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碧色寨的下半夜1
书名:碧色寨之恋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5327字 发布时间:2024-07-08

那是下半夜更浓郁的黑夜之色。
就像轨迹中即将扑面而来的历史的色泽。
那色泽挟裹在碧色寨的下半夜中,潜伏在它的车站以及绵延出去的夜色之中,同时依然潜伏在三面钟和水塔内部;潜伏在酒楼和火车的轰鸣声中;潜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惊恐和迷乱之中;潜伏在通往碧色寨赴约声中,那些色泽笼罩住了他们的身体,可他们依然往前走,仿佛仍在追赶那趟列车……那色泽也同样潜伏在一双双迷惘而惊悚的眼睛里。

1、碧色寨的除夕:送旧迎新的节日

年夜弥漫在碧色寨的天空之下时,红色的灯笼像晚风中升起的新符号贴满了这个小世界。车站的屋檐之下到处都是红灯笼、酒楼、客栈,货房外也是红灯笼在晃动。这是中国人送旧迎新的除夕之夜,也是送旧迎新的节日,几乎每个人都穿上了新衣服。这个除夕使艾米莉一家所有人都守候在碧色寨,这是他们进入碧色寨以后的第十个春节,往常,他们一家即使到除夕,依然在外忙碌,十年时间弹指一过,让我们面对艾米莉一家的现实状态,让我们犹如回到他们进入碧色寨的顷刻间一样,重新叙述十年来他们的现实境遇。在这个现实境遇中,让我们先看看碧色寨的女主人,她就是艾米莉,毋庸质疑,只有她整个儿地固守在碧色寨,她的忙碌使她显得无限的充实,从她降临在碧色寨的那一时刻,就意味着碧色寨将拥有一家由法国女人艾米莉创办的医院,这家诊所现在简称为艾米莉医院,她带着她的中年和优雅的激情,全部身心投入到碧色寨医院的存在之中。
让我们看看铁路工程师的境遇,他始终在出发,只有疲惫至极或者极需要钻进艾米莉怀抱的时刻——他才会沿着通往碧色寨的铁轨回家,他乐意步行,不利用任何交通工具,甚至也不剩火车回碧色寨,他永远穿咖啡色马靴,那些马靴也永远再现出了他的形象风格,仿佛一意孤行地想再次回到碧色寨以外的滇越铁路史迹中去。那些往事让他滋生恶梦,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夜游在黑暗外。十年来,他除了穿行于滇越铁路之外,也穿行于寸轨铁路之中……偶尔的时候,他会想起艾米莉,一种素雅而持久的香味从微风中到达他身边,只有这样的时候,他会放下一切图纸,因此也放下冥想和忧思,然后撤离开一切现场。那些现场中包括两种内容,其一,是沿过去的筑路史迹往前走,寻访某种曾与他生命之记忆纠缠一休的现实,比如,守候人字桥68米的长度,伏在桥栏往上看去时,他会倾听那些来自深渊的倾诉,从人字桥往下看,那些遇难者的呼喊仿佛会越过裸露的峡谷到达你耳边;而当他抬起头往天空望去时,云端处依然如此地蔚蓝,那些由幽暗、干燥、凉爽和热带河谷所蜕变的现实中,仿佛像巨大的蝗虫飞遍了碎裂的,被雷劈开的幽谷。其二,他也会回到寸轨铁路现场,他是又一条铁路的工程师,当他回来时,仿佛他是神,他拥有呼风唤雨的力量,尽管如此,他依然感到忧伤,寸轨在往前铺开,不断地朝前铺开了通往碧色寨的六寸轨迹……与此同时,无所不在的时间也在变幻着魔力。保罗·曼帝就这样,与铁路保持着恒久的关系,有时候,当他沿铁路往碧色寨奔去时,他的马靴破了,他的脚足快露出来了,他满身臭味,满身的疲惫,而当他回到碧色寨时,仿佛全身都已经开始松弛而坍塌,他有许多次扶着艾米莉医院的大门,往里看去时,他看到了忙碌的艾米莉,她在充斥着来苏水的院落中走出走进,她寻找到了她个人的世界,并用这个世界拯救被人类信念磨难的碧色寨的这群个体,她的医院不仅收留碧色寨的病人,还收留来自蒙自、个旧、石屏、建水等地的病人,她回过头来看见了他,那一瞬间无限美好,他仿佛也渴望着她的拯救。她一靠近他,他就开始坍塌倒地,艾米莉并不惊叫,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他的女人,他只要洗一个热水澡,重又会活过来。她会为他放热水澡,她专门为他的一次次疲惫归来而准备了一只中国式的圆形浴缸,她会亲自烧水为他准备一缸热水,并为他脱去那些充满汗渍的内衣外套,而那一刻,他会像一个孩子般听从她的安排,她为他准备好了柔软的睡衣,准备好了干净的床榻,他一躺上去就睡着了,就像他躺在铁路中的帐篷中,半夜醒来,他又闻到她的味道。
丽莎在几年前已经从蒙自回到了碧色寨,让我们看看她在碧色寨生活了十年以后的境遇:她已经开始了一名职业作家的生活,在艾米莉医院的顶楼,母亲为她请当地人盖了一间木屋,典型的中国式木屋,上面用碧色寨的瓦覆盖作为天顶,扇形式的木格窗户,探出头去,尽可能领略整个碧色寨的风光,也可以眺望到来来往往的火车,自那以后,丽莎就在这木屋中开始了一个职业作家的写作生涯,当她告诉母亲她想写作时,母亲艾米莉惊喜地望着她说道:“太好了,如果我没有选择医生这个职业,我也一定会写作……”母亲的眼神呈现梦幻的状景,恰好那一时刻正是火车进站的时刻,母亲将丽莎拉到顶台,让她眺望着火车说道:“丽莎,母亲会满足你的愿望,在这顶端上为你盖间写作屋,母亲知道,作家需要安静和寂寞……”就这样,在母亲的理解和支持下,一个月以后,她的写作屋诞生了。为此,母亲还为她捎来了一台法国打字机,那是几年前的春天,她坐在书屋,开始了她的写作计划,除此之外,她与周亦然的关系一直来来往往,她们不可能中断一切关系,就像他们不可能不爱,放弃爱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能的。
托尼呢?他现在的境遇是什么?已经十年时间过去了,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蒙自中学去寻找托尼。除夕这一天,托尼回来了,但依然骑自行车回来。托尼从蒙自中学毕业以后,他就留校做了一名英文教员。他跟任何到碧色寨和蒙自的法国人不一样,他执迷于学习中国汉语,这种单纯而美好的愿望一直至始至终地贯穿在蒙自城区,十年来,他不断地用这种简朴的方式与当地的蒙自人交往,中学毕业以后,他就留校,做了一名英文教师,除此之外,十年来,他依然骑着自行车来往于草坝和蒙自的路上,他在十年时间里,还经历了多少春夏秋冬的变迁,尽管如此,那条奔赴于草坝的路闪烁着他的美好之愿:他想娶张翠花为妻。然而,每次与张翠花相见,他总是缺少那种向张翠花求婚的念头。在他和她每次简短见面的几十分钟时间里,往往是当他试图向她求婚时,她就离去了,因为她在草坝蚕丝厂上班,有严格的上班制度。托尼是一个不善于用语词表达自己情感的法国青年人,即使他很喜欢张翠花,但是他从未告诉过她。这样一来,在漫长的时态中,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总隔着一层薄膜,谁都没有越过这层薄膜,在如此长的时态中,他们的手甚至也没有诞生过一次电磁流。在一种古典的相互迷恋中,一段古典的情感已经穿越了十年。
在碧色寨的除夕之夜,他们都回来了,艾米莉忙碌着,她已经年复一年地学会了迎候独特的除夕之夜,医院里挂满红色灯笼,这个除夕之夜,医院没有一个病人,护士们也回家过年了,所以显得十分舒缓而美好。

2、钻进碧色寨怀抱的法国人

在不知不觉中,溶进了除夕之夜的碧色寨怀抱,使艾米莉获得了身心的休息,尽管她为准备除夕夜的中国年夜饭而付出了心血和劳动,然而,她也同时获得了满足,一家人围坐在中国似的四方桌前,品尝着由艾米莉亲自下厨做的中国菜,无疑是一种幸福,艾丽莎是坚守在碧色寨的一种女性符号,也是法国符号之一。除夕夜,使她完全松弛地开始审视生活了十多年的碧色寨,她带着家人进入了碧色寨的小巷,村里人都认识艾米莉,他们可以用中文叫着她的名字,每到她出现,都会受到村人们热情的观迎,他们从家中取出年糕和花生糖让他们品尝。艾米莉所获得全部满足在除夕这一夜还体现在孩子和丈夫都陪在她身边,他们乐于坐在她身边,品尝着她创造的中国菜;他们乐于跟随她在除夕之夜,倾听着炮竹声中一岁除的神秘时光,他们跟随在她身后,沿着铁路行走着。
丽莎已经钻进了碧色寨太长的时间,她使用链盘的字母敲击着涌到她胸怀的时间的变幻莫测,这里面还有她的爱情,自从回到碧色寨以后,就意味着她要用作家的劳动记录她内心所经历的一切磨难。当她在几年前与周亦然的一次秘密旅途中,获悉周亦然已经是一个已婚之夫时,她的手开始从周亦然的手中移开,那是在个旧城外的矿山炼炉前,那一顷刻以及将来的时间,她对炉火充满了一种痴迷之情,而当周亦然来到她身边时,一个侍者跑来了,将周亦然叫到一棵石榴树下,低语中焦急地说着什么。侍者走后,周亦然来到了她身边说:“我内人病了……我要回家看看……”,“内人,什么内人?”丽莎显得有些诧异地问道。当周亦然脱口而出:“内人也就是夫人……”时,丽莎的手仿佛弹簧般缺去了某种弹力,她的手随后从他手中滑落:“什么,你夫人,你已经有夫人了……”周亦然点点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已经有夫人了……为什么?”,“我现在不是在告诉你吗?”丽莎转身离开了,她乘上一辆三轮马车回到个旧,又改乘别的马车——这些马车专门运载从个旧到蒙自的乘客,那个迷蒙的夏天又炎热又令人无助而伤感,丽莎坐在马车的敞篷内,独自泣泪着,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发誓不想再见到周亦然了,三天以后,周亦然来到了碧色寨。这是下午,也是她沿铁路开始散步的时刻,周亦然在火车上时就已经看见了丽莎,她穿着长裙,她将法式裙穿到了碧色寨,这也是母亲的风格,她们在裙子里做女人。裙裾扇动着铁轨上的幽暗和荒野的呼唤,也扇动着那些未知的迷团。它们涌来了,他突然出现在她视野深处,她一看见他就转过身去,面对着旷野,那些蜿豆花,那些已发黄的麦粒;那些被碧色寨的农夫们编织在树梢上的豆荚们仿佛都看见了他们,云也看见了他们的忧伤。他什么也不说就走过去捉住了她的手,她想抽出她的手,那是她的雷雨,也是她的磁铁——她无法抽出来,只感觉到电流又来了,又一次地袭击着她的身心。这就是她和他的关系吗?
托尼钻进碧色寨怀抱,是为了回到母亲身边,无论现在和将来——母亲永远是他寻找的彼岸。
而他呢?那位铁路工程师一次又一次地从碧色寨出发,每一次都会走得更远。只因为碧色寨让他走得更远吗?他回过头来,每每他离开碧色寨,他都会在不远处回过头来,他不是在告别,而是想在回过头来的时刻看艾米莉一眼,因为从一开始艾米莉都会目送他很远很远。有一次,他已经走出很远了,而当他回过头来时,他竟然还看到艾米莉的头发在飘动,像波浪似的长发在云端以下飘动,同时像波浪一样飘动的还有艾米莉的裙裾,那些镂空的花边飘动起来就像风吹麦穗时的波涛,当铁路工程师沿着铁轨再次回到碧色寨时,有一个更为现实的目的,碧色寨是他的终点站,是他的家,是他的归宿地。

3、除此之外,还有采桑子和她的女儿丫丫

采桑子就像艾米莉一样充满同样的执著和韧性——她们以女性不同的姿态出现在碧色寨,因为受其命运的召唤,又以各自的内心追求居住在碧色寨。采桑子如今已在碧色寨居住了十多个年头。她的女儿丫丫已经10岁。除夕夜,过桥米线店依然被灯火所笼罩,采桑子为那些无法与亲人们团聚的、居住在碧色寨的男人和女人准备了中国式的年夜饭菜。
除夕夜,既是被数不尽的碧色寨红灯笼所照耀的一夜,那些无法回家的搬运工,货仓守门员,酒楼老板、商人,也许还有刺客,都来到了采桑子的过桥米线店。采桑子站在门口,穿一身大红的中国裙装,微笑着迎候每一个客人。马克也来了,马克是独居者,当然无法与亲人们团聚。十年来,马克似乎从未离开过碧色寨,他经营着咖啡屋,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生活着。马克与采桑子的故事我们还会继续讲下去——在某种时空中他们离得如此之近,在如此近的距离里,马克一直与一种爱慕的方式与采桑子接触,我们无法相象,如果碧色寨没有采桑子,马克是否会居住如此长的时间。
历史因为充满了个人的私秘故事显得尤其珍贵而迷人。
碧色寨因为涌进了个人主义的许多事件,因而在时光逆境中依然荡漾着那些悲恸与喜乐的时刻。
采桑子与马克的故事之于碧色寨——是守望者与追求者的事件。
丫丫已经10岁,在碧色寨,她的中文老师是母亲,英文老师是马克。

4.停留在碧色寨的三面钟和水塔的梦幻之心

百年以后,停留在碧色寨的三面钟和水塔的梦幻之心仍在徘徊之中,那些梦幻之心沿铁轨的时速逐次地慢,慢到一个顶端就是停顿。百年以后的我看见了三面钟的梦幻的时针不再旋转,它累了,终于停顿,一只白鹭在不远处的水田栖居,寻找到了它的乐园。在云气环绕不休的碧色寨,水塔的虚妄之旅结束在它的一次水的呼啸受挫以后,它垂下头来,仿佛麦穗的饱满之心垂下头来……所有虚妄之物以它们的挣扎、抗争和梦想终而复始地改换姿态,所以,当我看见三面钟时,感觉到又有人为它校准了时间,它又开始旋转了,我将手腕上的表针对准三面钟,竟与它的时速微妙地衔接上了,也就是说,三面钟仍以不倦的心跟随人类的脚步在前行。那只水塔也就再次仰起头来,尽管它忧伤,它萎靡,它受挫,它开始坍塌……如同万物之兽也会迎候自己的死亡。
我在前行中追赶着百年前的火车,正是那列车将周亦然再次带到了碧色寨,他此次来,是为了诠释,是为了拯救,是为了让私秘之旅沿着轨道永不停顿地进行下去。
诠释者是为了什么?何谓诠释:一个人通过诠释找到了自己的内心,那内心有多大,有多宽,盛得下多少水和焰火。人之所以依附于诠释,也是为了在翻身中碰到豁谷,那些道路的出口和入口湮灭了人的脚步;人之所以发明了诠释,是为了在晦涩颤栗中,感受到那清澈的舌头,那舌头不再发醇发涩……
关于拯救,则是为了爱情。周亦然知道,如果不前来面对丽莎,那么他就会失去她了。他害怕失去她的感觉,他根本就不敢想象失去她到底会呈现什么样的困境。
私秘之旅,则是他和她的双行轨道,自从他们相爱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开始拥有了私秘之语。
现在,周亦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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