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碧色寨的下半夜4
书名:碧色寨之恋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552字 发布时间:2024-07-09

16、采撷野百合和蓝色鸢尾束成的求婚花冠

碧色寨以上是丘陵、旷野,轨道挟裹在中间,很多年以前,马克就成为了丫丫的英文教师。马克,希腊人,因铁路和旅途来到了碧色寨,又因采桑子和丫丫一年又一年的留在了碧色寨。马克曾经向采桑子求过婚,那是一种十分浪漫的方式,他跑遍了碧色寨以上的山坡,那是春天,他沿着轨道以上的旷野往里走,才发现山野间盛满了野花,竟然还有蓝色鸢尾和粉红色野百合,马克惊喜地采撷了两种花朵束成了一只鲜艳的求婚花冠,那是一个庄严的时刻,也是马克从希腊经越南海防漂泊到碧色寨的最为庄严的时刻,他将向采桑子求婚了。采桑子会在哪里呢?那是春天的碧色寨车站,它看见了马克手中的那只巨大而鲜艳的花冠,芬芳从花冠中荡漾而出,似乎会弥漫整个春天的车站。许多人用一种难以理喻的目光看着希腊男人手中举过头顶的那束花冠,他们议论着、羡慕着、猜测着,在马克举着花冠走到碧色寨过桥米线店时,很多人也就默记了那只花冠的隐喻。尽管如此,那只鲜艳而芬芳四溢的花冠却使碧色寨拥有了另一层浪漫主义的色彩。马克走到了采桑子身边,当时,采桑子就像以往任何时刻一样,刚刚从集市买回了米线、佐料和菜蔬,她猛一回头,一只花冠举过马克头顶,马克怀着无限的喜悦和期待将那束花冠戴到了采桑子头顶,轻声说:“喜欢吗?”采桑子的脸上一阵绯红,仿佛像桃花一样绽放着,她有些忐忑不安地将花冠取下来说:“为什么送我花冠?丫丫都已经那么大了……”马克突然用一种西方人的求婚方式,他陶出了戒指,那戒指装在一只古老的木盒中,马克说:“这是母亲送我的礼物,母亲生前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一定要亲自将这枚戒指戴在这个女人手指上,戒指会保佑我的爱人!”
马克的膝头突然跪下了,采桑子愣住了,马克说:“嫁给我吧,桑子,你知道,我为什么长久地留下来,因为我早就已经爱上了你……我知道你曾经爱上过一个法国男人,然而,几十年已经过去了呀……我想,他已经不会回碧色寨了……”采桑子沉默着,背转身面对着马克低声说道:“马克,请你站起来,我是不可能戴上这枚戒指的,因为我在等待,弗朗西斯一定会再次乘火车回来的,我一定会在碧色寨等他回来的!”马克站了起来,他没有再坚持让采桑子戴上戒指,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采桑子的等待。这种等待在碧色寨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神话,每个人都可以讲出采桑子与去印度的法国男人弗朗西斯的故事,每当采桑子出现在他们眼前,一个关于爱情和等待的故事便会被他们反复地用声音叙述着。
从某种隐喻中讲,碧色寨是美好而宽容的,它敞开胸怀接纳着各种身份各种携带私秘生活进入碧色寨的人们。在那个时期,碧色寨又是开放的,因为铁路而开放,也因为法国人进入了碧色寨而开放。
采桑子被法国女人丽莎送到碧色寨时,她并没有意识到一个栖居地和守望者的碧色寨已经在等待着她那疲惫万分的身心。
自从她来到碧色寨以后,一个重大的现实改变了她的命运,丫丫降临于世,这是一个婴儿划破时间的啼哭,她从那种啼哭声中感受到了爱欲盘桓出的生命之果实,这生命使她意识到人生已蜕变,她必须肩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艾丽莎用博大的爱帮助她逾越了分娩前后的现实生活,又引领她看到了碧色寨作为一座火车站所拓展出去的凡俗生活,于是,她留下来了,既怀着探索碧色寨凡俗者栖居地的现实情怀,也怀着对于一条铁路的期待。
碧色寨可以见证采桑子对于铁路的梦想生活:丫丫出世以后,她经常抱着或背着丫丫站在火车站,迎候着一辆又一辆奔赴而来的火车,它们从越南来,而越南是弗朗西斯经过的地方,火车来了,却看不见弗朗西斯的影子,久而久之她便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于是,更现实的等待从碧色寨开始了。
马克来了,如果之前没有遇上弗朗西斯,也许她会接受马克的爱情,问题是马克是在弗朗西斯以后降临的。而且是在她作为一个守望者的形象以后来到她面前的。马克每天都到过桥米线店来,除了吃一份过桥米线,更为重要的是为了见到她。
现在,马克走了,他不会再为难采桑子。她回转身来看着那束花冠,它放在桌面上,无限灿烂地面对着她。采桑子陷入了一种什么样的境遇?也许每个时代都一样:人们永远在追求那些无法得到的东西,那里面创造着人的虚无主义理想和梦幻生活,而对于眼前的一切,哪怕是多么珍贵的现实,人们都会善于舍弃它。
马克离开了米线店,他带着母亲的遗物,一只充满爱情的戒指走了。

17、采桑子、马克和丫丫都被飞机盘桓的现实所笼罩着

飞机来过又消失了。
采桑子在干什么?飞机的翅膀直扑她的现实世界,她是忙碌中的守望者,这也是神赐予她的生活。飞机来过又消失了,她沉浸在葱花、盐吧、味精、酱油、鸡汤的一切程序中,店里不可能缺少她,如果没有她的影子——过桥米线店就缺乏色味,她是一种符号和标志,她的形象和衣作显示了过桥米线店的风格。所以,她必须维护着每天店内的正常营业。她没有太多时间倾听人们对于飞机的猜测和恐惧。
当马克对她说如果碧色寨发生战乱,她会不会跟他回希腊时,她摇摇头说:“我不会离开碧色寨的!”
于是,马克和丫丫依然到铁轨以外的山坡上去学习语言,多少年如此,他们会寻找到世界上最露天的、祥和的空气鲜美的山坡,面朝着旷野,马克站在丫丫面前,让她的发音顺着风一样飘渺的音节升起又落下来。
飞机来过又消失了。
人类创造了飞机在空中飞行,还创造了火车在地上奔驰——两种世界充斥着急促而变幻莫测的空间,这似乎是神赐予人生活在其中的一种现实。总而言之,无论是飞机还是火车,都跟速度有关系,人类需要的速度似乎是越快越好,在面对世界时,人类总是忍受不了缓慢。所以,他们需要快一些,再快一些,这样一来,人的欲望才可能借助于速度到达和实现欲望之目标。他们并不知道,在迅猛的速度中,某种东西消失了,那种基于人意识领域的东西,类似花蕊绽开了,类似人类之心隐藏着,而这种绽开和隐藏的美是无视速度的。
飞机来过又消失了。
尽管如此,采桑子依然像她美丽的芳名一样,在碧色寨的世界里将她作为一个守望者的凡俗生活演奏下去,那些粉红色的音符弥漫处,是她灿烂的年华在绽放着。

18、生命中又萌生了奔赴倮姑峡谷的念头

铁路工程师今天将奔赴何处?保罗·曼帝的记忆中再一次地出现了倮姑峡谷,那些被人字桥的遗梦所吟唱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沿倮姑深处的激流所奔溅而去,与此同时,他看见了一个人的身体落在峡谷上的暗夜深处。他出发了,当所有人都在谈论飞机来过又消失的现实时,他再一次沿铁路回到了人字桥。一种浑浊的、惊悸的、不安的、绝望的记忆重又漫上心头,那个就居住在人字桥以下村寨中的筑路工人,他好像叫李克福,为了回忆这个名字,他泅入了最深的人字桥遗梦深处,他又回到了那一夜,回到人字桥外筑起的法式帐篷中开始入梦,只有重回梦乡才可以与人字桥相遇。那一夜复一夜的恶梦过去以后,人字桥诞生了,就像艺术诞生于巨大的想象力穿透的屏障,痛苦、寂寞和绝望造就了艺术的魔力。对于人字桥来说,八百人的生命铺就了人字桥的轨道。何谓永恒……就是那些用菜肴、碟盘、桌布、酒杯、宴席无法替代也无法进入的记忆的世界。
在保罗·曼帝的记忆深处永远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一幕又一幕铁路以触须般张开而进入的内幕,惟其他的进入可以让我们顺着幽黑的梦乡进入人字桥以下的倮姑。
保罗·曼帝的帐篷就立于倮姑的深渊以上。 这个深渊很难用距离测量。有些险恶无须说清楚里面深藏的内容,正像艺术永远无法说清楚它对人类作出了什么样的贡献,人类追求艺术并创造出了艺术的另一种形而上学的深渊。
保罗·曼帝的铁路遗梦永远与死亡和深渊有关。
倮姑,那人字架身体下漫长的深渊所在地的地方除倮姑之外还有白寨。它们深藏在地理的险峻之中,绝壁林立赤祼祼地面对着我们。
保罗·曼帝曾经在它们的绝壁之上铺开了人字形桥上的图纸,有一份图纸刚铺开就被风呼啸到峡谷深处去了。幸好那份图纸的全稿符号都已经装在他心里,他可以重新绘一份。他喜欢倮姑这个地名下的峡谷,所以,即使人字桥的造桥史如此艰难,他仍然坚持到了最后。坚持最后者,必须经历人间最大的磨难,他的磨难除了建构人字桥上的最悲壮之史篇所谱写的旋律,除了八百多人死亡的黑色消息;除了他攀上绝壁,身体被悬空时的那种震惊和哀惘;除了他的身体经受过的修筑人字架整个时间中的难以忍受的艰苦和折磨……除了上述,就是他的记忆,人之拥有记忆,除了在回首记忆时的美好和温馨之外,就是沉浸在永久的记忆深处,被记忆的苦难所煎熬着。这种穿越时空的煎熬使他回到了碧色寨,回到记忆的原生处。
奔赴倮姑峡谷的念头一次重现,是为了寻找一个人。那个叫李克福的人,那个垂落于深渊又活过来的人,他现在在哪里?这个从绝壁到深渊又从深渊到绝壁——关于生死的问题折磨着他。
生死之谜——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到处旅行,人出生于世,只不过是一次长旅而已。不管你承认还是否定,不管你是摘到了月亮还是被神灵所牵引,你从出生之后就开始了人生的长旅,所经之处的风光,以及所邂逅的人都不过是你生命长旅中的一首插曲而已。最终你又要回到自身,回到这次长旅中的孤寂中去,只有孤寂是长久的,围绕你的长旅而始终荡漾的乐曲而已。保罗·曼帝的生活就是最好的个例,他每每出现在图像之中,就让我们看见了人生的长旅。
突然,一种刺耳而尖锐的响声从空中掠过,此刻,站在一边绝壁上的铁路工程师仰起头来,他看见了飞机。
从绝壁往上看飞机,是他未料到的事。飞机显然也看见了他。在转瞬间,飞机在他头顶盘桓了几分钟,他们是否已经在飞机上目测到他的形像,感受到他被铁路遗梦所倍受折磨的眼神。然而,飞机掉转了头,朝着人字架上空飞去了,只有他依然在绝壁之上触摸着空中玄妙的旋律,他是否已经感觉到了一种空气回荡中一种分裂身心的震颤过来了。人之长旅,生命延袭在天空的变幻之中,并会捕捉到美梦和恶梦的正面和反面。

19、雨过来了,飞机又消失了

雨过来了,人字桥被暴雨所洗涤着,铁路工程师已来到人字桥上,雨过来以后,盘桓不已的飞机又从雨幕中消失了。
雨是这个世界狂欢或死亡之中的灵魂,因为有了它,我们会仰起头来接受它赐予我们的世界上最晶莹的洗涤;因为有了它,万物都会在垂死中获得再生的机缘,雨中的闪电是促使飞机逃逸的原因之一。
逃逸者有可能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们会为每一桩事,一个人而逃逸,也会为自身而逃逸,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闪电对于飞行器物来说是一种危险,所以,飞机逃逸出去了。
保罗·曼帝是否也是一个逃逸者呢?
如果他也称之为逃逸者,那么,此刻,他正置入闪电之中,他钻进了隧洞,人字桥不远处的隧洞幽暗而明亮,此刻,正如一辆列车奔驰而来,开始进入隧洞,飞机在逃逸之中消失了。火车又来了,它逃逸进了隧洞,尽管时间短促却已经尝试到了置入隧洞的缓慢,尔后,火车出了隧洞——奔向了人字桥。
保罗·曼帝也同样出了隧洞,他顶着细雨,开始寻找一个人。

20、保罗·曼帝所寻找的一个人应该在哪里

他叫李克福,修筑人字桥时沿着倮姑大峡谷出现在保罗·曼帝的面前,铁路工程师当时在做什么?他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正在往下面看,几块石头压住了他铺开在岩石上的人字桥图纸,他往下看纯属一种本能,自从他到了倮姑上面的崖地就意味着每天要往下看,这是一种挑衅深渊的勇气和习惯。此刻,他看到了一个人正往深渊上面往前走,那个人几乎在视线中是模糊的,而他当时是使用了望眼镜,修筑铁路,望眼镜很重要,当年那些测量滇越之路的法国人,每人肩上都背着一架上好的法式望眼镜,他们占领一座山头时,就会支好望眼镜的支架,那是一个严肃的聚焦点,从里面可以窥见茫茫无涯山脉的支点,那些遥不可触的距离产生了强大的魔法,越变越清晰,那些在几公里之外的野花也会在镜头中随同芬芳移到镜前,香味如此地浓烈;溪水也会扑进镜头,几公里之外的哀婉旋律也会扑面而来,这一切加剧了法国探险家朝前行走的欲望。
而此刻,在望眼镜中,那个从倮姑深渊往上行走的人越来越清晰,他那张黝亮而健康的脸闪烁着这个区域特有的勇气,他正在往上走,仿佛只有往上走是他的目标。而保罗·曼帝呢,过了一会儿就放下了望眼镜,一个人出现在望眼镜中并不是新鲜事,自从保罗·曼帝作为滇越铁路工程师进入这片土地时,只要他举起望眼镜,橙色之风、候鸟、果木、白鹭、岩凌、江河、树叶都会扑进望眼镜。牧羊人、赶马人、流浪人、琴手和刺客也会相继扑进望眼镜。
他又开始伏在图纸上,半小时后,他倾听到了一种喘息, 嗅到了一种奇异的味道,他抬起头来,那个扑进望眼镜面的男人现在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他脸上有一种未被文明所侵蚀的神态,他显得过于憨厚的目光望着保罗·曼帝,如果铁路工程师不开口,他有可能会长久的缄默。工程师朝他点点头说道:“你是来修人字架的吗?”男人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铁路工程师虽然已经来中国云南很长时间了,然而,他却距离于汉语的千里之外,对于神秘的汉语,他始终无法进入,只因为那些符号始终在抗拒他,也可以这样说,面对神奇的汉语世界,他甘愿做一个逃逸者而已。
然而,他却天生具有一种领悟和感受本地人眼神的语言符号,即使这个扑面而来的男人面对着他,憨厚地点点头,缄默着,他依然能够感受到这个男人的语气,他从倮姑以下的深渊来是为了铁路,就这样,他将这个男人带到了法国监工面前,他们正在本地域招收大量的劳工。
就这样,他由此记住了这个男人的模样,由此,他记住了从倮姑深渊中上来的男人。不久以后,这个男人掉进了深渊,然而,他却没有死,他又爬到了深渊的上面——在那里,人字架正在铺开并支起了桥梁。男人爬上来时,所有人都目睹了他的命运,他的一条腿已经废弃,一条胳膊已同样废弃。血淋淋的身体面对着人字桥,他已经算是幸运者,他不属于八百多遇难者中间的一员,他活了下来。他只是一个平凡者,那天,铁路工程师目睹他爬上来以后,看着他倍受疼痛折磨的脸,便给了他几片止痛片。自此以后,他消失了,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消失的,保罗·曼帝不得而知,他在劳工的名录中查询到了他的中国名字:李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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