,我曾经跟随过姐姐去过一座小镇,在那里,张羊开始第一次背叛着我的姐姐,作为姐姐的同谋,后来我出手意料地看见了张羊和姐姐站在桃花树下幸福地留影,也许正是这些显影图片的幸福,第一次平息了他们之间的纷争。作为姐姐的同谋,我曾经跟随姐姐去过县城郊外舞厅,我们依然带着那台海鸥照相机,姐姐胸藏烈焰,随同拍动快门的一刹哪间,张羊和一个舞伴的身影就永久地保存下来了。然而,张羊让姐姐撕碎了那些图片,于是,证据消失了,婚姻继续下去;作为姐姐的同谋,我曾经跟随姐姐去了张羊所在的地区,那比县城开放,也比县城大许多的小世界,但我没有料到姐姐打开门后,让我同她一起藏在卧室的大衣柜里,在那又沉滞又窄小的空间,我蜷曲着双膝……
一次又一次地,我之所以成为姐姐的同谋,是为了人性,面对人性,我有权利站出来,公正地面对这个世界,所以,当紫薇树的花瓣飘过视线,或者从我肩头滑落在地上时,我又成为了姐姐的同谋,携带着计谋去探索这个世界。第一个发现张平惠的当然是我姐姐,顺着她的视线而去,我看见了张平惠依然穿着紧身牛仔裤,贴身红T恤,我和姐姐消失的青春在她身体中显形露像,她右手拎着黑色的小提琴盒子,坦然地穿过了这座旧式的宅院,向里面走去。
最里面就是文化馆的宿舍区域。逐渐看见了晾衣架吹拂着的衣架,我还看见了几个孩子在玩游戏。幸福和无忧无虑的证据,它在我们眼皮下面松驰地进行着。与这天真的幸福背道而弛的却是我们的脚步声。此刻,姐姐带着我已经进入了宿舍区域,姐姐盯着亮着灯光的那座阁楼说:“你瞧,刘音民就在里面,当年我们曾经在里面约会过。”
姐姐眼里出现了一种缅怀,然后倏然消失了。我知道,姐姐已经结束了与小提琴手的恋情,姐姐现在一心一意地与副院长约会,期待着依赖这个男人,有一天去省城生活。当姐姐带领我开始上阁楼的楼梯时,我感觉到姐姐的高跟鞋声变得像棉球一样柔软,这也许是姐姐的计谋之一:她想用对付张羊的方式同样地对付这个晚上,对付刘音民和她的女儿张平惠。
姐姐敲门了,一道油漆木门哗啦一声张开了,张平惠正站在一侧,用松香擦着弓弦,她全然没有想到进屋来的是她的母亲。刘音民有些恍惚地打开门后,迎候着我们进屋。姐姐坐在了椅子上,翘起了二朗腿,看了看刘音民,又看了看女儿,掏出一盒香烟,拍动了一只金黄色的打火机,姐姐吸上香烟是最近的事情。
总之,在发现姐姐悠闲地翘起二朗腿的时候,我也就不知不觉地看见了姐姐服装店铺中的香烟盒里的烟蒂。
此刻,姐姐盯着刘音民的脸,像盯着一张奸细的脸,她终于发出了笑声:“刘音民,你想拿我女儿怎么样?我告诉你,如果你把我女儿勾引坏了,我会找你算帐的。”然后,她又盯着张平惠的脸,此刻她显得很亲切地说道:“平惠,你为什么非要学小提琴呢?跟母亲离开这里好吗?”张平惠走到刘音民的身边坚决地说:“母亲,你阻止不了我们在一起的,你无法阻止我们相爱……”姐姐愠怒地扬起一只手掌就要落在女儿的脸上,刘音民突然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掌说道:“你没有权利这样做。”姐姐突然哭了起来。我想,她本想嚎啕大哭的,声音刚尖叫一声就收敛住了。
姐姐是一个爱面子的女人,她止住了嚎哭也可以止住眼泪,姐姐拉着我出了文化馆,在夜色下姐姐问我怎么办?我说也许刘音民和张平惠真的相爱了。姐姐说怎么可能,他们年龄相差二十岁左右,他们怎么可能相爱,即使相爱,我也不允许。
为此,姐姐对刘音民充满了了仇恨,她认为刘音民在报复她。当我们回到服装铺子刚坐下时,一个男人的影子飘到了门外,姐姐说他来了。于是副院长就进来了。然而,那天晚上对姐姐和副院长幽居是一种灾难,因为另一个女人的降临使这场幽居轰动了整座县城。这个女人就是副院长的妻子,她就县医院的会计,在外地进修已经很长时间了,也就是在她外出的这段时间里,副院长与姐姐频繁地幽居在一起。
谣传当然也会从县城传入她的耳朵,所以,她当天晚上回到县城的头一件事就是掏毁他丈夫和一个女人的幽居之所。她睡到了深夜后才出场,她准备了惟一的武器就是自己沙哑的嗓音。
那个午夜,我还尚未入睡,就听见了一个女人的沙哑的尖叫声,它除了轰鸣着县城的耳朵之外,也在轰鸣着我的耳朵,也许是好奇,也许是迷惘,总之,我顺着这尖叫声而去,终于,离我姐姐服装铺越来越近了。
副院长的老婆正用她沙哑的嗓音站在街道上叫嚷着,她的全部主题是诅咒一个骚货女人勾引她的丈夫。这个骚货只可能是我的姐姐罗果。顷刻间,街道上飘来了幽灵似的影子,他们纷纷围拢那个女人,这就是县城,一个事件很快就会形成另一个事件,在叫嚷声中,我看见我姐姐的服装铺门张开了,姐姐穿着粉红色的睡衣走出来,直视副院长的老婆说:“你男人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姐姐显得出奇地镇静,我一看就知道我姐姐在演戏,那个女人进了姐姐的服装铺子,然而,几分钟后,她沮丧地走出来了,因为她并没有寻找到副院长。顷刻间,她像是变成了一只落水鸡,显得灰溜溜的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姐姐到底把副院长藏在何处了。这件事,轰动了一时,一部份人诋毁着姐姐的名誉,另一部份人诋毁着副院长老婆泼妇似的叫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