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着一辆自行车作为交通工具就想带着一个有夫之妇私奔,这显然是我的哥哥罗华在八十年代的青春理想。然而,这种理想在走出城门时就破灭了,通向城门的只有一条道路,无论从哪条路私奔他们都必须过城门,而就在自行车刚拐出城门时,娟娟的丈夫从黑暗中像幽灵一样冒出来,截住了自行车。第三天,这个故事就在小县城上空沸腾开来,而在那个夜晚,我以为我的哥哥私奔成功了,因为夜太静了,在夜色的掩映之下,他们寻找到了重重的屏障。当我躺下时,我聆听着一座县城的风,只有风在吹拂,除此之外,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第二天没有流言传来,我想哥哥罗华一定带着那个女人私奔出县城去了,然而,第三天,流言就在县城的店铺、在单位办公室开始沸腾了。当我下午回到家里时,母亲正把头埋在枕头上哭泣,她大概独自一人哭了很长时间了,见我进屋就停止了哭泣,像一只被溺水的小鸟一样浑身颤抖地注视着我,问我有没有听见关于我哥哥的流言没有。我点了点头,母亲突然神经质地抓住我的和问道:“你说你哥哥真的有胆量带着一个有夫之妇私奔吗?你说你哥是不是要把我活活气死……”我转过身去,我寻找不到言辞安慰母亲。
流言是什么?总之,我们好像总是在小县城的一轮又轮的流言中成长的,仿佛流言总是轮留着来,今天落在姓张的身上,明天就落在姓的刘的身上,后天呢又落在姓朱的身上。从我记事起,流言就像纸屑一样纷扬在县城上空,今天是某家女儿堕胎,明天是某家夫妇离婚的故事,后天又是某家男人有情妇的故事……我好像并不害怕流言了,当我在办公室的窗口看见一群人在另一间办公室纷纷扬扬地传播着我哥哥私奔的故事时,我感到痛苦不安的是他们的私奔竟然没有成功。
当自行车托着娟娟朝着黑暗的县城驶去时,我仿佛已经看见了他们迷惘的、不可设想的未来。然而,娟娟的丈夫竟然截住了自行车,就意味着他们的私奔失败了,然而,既然如此,为什么看不见我的哥哥归来呢?
有时候,在流言中我反而会听到有关我哥哥的消息,比如,娟娟跟着他丈夫回家了,而我的哥哥却骑着自行车消失在夜幕之下;比如,当娟娟的丈夫截住了自行车时,一场对峙已经开始了,当娟娟的丈夫举起拳头朝着我哥哥击来时,我哥哥没有还击,他被击倒在地,就这样,娟娟跟丈夫回家去了;再比如,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哥哥自尊心已经丧失殆尽,他独自一个骑着自行车朝着城外走去,有人说我的哥哥已经无脸见人了,有人说我的哥哥虽然私奔失败了,却坚持在出城门去;有人说我的哥哥是灰溜溜地离开的;也有人说我的哥哥是一个勇敢的男人敢于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私奔而去……
总之,我的哥哥在传说中离开了县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关他的故事和那辆自行车很快就不再被人们传说了。因为每天都有新的故事、更加刺激的流言充斥着人们的舌尖,每当流言泛滥时,我总是会看见许多舌尖在交织着新的言辞,流言都是用言辞通过卷曲的舌尖来编织的。现在,哥哥的故事还未平息下来,有关我的故事就开始在小县城传播出来:在流言中,我变成了一个每天晚上钻进开波兰大货车司机油毛毡房间中的小妖精,我恬不知耻地和那个货车司机发生着肉欲的关系。就像我穿着喇叭裤站在电影院门口勾引别人一样不知羞耻。
流言并没有大面积的像有关哥哥私奔的故事一样流传,但流言已经小面积地开始在私下流传。第一个听见流言的是我的好朋友乔芬,当她一听到流言以后就约我见面,她说有重要的事要问我,我们来到了城门外的河边,听她口气,仿佛世界就要发生战争了。
我早早地来到城门外的河边,这是一条始终环绕着县城而流动的河流。我站在河边,远处就是公路,我想,如果那个半夜我的哥哥骑着自行车再加快一些速度的话,娟娟的丈夫就不可能追上他们了。如果他们的私奔出去了,那么会意味着什么呢?它只会加剧人们猜想中的流言,总之,流言的故事会变味,人们的饶舌会更兴奋不已。
乔芬来了,一见面不到一分钟,她就把所听到的与我有关的流言一字不漏地全盘托出,我仿佛在看着一只圆盘在转动,仿佛每一次转动都在广播着我的故事。我被激怒了,如果护城河水深一些的话,我可能会跳下去,然而,我知道清澈见底的护城河水是无法淹死我的,我看见了河底的青苔在飘动,我甚至看见了河底的小鱼在游动。
乔芬转而问我,到底不有没有像流言中那样说的每天晚上钻到波兰大货车司机的油毛毡房间里去。我昂起头说:“那不是鬼混,我只不过是去听邓丽君的歌曲而已,因为李路有一台录音机……”乔芬笑了,她神秘地问我有没有跟李路发生过流言中的那种肉欲关系?这个问题把我困住了,我想起了颤抖的拥抱,我想起了李路让我试图留下来过夜的想法,而我却始终没有留下来,我想起了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的那些或轻或重的尖叫,我还想起了在哥哥所在的照相馆的洗像室门口嗅到地的那种肉欲的味道……我恍惚地摇了摇头,乔芬突然说:“你真的没有跟他发生过那件事吗?”乔芬好像不相信我:“罗修,在我看来,即使发生了也没什么,反正,你总有一天会嫁给他的……就让这些谣言传播出去吧,它也不会影响你们的今后的婚姻啊。我建议你在这流言中快结婚吧,你看我,我就要结婚了……”
我即刻否定道:“我不会像你一样快快地结婚的,我也不可能嫁给李路……”乔芬惊讶地看着我说道:“你都跟李路发生了这么多事了,你还不想嫁给他呀?”我仰起头来说:“我要根本没跟他发生过什么事。”“我不相信。”乔芬说。我看着乔芬,她有一张圆脸,就像苹果一样圆,这张圆脸每天在面条机前转动着,每天在面粉的味道中面对着生活。从我们成为女友一块看电影时,她从粮食局的车间走出来时,也许就是这张圆脸最为快乐的时刻。因此,我们俩人不知道看了多少场电影。
自从她有男友之后,自从我有了李路了之后,我们就分开看电影了。为什么面对我的声音,她不相信呢?在她看来,我真是跟流言中的所陈述的一样与货车司机发生了肉欲关系了吗?
可那些紧崩的肉欲,那些透过气来的肉欲,那些神秘莫测的肉欲关系到底有多远……为什么我的话乔芬就不相信呢?为什么在她看来,如果我果真与李路发生了肉欲关系就非要嫁给他呢?
那个周末,我又再次走进了开波兰大货车的司机的房间,屋顶的油毛毡被风吹拂着,邓丽君的歌曲飘拂在我们胸前,我们开始拥抱了,像往常一样拥抱,我问他有没有听到那些流言,他笑了,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如果你害怕流言,我们就马上结婚,这样,流言就不会前来纠缠我们了。”“我还不想结婚……”“好了,你为什么时候想结婚我们再结婚……”他的手突然伸到我的胸部,而我胸部仿佛像一团火焰。
我没有拒绝他的抚摸,因为这抚摸仿佛可以平息我的孤独和忧伤。仿佛可以平息我青春期滋生出的一切迷惘。就在那天晚上,除了让他的手抚摸我的胸部之外,我躺下去了。
床是那么的窄小,仿佛想试探出流言中的生活,那复杂的肉欲关系。那在之前的与我的身体毫无牵连的肉欲,那火焰般的灼热,那黑夜般的无边无际,那使我的意志高高地返回掷下的肉欲时刻,就在那个夜晚来临了。
人们传说中的肉欲时刻使我躺下去,躺在一个男人身体之下,这是我的深渊,我尝试着翻身,我尝试着抑制住叫喊;我尝试着在汗淋淋的呻吟中仰起头来看一个男人扭动的身体,同时,看着我变成肉欲的奴隶。就这样,我的青春,我的贞操与一个八十年代开大货车的司机的男人联系在一起,我们有了传说中的那种肉欲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