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以后,哥哥回来了。他是搭一辆货车回来的。已经是半夜,首先是母亲惊醒了,尔后是我和弟弟。哥哥的离家出走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给我们家留下了一种阴影,尽管如此,母亲却希望寻找到哥哥的行踪。我不安慰母亲哥哥不会有什么事。在我的安慰之中,有关哥哥与一个有夫之妇私奔受挫的流言已经渐渐地平息下去了,新一轮的流言取替了我哥哥的故事。
在月色掩蔽的庭院深处站着我的哥哥,他一脸沧桑,沉默不语的想奔向自已的卧室,我母亲紧跟上,门砰然掩上了。母亲站在门后迟疑了一下让我们睡觉去。就这样,我哥哥的爱情理想夭折之后,他又回到了新的现实之中来。
我们都不知道在这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哥哥到底去了哪里,这多少是一个秘密。不管怎么样,哥哥又回到了现实中来,我们的所谓现实就是面对一座县城。哥哥睡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跨出门来。他睁开阴郁的眼睛看着明媚的阳光,那阳光是多么明亮,任何阴郁的心灵都会被这明媚的阳光所照亮。哥哥也必然如此,他终于跨出了门,到县照相馆上班去了。这个现实已经让母亲感到很满足了。毕竟我们在县城的笼子中跳舞,我们产生了我们跳舞的灵感,就像在阴郁中寻找灵魂。后来我听说,当然这是我在一种没有完全沸腾开去的谣传中听说的故事:有人看见我哥哥在一座镇上悠转,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外形上看,哥哥好像丢了灵魂;后来哥哥又骑车到了一座乡村,有人看见他在乡村做了几天摄影师。这些谣传很符合当时哥哥出的状态,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回来了,把自行车丢在一辆货车上,搭车到了县城。直到第二天我看见了那辆自行车,它显得锃亮极了,然而却带来了哥哥一个多月的出走之迹。不管是哥哥骑自行车在一座镇上如何打发日子,还是在一座乡村做了几天摄影师,总之,我哥哥还是骑着那辆自行车回到了县城,重新纳入了县城的世俗生活之中。
我听说那个有夫之妇好像又跟前夫合好了,他们开了一家杂货铺,就在我单位的侧面。我很好奇,我很想在明亮的阳光下看清楚这个跟着我哥哥私奔的女人的形象,于是,我在上班的中间跑出来。当我站在杂货铺的柜台前时,一个女人正拿着粉盒往脸上扑粉,隔着不远,我就已嗅到了一种花粉似的味道,当她感觉到我站在柜台前时,便放下了粉盒和镜子,走上前来,问我想买点什么,我费劲地端祥着柜台前这张脸,这是一张典型的笑脸。然而,那些扑上去的并不均匀的粉使她的脸显得斑斑驳驳的,她好像意识到了这些,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我又看见了她肩上披着长发,顿时,我想起了当我站在照相馆的洗像室门口所看见的那个女人,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就在这时,一个男人骑着三轮车拉着一车货物站在门口正在叫唤着她的名字,她就是娟娟,一个有夫之妇,一个差一点被我哥哥的自行车带走的女人吗?
她出了店铺,来到了门外,她的身材像蛇一样扭动着,在这扭动中我看见她正和这个男人御下三轮车上的货,这个男人看上去应该就是她的丈夫。我候在一侧,我被这种现实,一个试图改变婚姻生活曾经背叛自己丈夫的女人的现实所笼罩着。她似乎已经从那场失败的私奔图上返回了现实之中,她很快就御完了货,带着她班斑驳驳的脸庞同她的男人共同经营着这家杂货店。我竟然在她的柜台上发现了口红。哦,这奇怪的事物也会诱惑我吗?女人看了看我,告诉我说这是刚刚进的货,问我是否买一支口红,我点点头。女人取出一支口红,旋转了一下,我就看见了一种蓓蕾似的红色,女人往自己唇上抹了抹,我没有想到,教会我在这孤独沉闷的小县城第一次使用口红的人竟然是我哥哥曾经爱过的女人。
我买下了那支口红,然而,在我离开时,我只记得那张张鹅蛋脸上的斑斑驳驳,以及她像蛇一样扭动着的腰肢。过后,我再也没有到过她的柜台前,我知道我并不想与她进一步的靠近交往,她只属于那种传说而已。既然这传说已经平息了,既然她的生活已经回到了从前,就像我哥哥又回到了照相馆里去。所以,我不想带着自己任何一种好奇心再去研究他们的生活。
春节我们一家欢度过年时,李路的父母又来提亲了,当着父母的面,我不得不默认我已经跟李路交往的真相,父亲当然很高兴,他见过李路,好像对他印象不错,就在双方父母的面前,我和李路好像订了亲,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刻开始,我就是李路的未婚妻了。从那个时刻开始以后,我订婚的消息也同样变成了传说,在一夜之间,大家都知道我就是那个开波兰大货车司机的未婚妻。母亲见到李路,她的眼睛很明亮地看着李路,她好像很满意我的男朋友。母亲带着她的世俗目光审视着站在眼前的李路,他刚理过发,显得很有朝气,而在这后面的是李路的职业,那个时候,驾驶员绝对是一种非常有技能的职业。母亲溶入了这种时代的审美之中去,她同意了我和李路的私下订婚。而且她希望我早日跟李路成婚,在一个休息日,李路开着那辆波兰大货车载着我们全家人到了一座附近的温泉浴池洗澡,母亲坐在波兰大货车上,也许是这她头一次乘坐如此时髦的大货车,我看见母亲欢笑的脸上有幸福的泪花在荡漾。
此后,在我母亲的眼里,我就是她身边一个准备择日嫁过去的姑娘了。在这些日子里,我依然出现在李路的油毛毡房间里去,我们平静地约会,平静地倾听着从录音机中发出的邓丽君的歌声。之后,一次又一次肉欲的时刻笼罩着我们。直到一个时刻,我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异。
我约乔芬见面时,这种变异已经使我心神不宁,那个黄昏,我和乔芬依然坐在城郊外的护城河边,我把身体的变异告诉给了乔芬后她睁大眼说:“你可能怀孕了。”我望着河水发呆,我望着清澈见底的河水,那些碧绿的青苔正在荡漾,河底的小鱼虾也在荡漾之中。我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畏惧,我抓住乔芬的手否定说:“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怀孕呢?”乔芬悄然地告诉我说,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以后,她就要结婚了。乔芬建议我像她一样尽快结婚,惟期如此,才可能掩饰怀孕的现象。而且乔芬告诉我,在小县城如果一个未婚女孩子怀孕,简直就是丑闻,所以让我尽快结婚。
同乔芬在河边分手以后,我决定到一座小镇上去,在镇卫生院检查了身体之后,才确定是否真的怀孕了。乔芬暗示我道,千万不要到县医院的体检身体,否则,如果说我一旦怀了孕,还末出大门,有关我怀孕的流言就会传遍整座县城。在一个周末我搭了一辆货车,身体的变异我还来不及告诉李路,因为最近李路又出差,而且要跑长途一个多月。在一座离县城很远的小镇,我下了车。从现在开始我头一次知道我学会了在了解自已身体与世界的联系。这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让我开始学会探索眼下的这一切:末婚怀孕是一仵很严峻的事仵,我很希望通过检验来否认这仵事。我还不想草速的结婚,其次我也不想在怀孕后因为怀孕而结婚。
就在我住下来的第二天,我认识了住在小旅店收购水果的商人姚杰。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在收购水果,我看见他时,他正在吹口琴。从旁边的一间客房中传出一阵口琴,在我住下来的第一个夜,悠扬的口琴伴随我在小镇度过了无限焦虑的第一夜。
第二天早晨,我出了客房在楼梯上遇见了姚杰,第一眼看出了我心神不定的男人轻松地对我点点头,以此认识了我。我从旅店老板娘的言谈中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是从省城来的水果商人,开一辆大货车收购沿途的热带水果,所以他经常往返于省城和小镇之间,早已是旅店的老客人了。他跟我搭腔道:“你是从县城来的吧?”我点点头,就到镇卫生所去了,当我站在卫生所的来苏味中等待扑逆迷茫的化验结果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四十分钟以后,镇卫生所的化验员通知我说:“你已经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