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碧色寨的下半夜12
书名:碧色寨之恋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621字 发布时间:2024-07-12

57、古老暗盒里的一对情侣表

取出古老暗盒里的一对情侣表,分别戴在了托尼和张翠花手腕上,这是丽莎特地在碧色寨法国人开的饰品店中订购的,它来自法国,来自她生活的原乡,正是这些时间培植了她对新生活的篡改魔术。链条是金属的,但显得古朴雅致,嵌住了这对新婚不久的新郎和新娘的手腕。就着一盏水火油灯,三人坐在新屋中,托尼启开了一瓶香槟酒,张翠花做了几道菜——就这样,丽莎靠近这对由法国人、中国人组成的婚姻居所,给了他们新一轮的祝福和贺喜。托尼告诉丽莎,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期待着有一天做父亲……他的话音刚落,从远空中又传来了飞机飞行的轰鸣声,张翠花警觉地说道:“飞机又在附近铁路飞行了,不知是否会经过草坝?”托尼伸手抓住了张翠花的手说道:“别害怕,有我在你就什么也别害怕……”看到这番场景,丽莎突然觉得托尼已经不再是多年以前随轮船飘泊不定的少年,那时候,托尼总是揪住她的袖口怯懦地站在她身边,目光中流露出天真、纯净的响往,当大海的浪涛撞击着轮船时,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问她:“姐姐,我们去大海的另一边干什么?”,“我们要去碧色寨……”,“碧色寨在中国,在越南的旁边吗?”,“是的,在越南的旁边……”他们的双眼合拢成一种眺望的曲线,贯穿漫长的海岸线上,那时候他们对碧色寨的响往起伏在汹涌的绿色浪涛之上,那时候,丽莎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碧色寨会改变他们全家人的命运。
呜——那是火车经过草坝的声音,接下来,从风中又传来了哐当哐当的撞击。多年以后,一对从法兰西来的姐弟。姐姐爱上了个旧造锡的男人,尽管这爱情故事有缘无份,然而,故事却继续讲下去。弟弟则与蒙自女人张翠花圆满地以婚姻完成了这个爱情故事,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呜——那是火车从草坝站离开的声音,接下来,从风中又传来了哐当哐当的撞击,他们喝着香槟,品尝着中国菜,而在多年以前,谁也无法想象并猜到他们现在的故事,也无人会看到他们的婚房。

58、你无法想象弗朗西斯现在在哪里

你大概已经遗忘了在蒙自出现的那个男人,那个叫弗朗西斯的男人现在到了哪里?在哪一个国度神游漂泊,他只在这部手稿的某些页码中出现过,因为他就是一种插曲而已。因为我们必须忘记弗朗西斯的存在,因为对于生活在碧色寨的采桑子的等待来说,弗朗西斯的存在就是一个虚无的梦而已,关于他前往印度的故事多数人无法看见,少数人可以想象,无法看见的人是真实的,想象弗朗西斯的生活常态的人是飘渺的。因为,任何想象都是自由的不可靠的。即使对于采桑子来说,那种等待也是建立于迷惘,心碎的基础上的。当你已经不再想起弗朗西斯的存在时,他此刻已经在一轮船上眺望着大海的尽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英俊的弗朗西斯,他的脸上长满了坚硬的胡须,不知道为什么,他不使用剃须刀,要让它变得年轻起来,显然只有可能依赖于剃须刀。然而,他懒得使用它,他大概也不想让自己变得年轻起来,他已经根本看不出昔日弗朗西斯的影子,仿佛沉重的盔甲套在他身体上,他的双眼疲惫,迷惘然而却坚定,这也许是他借助于大海到达大海另一端的惟一希望。
在你大概已经将弗朗西斯忘却的时刻,采桑子的存在会时时刻刻让弗朗西斯重现眼前。不过,这是一番令人揪心的场景,就像你面对一张白纸,却怎么也无法绘出已消失的弗朗西斯的容貌。基于这现实,让你想象弗朗西斯重返碧色寨的场景,是令人兴奋和伤心的。你无法想象弗朗西斯现在在哪里?在他终于穿越了大海的波涛线时,一个岸已经如潮水般翻滚在他眼前。
你无法想象弗朗西斯现在的心态,因为在几十年中他的音讯湮灭于我们的时空,他的消失就像西去印度的天空那样遥远。而且在他消失以后,只有采桑子的守望者形象可以让我们想起这个人来,但只是转眼之间,他就消失了,关于他在印度漫游的故事我们再也无法看见。
你无法想象弗朗西斯乘上火车时的神态,他又一次看见了滇越铁路又一次奔向碧色寨——你无法想象弗朗西斯到底在奔赴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故事?

59、第一个看见弗朗西斯出现在碧色寨的人应该是谁

那是一个午后,丽莎刚好推开窗户,每天的这个时刻他总是面朝着整个火车站,这时候会有一辆火车从越南途经碧色寨。她会站在窗户下或者双臂趴在窗户往火车站方向看去,在这个不足100米的距离里,他会看到有乘客下站,他们通常是欧州人,他们在几十年中源源不断地进入这个地区,更多的人独立的下站,还有一些人带着家眷,带家眷者通常会带几只箱子。车站几十年如一日,迎候着异域人进入碧色寨,这不仅是一座人们传说中的特级火车站,它也是在通过火车传播的一座乌有之乡。许多人进入这个地区,更愿意在碧色寨住上一段时间,有些人住上一段时间,感受几天这里的乌有之乡气味以后就离开了,有些人却再也无法离开碧色寨,比如,母亲艾米莉,她就是一个愿意感受到碧色寨的法国女人。自从进入碧色寨以后,母亲就建立了她的医院,从而可以演变她内心的生活。比如希腊人马克,他因为偶然经过了碧色寨,从而在偶然之中看见了采桑子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碧色寨。这样的个例在碧色寨很多,你很难研究他们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战乱的世纪,驻留于碧色寨,尽管碧色寨是一个小世界,它拥有社会的一切服务设施,但它面对一个世界的地理图像时,仍然像是一只看不见的跳虱般纤巧。如果失去滇越铁路,或者将它剥离出滇越铁路,它很快又会回到它像一只跳虱的命运之中去:寂静、朴素,很容易被这个世界的目光所遗忘,很容易被世界屏障所遮住。
所有进入碧色寨的人们都会在此停留一夜或者更长时间。
他们无法说清楚为什么会在碧色寨停留,正像人们无法讲清楚人类赐给凡俗者的旅途是为了什么一样。更多的旅途者的内心被虚无掩饰着他们的目光和意图。虚无是碧色寨通往人们心灵世界的一种幻想术,尽管这座车站是现实的,它的现实遍布在碧色寨的邮局、医院、酒楼、货站等等。在一个拥有现实的小世界里,虚无源于人们的精神所追循的光泽。
你很难判断在碧色寨,现实和虚无在何处相遇。
于是,列车又一次在这个显得有些慵懒、恍惚的时刻进入了碧色寨,你如果在下站的人群中看见那个满面胡须的弗朗西斯的话,你到底是看到了虚无还是现实?旁边,在铁轨一侧,一个法国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就着一瓶香槟,在畅饮着,他大约是醉了,依傍着铁路,依傍着哐当声,依傍令他内心忧伤和迷惘的旋律。
突然,丽莎的目光凝固在那个站在火车站的男人身上,他的满面胡须早已使他变成了另一个男人。他的满身疲惫看不出当年从蒙自消失的英俊的弗朗西斯的模样……尽管如此,丽莎的心跳得快起来,她摇摇头又肯定地再次将目光投向车站上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手里拎着两只箱子,左手和右手分别拎一只,这是两只咖啡色的皮箱,纯热带咖啡的那种颜色。这也是扑面而来的欧州旅行者游离于碧色寨时的基本色调。这令丽莎想到了父亲身上的色泽,一个被咖啡色上衣裤、皮靴、皮带、皮包、摄影包、望眼镜所笼罩的铁路工程师的形态。
这个拎着咖啡色箱子的男人让丽莎想起了一个男人。
已经消失了几十年的弗朗西斯在她内心世界中重现而出,这样的场景,每当她见到采桑子时,总会越过火车站的铁轨,越过岁月那潮湿的眼框扑面而来。几十年来,她一直站在采桑子身边,以一个女人和作家的心态去理解采桑子孤寂的守望。
当她以一个女人的心情前去理解守望者的采桑子时,她的内心交织出疼痛,迷惘和悲悯,而且还伴有少许的埋怨。她以一个同性者的身份体现着这个女人的寂寞和爱情时,也在内心埋怨着音讯湮灭的弗朗西斯的不负责任。
当她以一个作家的心情站在守望者采桑子身边时,她既理解守望着采桑子的爱情,也同时理解弗朗西斯漫无边际的旅程,以及他音讯杳无的生活方式,这是两种不同的对于人性故事的切入口,她理解采桑子始终如渝的等待和守望的形态,这个平凡的女人依赖于碧色寨的时空,依赖于她内心坚韧而强大的爱情,带着他们的女儿丫丫驻守在碧色寨,因为她至始至终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弗朗西斯一定会乘火车回来的,同时,她仿佛看到那个以飘泊和漫游为主题的弗朗西斯,她高中时的同学,因为父亲是一个外交官而来到蒙自,同样,弗朗西斯也就乘火车来到了蒙自,在蒙自,弗朗西斯认识了采桑子,两人陷入了爱欲之中,之后,弗朗西斯仍然乘火车离开蒙自,因为在弗朗西斯的世界里,前往印度是他的一种理想漫游生活,弗朗西斯不会囿于蒙自女孩已经怀孕的现状,不会囿于传统的规则之中,因为印度在召唤着他的灵魂。
突然间,在间隔百米的距离之中,丽莎看到弗朗西斯的眼睛在那个拎着两只咖啡色包的男人脸上,他寻找到了弗朗西斯的眼神。她咚咚地穿过楼梯,在她内心世界一个现实扑面而来了:采桑子等待的那个男人回到了碧色寨。
60、她跑到了火车站,离弗朗西斯越来越近了。

原来距离如此之近,她跑到火车站台,离弗朗西斯越来越近了。弗朗西斯面对着火车站,他此时此刻的身体既是疲惫的,也是充满期待的,猛然间,一个穿法式长裙的女人来到了他面前,他很快叫出了丽莎的名字。对于他来说,过去了几十年,丽莎的变化并不太大,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在几十年之后,当弗朗西斯西去印度经历了那里的天空笼罩和故事以后,那个叫丽莎的女孩子变得成熟起来了,女人之所以像果实一样在秋天成熟起来,是因为女人在春、夏以后已经历炼出了身体中饱满的元素,那些丰盈的雨水、炎热的季风,呼啸而来的风暴,肆虐的疼痛,使女人用身体负载着世界上所有一切极限或无极限的羁绊,就这样女人成熟了,她们在男人面前变成了果实。丽莎的眼框中涌满了泪水,这泪水是她作为女人,为另一个女人采桑子而荡浮出来的。现在,她面临着将弗朗西斯带到采桑子面前的现实,她感觉到了弗朗西斯的目光在眺望中寻找的那种迷惘和追问,然而,几十年已经过去了,他已经习惯了忍受漫长旅途的喧嚣和寂寞,现在,他缄默着。丽莎对他说:“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弗朗西斯什么也不说,他的目光是苦涩的,这苦涩,如果回到几十年前的蒙自,是无法在他眼睛中看到的。是时间的沧桑给了那双眼睛苦涩。是时候了,丽莎将把这个男人带到守望者采桑子的面前去。
弗朗西斯变得少语了,他沉默中跟随着丽莎往前走去。

61.采桑子现在在干什么

采桑子的现实生活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成为定格,那是镶嵌在铁轨上的螺钉,那是朝暮深入她世界的一种雨露。采桑子的现实是过桥米线店和她女儿丫丫的现实,在这两个世界里,看不出她会害怕什么,似乎只要有两者环绕于她的身体,她就一定会捍卫她生命中的信念。
采桑子的现实是坚守在碧色寨的世界里,每天聆听火车的鸣叫,哐当声,呼啸声越过她的耳膜,越过她的视野。
采桑子现在在干什么?她置身在过桥米线店内忙碌着,虽然店内有小工在忙碌,但她是管理者,没有她,小小的过桥米线店就会混乱起来。她管理着店内的一切运转,比如盐、酒、辛辣味的弥漫,她要为这些味道筹集香味并诱引消费者的味蕾,为其如此,这座店才可能存在下去,她管理着她自己和女儿丫丫的生活常态,这个以碧色寨为轴心的夜生活常态,可以延伸出她的梦幻。同时她也在管理着她的梦幻,在枝蔓丛生的天空之下,她的梦幻不是圆舞曲,也不是双人舞蹈。那是一种从她身体中漫溢出来的旋律,适合她始终如渝地在这旋律之下往前走或者奔跑出去。在延旋律中她不知道幻想过了多少次弗朗西斯乘火车回来的场景,有多少次她在这旋律弥漫中被暴雨淋湿了身体,她站在火车站,仰起湿漉漉的头颈看着天空……她抵达不了远方,也无法在这个世界上西去印度寻找弗朗西斯。她太平凡了,平凡得像那些从碧色寨脱颖而出的野花,那些摇曳之花,一年复一年的悄然开放……

62.弗朗西斯与采桑子的见面

丽莎将弗朗西斯带到采桑子的过桥米线店门口时,采桑子看见了丽莎,却并没有被弗朗西斯所吸引。在这样平常的日子,每天到她店里品尝一碗米线的欧州人来来往往,很多人下火车以后,同样拎着箱子,拎着身体中沉重的履历。她已经习惯了面对欧州人的旅途,习惯了用她居住在碧色寨的那颗饱满的心接纳这个世界上各种身份者出现在她眼前。弗朗西斯发现了采桑子,就像他之前很快就认出了丽莎。在更多的情况下,女人面对时间比男人更能够接受熔炼,即使将她们投入炉火中,她们同样保持着身体中的灿烂。丽莎和采桑子就是同类的女人,她们置身在碧色寨,遭遇着不同的爱情故事——她们因时间和爱情中的阴柔之花而闪闪发光,并在这里展现出她们的心智和成熟而健全的身体语言,她们从不因为爱情那欲哭无泪而丧失等待,也不会因为爱情那深沉而又无妄的归宿而失去挚爱。她们的根在这里,因偶然开始了她们从碧色寨延伸出去的爱情……这爱情熠熠生辉,闪耀如法国香槟飞溅之泡沫,如一个多雾的中午,从碧色寨奔驰而来的列车那些令人心醉而令人期待的哐当声……
现在,弗朗西斯已经认出了那个穿着棉花布衣的女子就是采桑子,就是他从大海的另一边寻找的女人,就是他历尽了十几年的漂泊和长旅以后,渴望见到的女人。
采桑子感觉到了什么?周围依然是那样,既寂静又喧哗,它的寂静中包含着一朵花从怒花到凋零后的伤心,这样的时刻没有旋律绽放,它的喧嚣中充斥着一列火车途经碧色寨时的伤怀之旅的诉说声,这样的诉说需要众鸟的演奏,所以,它是缤纷而热闹的,采桑子感觉到从空气中突然涌来的浓涛声,那些带着大海的盐味、腥味仿佛被这个满身疲惫的咖啡衣的男人带到面前。她的目光掠过了站在丽莎旁边的那个男人的两只咖啡色箱子,然后,目光很快上升,直到她的目光与这个男人的目光相遇。
这样的机遇,使弗朗西斯的身体终于越过了茫无边际的大海的渺茫,使他上了岸,他那被激流和漂泊所撞击的肋骨,在面对一个女人如水的目光时,终于沉了下去,他进到了她眼睛的深水中,他在渴望这个女子用她深水中的睫毛挡住地平线。他希望漫漫长旅终有旧途,而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归途。
这样的相遇,使陷入碧色寨乌有之乡的采桑子坚韧的身体突然想坍塌下地,因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不曾寻找到地上的棉花地,哪怕是她昂起头凝望着星空时,她都在历炼着钢铁般的等待和梦想的磁铁,而此刻,她的身心如棉花那样柔软,因为她本就是棉花和水,此刻,她必须坍塌才可能接近这个真理:那些心怀着等待和守望者,终有一天会等到他们的爱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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