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碧色寨的下半夜5
书名:碧色寨之恋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346字 发布时间:2024-07-10

21、在倮姑深渊以下的距离中寻找李克福

在倮姑深渊以下的距离中寻找李克福,基于铁路工程师的记忆中保存的那些遗梦,不知从何而起,因为悲伤的人字桥的波涛所激起的一种力量想见到当年修筑人字桥的李克福的愿望是那样强烈。他开始寻找到了当年李克福上山的那个焦距点,同时也寻找到了铺开图纸的那块崖壁。他在上面坐了一会儿,便感觉到了当年的场景再一次回来了。四周显得如此的寂静,那些碧绿的树撑开了柔和的锋利的枝杆,插入了云霄。
他深信,当年的李克福的家一定就在倮姑的深渊下面。
他对于往深渊行走,已经有足够的经验。在深渊中潜伏着各种异灵伙伴,它们是蟒蛇、蚂蟥、巨蜥、岩羊、鹦鹉、大壁虎……当然,高空中飞越着除了兀鹫以外的锦鸡、白鹇、绿孔雀、原鸡……这些可爱的异灵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嗅到人的味道和气息,它们在他身边周游着,然而并不伤害他。
渐渐地,他已经来到了倮姑中的峡谷,这是一座被太阳的热度所笼罩的峡谷。
他看到以下的植物世界:蔓生莠竹、南麻竹、龙竹、白芽、胡椒、咖啡、甘蔗、柑桔、香蕉、砂仁、龙香兰、龙眼、枫茅、木薯、芒果、番木瓜、番石榴、酸角、薄桃、皂荚、蓖麻、红果、油芦子、野花椒、木棉、龙舌兰麻、榔皮……除此之外,蔓生的藤植物中那些称之为中国药草的萝芙木、香登木、砂仁、荜拔、千年健、千张纸、野草蒄莞、锡藤、鸡血藤、苦栋子等筑起藤幔中的巨大屏障。
他看到了在这个地热带的村庄,沿溪流而居的一座几十户的村寨,他喘了口气,此刻他感觉到了累,他很想靠近这座村寨,这是被世界所遗忘的村寨,如此地静,离碧色寨的三面钟是那样遥远,离世界上任何一种时间都是如此地遥远。
这座村寨没有三面钟内部的发条旋转,它只借助于星辰和太阳月亮的轮回,借助于散布在这个热带河谷的光热寻找他们的现实生活。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缺腿少臂的男人坐在村寨的入口处,仿佛像一樽泥塑,是那种黑泥所熔炼的塑像。保罗·曼帝渐渐地确证着那个人与李克福之间的相似或迥异处,他慢慢地朝前走,仿佛在朝当年往事走进去。那个男人恍惚间看到了他,他站了起来,渐渐地,那个缺腿少臂的男人站了起来,他完全是靠仅有的一条腿伫立于世间,他似乎认出了当年的保罗·曼帝的面孔,对于他有限的记忆来说,这张面孔是永久的。

22、几十年以后,法式自行车依然通向草坝蚕丝厂的大门

托尼的年轮不断地使他踩着法式自行车,几十年以后,法式自行车依然通向了草坝蚕丝厂的大门。时间似乎无法改变这种现实,美是由慢的节奏延续的。百年以后,快速的生活节奏使我们不断地丧失关于慢生活的美学原理。而在百年以前,当托尼在几十年以后,依然骑着法式自行车沿着铁轨奔向蚕丝厂时,我们看见他已经由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男人,那天,他踩着自行车的环行车链时,突然看见了飞机,他停住,将自行车搁下,抬起头看飞机。他是平静的,飞机在上空并没有在他心底缭绕起惊涛骇浪,他依然在奔赴一个女孩,尽管几十年过去了,那个女人依然以女孩子的纯净来到了他面前。
然而,这一次他给女人带来了求婚戒指。
那枚戒指是在蒙自白银店订购的。
男人一旦向一个女人求婚时,大都已经准备好了求婚的台词。
在托尼的求婚台词中有这样的语言意境:请你嫁给我吧!因为几十年来,这条铁路可以证明我对你的爱情是永恒而真挚的!请你嫁给我吧!让我们逾越这条铁路的距离,永远相依相随地生活在一起。
这些台词似乎早就已经孕育成章,只待他亲自告诉给张翠花。
而当他骑车终于到了草坝蚕丝厂时,他又看见了飞机,这一次,几十架飞机正盘桓在蚕丝厂的天空以下的距离中。在他所目测的距离中,他并不知道一场混乱已经笼罩了这片天空,他毕生所投掷的情感似乎只有这条铁路的距离,而今天,他看到了蚕丝厂的混乱。
一阵阵轰鸣声使整座蚕丝厂的混乱推到了托尼的眼前,当他骑着自行车进入蚕丝厂大门时,往常的安静消失了。
女工们跑出了工厂,在混乱中奔跑着,寻找着突围地,他看见了张翠花也在奔跑,他大声叫唤着:“翠花,翠花,你在跑什么?”他用纯粹的汉语叫喊着,在这点上,他使用语言远远超越了父亲,他在几十年中已经熟练地掌握了中国汉语,而父亲呢?他游离于中国汉语之中,在艰难中一次又一次地独立在远征中开始自己的探索和回忆。而他呢?他在中国汉语中已经很久,他习惯了在这片土地上用中国汉语与这片土地上的凡俗者们相遇。
那些女工依然在飞机的轰鸣和盘桓中混乱地奔跑,在奔跑中逃逸,她们为什么要奔跑?突然,张翠花听到托尼的呼喊,她从混乱中跑来了,抓住了托尼的手,喘着气说:“托尼,快跑,快跑,让我们快跑……”

23、于是,托尼和张翠花便跑了起来

托尼牵着张翠花跑了起来,整个蚕丝厂的女工都已经跑了起来。
跑是这场混乱中惟一的旋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旋律。当然,还有飞行器物的旋律,它们奔跑前的上空轰鸣着。托尼不知道为什么牵着张翠花的手跑起来?因为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就已经被带到了所有奔跑的旋律深处去,现在,他牵着张翠花的手在奔跑,他惟一记得的是铁路。所以,他牵着张翠花的手已经奔跑到了铁轨上。这是他身体中仅有的铁路,也是他自从来到碧色寨以后惟一寻找的道路。所以,即使是奔跑,他也会选择幽暗的铁路,女工们没有人奔向铁路,她们奔跑进藏身的草垛,庄稼地……只有他牵着她的手在铁路上奔跑。
火车来了,以飞转的速度奔驰而来。
到时候了,他们必须奔出铁轨,他们必须停下来。
让火车过去,让火车在挟裹着滚滚乌云和惊恐不安和焦虑的奔跑声中过去。
就这样,他们站在铁轨之外目送着从越南来的火车过去,过去,然后他们紧紧地依偎着,呼啸而去的火车终于使他们不再奔跑。
托尼问张翠花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奔跑,整个蚕丝厂的女工们为什么要奔跑?火车过去以后,奔跑也就停止下来,现在,张翠花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说道:“飞机来了,你知道,我们听说飞机是来炸草坝蚕丝厂的……”,“为什么?为什么要炸蚕丝厂?”,“难道你不知道外面在打战吗?听说日本人要来了,飞机是日本人的!”“日本人来中国了,日本人来了吗?”托尼睁开了迷惘的双眼说道:“为什么,日本人为什么要来中国,这是侵略呀!”他似乎已经忘却了怀中揣着的那枚银戒指。两人坐在铁路边的山坡上,沉思着,许久许久都不说话,托尼一心在想着日本人的事情,他想尽快地回到家去,他想确证日本人是否已经到了中国?日本人是否会用飞机轰炸草坝蚕丝厂?现在,他决定先将张翠花送到工厂,他用自行车带着张翠花,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也无法加快时速。仿佛在铁轨周围布满了从未有过的阴霾,那些在过去的时光中从未有过的阴霾随同刚才他和张翠花所谈论的话题在上升着。突然,他掉转了方向对张翠花说道:“如果日本人要轰炸草坝蚕丝厂,那不是很危险吗?所以,你不应该再回蚕丝厂去……”,“托尼,不行,我必须回蚕丝厂去,你知道,几十年来那里已经成为了我的家,如果失去蚕丝厂,我就哪儿也不可能去了……”,“我可以带你回蒙自去,我们可以在一起……哦对了,我今天来是为了……”托尼站住了,自行车也站住了,张翠花从车上下来也站住了。
云在他们头顶穿行着,如同云絮般的万千游丝也在两人对视中穿行着,托尼又回到了起初,怀着热烈求婚情结的那些初始站——他将那只神圣的装有银色戒指的盒子装在了内衣口袋,然后开始脚蹬法兰西自行车出发。每次从蒙自出发,只有两件事,第是一回碧色寨,回到母亲那里去,第二是去草坝蚕丝厂看张翠花,第两条铁轨之路,也是自行车之路,同时也是托尼在中国云南生活的两条清晰的必经之处。
云在他们头顶穿行着,云是飘曳的,看不出有翅翼,却分明长出了翅膀,云簇拥着云,雨簇拥着雨,雷簇拥着雷,风簇拥着风,水簇拥着水……这就是人间百态的图像。而此刻,他们对峙着,他终于掏出了红色的小盒子,很灼热,是因为刚才他们经历了一场奔跑,所以,身体的热度渗透到了盒子内部。他将盒子递给了张翠花说道:“打开看一看,不知道你是否喜欢?”,“这是什么?”张翠花显得有些慌乱的目光停留在盒子上,然后小心地启开了盒子:“哦,戒指……你为什么要送我戒指?”,“想送你戒指已经很长时间了!这不是普通的戒指,而是求婚戒指……如果你没意见就戴上吧!”
云在他们头顶穿行着,云乱了,突然在云深处出现了几十架飞机的形体,是飞机又回来了吗?张翠花抬起头来,托尼也随即抬起头来,这一次飞机并没有往草坝蚕丝厂飞去,而是往铁路方向飞去,托尼突然叫了起来,飞机去碧色寨了,那是碧色寨方向啊!他想起母亲,张翠花靠近他低声说道:“飞机去碧色寨干什么……”
云在他们头顶穿行着,云乱了,云乱处,心也乱了,张翠花和托尼在飞机消失在云空以后,又回到了现实之中。此刻,他们并没有因为飞机的再次降临而奔跑,飞行器物的来来往往,似乎已经使他们开始变稳定和成熟了许多。现在,他们又面对那枚戒指,张翠花端详着戒指,托尼将那枚戒指从盒子取出来,亲自戴在了张翠花手上。
云在他们头顶穿行着,云拥抱着风景、闪电;云拥抱着行云流水和光阴故事。

24、托尼终于将那枚蒙自银戒指戴在了张翠花手上

无论日本人的飞机是否会再来扰乱他们的心绪,不管飞机是否会再有一天轰炸草坝蚕丝厂。在铁路边,托尼已经将那枚蒙自银戒戴在了张翠花手上。让他满足和欣慰的是张翠花没有拒绝那枚银戒,而且银戒仿佛是为张翠花的手指而定做的,那么的合适。
这意味着张翠花已经接受了那枚求婚戒指。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戒指已经准确无误地戴在这个女人手指上。托尼已经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张翠花要回蚕丝厂去,他们刚才的话题没有再延袭下去,因为草坝蚕丝厂已经成为了张翠花几十年来生活的地方,她不能再回到蒙自去。关于戴上戒指的话题也没有再延续下去,这是一个被飞机和日本人的入侵所笼罩的世界,许多问题都已经在悬起之后降临,刚才飞机又朝碧色寨方向飞去了就是一个现实问题。
飞机朝着托尼母亲居住的碧色寨的方向飞去了,但托尼相信飞机还暂时不会轰炸碧色寨,也暂时不会轰炸草坝蚕丝厂,他将张翠花送到了草坝蚕丝厂,女工们又回到她们各自的位置,这个位置对于她们来说极其重要,她们大都数还是一个少女时就已经来到了工厂,而且她们中的多数人都失去了家园。总之,她们是标准的无家可归者,现在,蚕丝厂已经成为了她们的家和生活之所,哪怕飞机还会再来,她们也会坚守在这里。托尼站在门口,目送着张翠花进了工厂,他虽然表情迷惘,然而却有一种信念已经升起,他此生会娶到张翠花,然后,他掉转身,蹬着自行车向着已经被暮色所笼罩的碧色寨方向奔驰而去。

25、母亲艾米莉已经经受住了飞机的一次次盘旋

当托尼到达碧色寨时,天已经慢慢黑下去了。那是一种黑色浆果般的黑,浓郁而芬芳四溢的黑充斥着整个碧色寨的现实世界。飞机来过碧色寨上空但又消失了,托尼回到了母亲艾米莉的身边时,医院显得同样的安静。他刚把自行车骑到院内,就看见姐姐下楼来了,他问姐姐丽莎飞机是不是来过了。丽莎点点头说:“托尼,我们到外面走走好吗?”托尼环顾了四周问丽莎:“母亲好吗?”,“母亲好像正在做手术,一个人犯了阑尾炎,从碧色寨以外的村庄来的,疼得好厉害啊……”。“是吗?母亲现在还在做手术吗?”,“是的,飞机盘旋在碧色寨上空时,母亲刚刚进了手术室……”托尼沉思了片刻,丽莎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现在的碧色寨夜色一定很美!”托尼已经很累了,然而,他似乎受到了姐姐丽莎的诱惑,所以跟着她出了医院,很快就到了碧色寨车站。丽莎站在车站的月台上,仿佛在等待着下一列火车进站,她眺望着深不可测由碧色寨伸延出去的轨道,托尼站在她身边。她嘀咕道:“你知道吗,托尼,我已经无法离开碧色寨,我不知道如果没有碧色寨,我会到哪里去生活?”托尼伸出手来挽住丽莎的手臂说道:“姐姐,好吧,我也告诉你,我也同样无法离开蒙自城,像你一样,如果有一天离开蒙自,我也不知道应该到世界上哪一个地方去生活……”两人相视一笑,那是迷惘思虑中的一种苦涩的笑。托尼很自然地挽着丽莎的手臂朝着火车站以下的铁轨走去,在铁轨上,他们看见了丫丫,她自己走着,似乎忘却了这个世界的一切惊恐不安的恶梦和现实。丽莎对托尼说:“每次看到丫丫都感慨万千,转眼之间,弗朗西斯已经去印度几十年了……这家伙连个消息也没有。他就是这样的人,离开一个地方,就会带着新的激情投奔到另一个地方去!采桑子已经在碧色寨等了他这么多年,真不容易啊!我隐隐地感觉到一场风暴和乱世将在不久以后逼近我们的生活……这只是我的预测……我不知道这场风暴何时降临于碧色寨……”托尼也说:“刚才我从草坝蚕丝厂回来,飞机去过蚕丝厂上空了,张翠花告诉我,日本人的飞机有可能会去轰炸蚕丝厂……”丽莎沉默着,托尼也不再说话,在不远处出现了一男一女也在朝着铁轨散步,丽莎对托尼说:“看见了吧,那就是采桑子和希腊人马克……如果采桑子没有充满对弗朗西斯的等待和守望,我想,马克的爱情会感动采桑子的……然而,因为有弗朗西斯,采桑子一直拒绝着马克的爱情……每每看到他们朝着铁轨散步时,我的心绪就会沉下去……我既希望采桑子坚持住她的等待和守望之路,也希望她能够获得马克的爱情……”丽莎的声音中充满了隐秘的忧伤。这是一个作家和女人的忧伤,他们转身,不想前去影响采桑子和马克朝着夜色深处漫步的身影。他们回到了医院,这一顷刻间,也正是母亲从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刻。
母亲艾米莉已经经受住了飞机的一次又一次盘旋,她又一次地成功完成了碧色寨的一次外科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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