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带我进入了他刚买的一套新房,这是一座二层楼的房子,他原来的房子已经留给前妻和孩子了。当李路说让我嫁给他的时候,我正站在他宽敞的露台上,当我朝下看去时,突然看见了一个人,肖瘦田在那个黄昏出现在我视线之中,李路说肖瘦田已经无可救药了,只要见到过去的朋友,他就会跟朋友借钱,李路显然还不知道肖瘦田与弟弟的关系,他继续向我求婚,并说如果结婚就实现了他初恋时的梦想。
而我却紧盯住肖瘦田,一种渐渐平息下去的忧虑又开始上升回到家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叮嘱丁兰,那是一个休息日,丁兰正在洗衣服,我把她拉到角落,石榴树已经有花蕾了。昨晚还下了一场细雨,淋湿了树身,青绿色的树身散发出一种纯净,然而,我不知道,肖瘦田又为什么回来了。世界是难以预测的:我看见了肖瘦田,就像看见鬼怪。“肖瘦田又出现了。”我告诉丁兰,她仰起头看着石榴花蕾说:“你是害怕罗敏又去找肖瘦田吗?”我点了点头。丁兰说:“不会的,他每天晚上都向我保证说幸福来之不易,他一定会珍惜现在的生活。”丁兰面色洋溢着一种不可否定的幸福,只有她具有足够的判断力,证实她和罗敏的现实生活,我的忧虑因而减退了,我想,家庭是很重要的,它可以尽可能地生长人们的心灵中的绿色的枝蔓,一旦被枝蔓缠绕,别的东西无法生长了。
我仔细地观察着罗敏,这是一种近距离的观察,他推开门从县税务局下班时,这是他从外面世界回家的时刻,这个时刻很重要,可以让我进一步看着他的气色,脸上,气色代表着灵魂的第一种色彩,弟弟的气色不错,仿佛刚刚被明媚的阳光所滋润过一样。很健康,自从与丁兰结婚以后,他的气色就越来越好了,其次是观察他的眼神,从这一点上讲,我从来都认为我具有独特的优势。我是研究人的,从某种神秘主义的意义上讲,我是研究人性的。眼睛是人性敞开的一道窗口,所以,我在观察着罗敏的眼神,突然间,我感觉到了他的回避,当罗敏心灵敞亮时,他的眼神总是正视着你,而当罗敏满腹心事的时候,他就会用目光来回避你,我太了解罗敏了。
他不想用眼神与我对视,而且他的眼神竟然有些怯懦。这暴露出一个问题:罗敏既然置身在刚刚开始的幸福的婚姻生活之中,为什么眼神中还会流露出怯懦呢?我决定进行一次远距离的观察。在罗敏上班的路上,我跟踪在后面,这是午后,一个懒洋洋的午后,我之所以抓住这个午后,是因为罗敏突然回家来了一趟,他往常中午是不回家来的,他的中餐在单位的集体食堂吃,而这个午后,我听见罗敏上楼了。几十分钟以后,罗敏又下楼来了,我从窗口探出头去,第一次感觉到了罗敏显得有些形色匆忙地走路,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危险的人来,他就是肖瘦田。
我总是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意象之中抓住了肖瘦田的影子不放手,因为人性和罪恶告诉我说:肖瘦田这名字和形象意味着深渊和陷阱;我总是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现象之中与肖瘦田相遇,并且无法推开,这恶梦似的形象,因为常识告诉我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眼前飘过弟弟的懒洋洋的影子,弟弟站在街道中央看了看四周,仿佛电影中奸细的神态使我感到了一种不测,我突然再一次感觉到了弟弟的两面性,他已经向着一条小巷道拐进去了,在我恍惚的几秒种里,弟弟竟然消失了。在这样一个时刻,弟弟的消失一定是一场阴谋。我在小巷外守候了两个多小时,始终都不见弟弟的影子。
两天以后,我在书房中听见弟弟和丁兰的第一场夫妇之间的争执,尽管声音很小,我还是听见了这样的诘问:抽屉里的一张存折突然不翼而飞了。这个诘问当然是由丁兰发出来的。
然而,这个诘问却使我想起了肖瘦田,我现在才意识到肖瘦田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当我突然意识到罗敏已经很长时间不骑自行车上班这个问题时,我才发现自行车早就消失了,在抽屉里的那张存折之前就已经消失了。丁兰紧张地带有神经质地来到我房间里,插上门闩问我罗敏会不会再次吸毒,我们俩人低低的声音在房间中磨擦着,我们不想让母亲听见,因为在我们看来,母亲这个现实代表着一个世界,如果让母亲听见了我们的声音,就是让一个世界听见了这种声音。
声音中交织着我们的全部恐惧,丁兰告诉我过去每到发工资时罗敏就会把工资的三分之二交给她,留下三分之一自己零用。而现在,几个月了,丁兰从未收到罗敏的工资,不仅如此,连他们惟一的一张存折也消失了。在这个现实问题面前,我们突然感到了瘾君子死灰复燃的状态。丁兰的眼神显得很无助而绝望地说:“如果他真的又吸毒了,那我就跟他离婚。”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李路,他吃了一惊,在那个阶段,似乎再没有别的男人可以替我承担这种沉痛,它覆盖在我身体上,李路说肖瘦田既然是罗敏的朋友,那就太危险了,因为肖瘦田的存在,意味着毒品的来源。就这样,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我趴在李路的肩上痛泣着,因为在家里不敢痛泣出的声音,终于喷发出来,因而我的泪水就像七月的暴雨洒湿了李路的肩膀。
李路开始陪我像影子一样跟随在罗敏的身后,终于我们在城郊一座已经废弃的电厂发现了几个瘾君子在里面吸毒的场景,里面有罗敏,里面有肖瘦田,其余的几张面孔很陌生。李路采用了我们原来的办法,走进去用绳子捆绑了罗敏,把他拉到了货车上,李路说就让罗敏到他那里去吧,他可以对付罗敏的,事情只好这样了,我又想到了母亲,她代表着一个强大的世界,所以,我希望这事件不要让母亲太痛苦。
我和丁兰严密地保守了秘密,统一了一个理由,罗敏到省城去了,也许半个多月或者一个多月才回家。这样一来,李路三层楼的家就成为我和丁兰经常往返的地方。李路把罗敏捆绑在三楼,在捆绑中,罗敏好像又认错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头垂在地上,坚定地说,他决不会再见肖瘦田了,他决不会与城里的瘾君子们来往了。
当罗敏说话时,我看见窗外那片树林葱绿着,李路曾经告诉我说,当他买下这套房子时就想到我,他想到了我和他的未来,他想让我面对着这片葱绿的小树林写作。这就是李路,一个货车司机,一个经常满身油垢的男人的愿望吗?
在李路的捆绑之下,我们的心就像冰雪一样开始溶化了,我们再一次为弟弟罗敏松开了绑,其现由是丁兰怀孕了。这是一个重大的理由;其次,弟弟看上去很忏悔,他像所有的瘾君子一样反省着自己的道路,坚定地痛改前非了。我们被他感染了,我们三人研究之后,决定为他松开绑,当绳子再一次滑落在地上时,弟弟自由了吗?
当弟弟自由时,好像肖瘦田也同样消失了。有人说肖瘦田不仅仅是一个瘾君子,而且还变成了穿巡在几个县城的毒犯。所以,当弟弟获得松绑之后,我们却防范着四周,惟恐又一次看见肖瘦田的影子。弟弟又归于现状,并陪伴着已经怀孕的丁兰去散步。惟愿丁兰的怀孕能够彻底地改变罗敏的灵魂世界。
当我们接到哥哥罗华的电话时,意外地听见他即将在省城开一家小型照相馆的消息,他邀请我们全家到省城去参加他的开业。尽管如此,尽管我们费了很多口舌,我的母亲依然不愿意跨出城门一步,罗敏也无法离开已经怀孕的丁兰,姐姐要守候她的服装铺子。看来,只有我到省城参加哥哥的开业仪式了。值得欣慰的是,罗华终于在省城寻找到了他的位置,我想象着他与杨琼飞的恋爱,如果没有杨琼飞,哥哥是不会到省城去的。
严密的现实生活改变了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当我出现在省城客运站时,我又想起了父亲,咖啡商人、张阿姨和简。哥哥罗华开着一辆二手车到客运部接我,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不是杨琼飞,而是一个我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罗华说这是他的女友桃子。杨琼飞到哪里去了?这么快杨琼飞就已经结束了与哥哥的关系了吗?哥哥在省城买下了房子,一套二居室的房子。就在我到达的那个晚上,哥哥跟我简单地讲述了他与杨琼飞之间的情感的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