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下
上官致远看了看站在面前不远处的沈孝恭,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在二十天之前……不……哪怕是十天之前,五天之前,如果我能听到你对我说这番话,我也会很欣喜,庆幸于自己不辱使命。
主公派遣我到这里来无非要的就是你这样一个干脆利落的态度,可遗憾的是……这个态度你给的稍微晚了些。”
他摇了摇头表示惋惜。
“最迟明日一早主公大军就会到达武当山,你猜在这个时候你才迟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主公会不会很高兴?”
上官致远看了看面前桌案上的茶和点心,非常认真的说道:“多谢款待,不过我还要赶回去。
景慎之将军还等着我一块迎接主公车驾,我不能在你这里耽搁太长的时间。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可以告诉我的看法,不一定对你有用……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面色有些发白的沈孝恭抱了抱拳道:“请上官先生明示。”
上官致远摆了摆手道:“可不敢当……我要跟你说的也不是什么办法,因为在主公来之前我已经没有权利擅做主张。
没能和你在之前好好聊聊,这是我的运气不好。
当然,也是你的运气不好……我想要告诉你的,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上官致远喝了一口茶,然后缓缓起身:“人总是犹豫不决,之所以会犹豫有很多原因。或许是担忧,或许是期待,或许是恐惧,或许是不解,也有可能是投机……但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造成的犹豫,其实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因为只要是犹豫,往往都会错失很多东西。”
“权利,名望,地位,功劳,或许还有一个承诺。”
上官致远伸出几根手指,然后又缓缓收回去:“我不知道你是哪一种犹豫,所以不便评价你这样做是对是错。
但我可以给你的忠告就在刚才那一番话里……沈将军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将才,主公曾经说过,沈原麾下最善战者有四人。
李洪基,张公谨,沈孝恭,李道宗……如今只看谁快一些了。”
他笑了笑,话尽于此:“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完这句话之后,上官致远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了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子。
沈孝恭安排了人马护送,回到村子里自己的住所,沈孝恭的脸色依然阴沉的厉害。
“是我太犹豫?”
他喃喃的自语了一句。
“如今只看谁快一些?”
想到上官致远最后说的这句令人不解的话,沈孝恭眉头皱的更紧了几分。
实在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只好将亲信幕僚崔焕然叫了过来。
今日与上官致远相见,是他几次派人恳请才换来的,上官致远能来,其实已经出乎了沈孝恭的预计。
如果说宁王没有起兵南下之际,是上官致远追着他后面商议事情。
那么自宁王起兵之日起,上官致远已经没有再追着他的必要了。
主动,在不知不觉间到了别人手里。这种感觉让沈孝恭很难受,难受的想要骂人。
“大将军……”
崔焕然看了沈孝恭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上官致远走了之后,卑职也一直在想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想了很久没有一个头绪……后来,卑职又往前想了想,他提到了四个人。”
“您,李洪基,张公谨,李道宗……”
“什么意思?”
沈孝恭愣了一下,没明白崔焕然的意思。
“李洪基率军征战河北,已经立下了不少功劳。
将来宁王殿下必然不会亏待了他……张公谨这次随军南下,显然宁王殿下对他也是有所倚重的。
宁王殿下对沈原旧臣,前阵子打压的太狠了些,所以总是要显示宽仁的一面……李洪基立功,张公谨再立功,这两个人无疑就会被宁王立为沈原旧臣被重用的典范。”
“这也是宁王殿下分出功劳来给沈原旧臣,是必要的平衡朝堂之术。
已经立了两个典范,安抚人心的作用便起到了……还要震慑人心,对于还在摇摆不定的人,掌控了大局的宁王已经没有必要再一味的拉拢,必然要打压,就算明知道打压会付出代价还是要打压,因为宁王要树立自己绝对的权威。”
“现在打压一个人,能起到震慑群臣作用的,只有两个人选了……您和李道宗。”
崔焕然叹了口气道:“这便是上官致远说的那句,只看谁快一些了。”
沈孝恭大惊失色,一瞬间汗水就湿透了衣背:“你是说,如果现在我还不做出些让宁王殿下满意的事,他就算明知道我有可能投到沈世永那边去,也要不惜代价对我动兵?
如果我比李道宗要快……那宁王打压的人,就是李道宗?”
“十之六七,便是如此。”
崔焕然道:“如今掌兵的沈原旧臣,只剩下您和李道宗了。又都没有表示出什么,宁王必然要有所举动……”
沈孝恭跌坐在椅子上,浑身上下似乎在一瞬间就给抽空了力气:“本以为手里有兵便是砝码,现在看来反倒成了祸端。”
崔焕然忍不住叹道:“我前阵子劝过您,对萧铣动兵……”
“不晚!”
沈孝恭猛的站起来,攥紧了拳头说道:“传我号令,大军今夜集结开拔……不去和萧铣打一场没什么,我就直接去找沈世永打一场!”
“宁王最迟明日就到!”
崔焕然脸色一变说道。
“不能等宁王到了……不然我更被动。”
沈孝恭摇了摇头,脸色沉重。
襄阳城
看着面前桌子上的书信,梁帝萧铣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封信,视线里没有一点神采,整个人就如同一棵枯木一般。
才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一夜之间仿佛就苍老到了百岁似的。
“谋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铣艰难的将视线从那封信上移开看向自己的亲信大将周放吾:“朕错了……当日朕与你在城头看见沈世永大营中似有叛乱,就该果断出兵。
若是那日出城决战,哪里还会有今日这不解之危局?
谋成,如今城内山穷水尽……粮草支撑不了一个月了,士气又不可用,不如……”
“不可!”
周放吾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桌案上的书信抓起来撕成了碎片。
“沈世永不过是在危言耸听罢了!”
碎纸如残蝶飞舞,落了一地。
“他怎么可能真的敢杀那十万战俘?
他如今麾下兵力不足十万,这十万战俘对他来说是多大的力量?
他写这封信,就是欺陛下您宽厚仁慈!就算给沈世永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真的将那十万战俘全都杀了。
十万人,就算是逼急了赤手空拳上阵,沈世永也应付不来!他绝不敢!”
周放吾怒道:“如此卑鄙小人,陛下不可对其妥协!
陛下……您应该明白,整个襄阳城里,甚至整个大梁国,任何人都可以投降,百官可以,黎民百姓也可以,唯独您不可以。
百官投降,依然做官。
百姓投降,依然生活。
可您是大梁国的皇帝,您若是投降,沈世永怎么可能……”
听到这句话,萧铣的脸色一变,但很快就又沮丧下来。
“城中十万军民……朕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念,连累了他们。
粮食没了,难道朕要让全城军民一块饿死?”
“陛下,再等等!”
周放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沈世永现在看似得意,其实他比陛下您要心急。
陛下,您想想,如果沈世永不急,他又何必急着写这样一封信射进城里来?
他若是真如信中所说,粮草丰足,士气如虹,无需攻城,只需围困襄阳便是了。”
“沈世永更急?”
萧铣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随即恍然大悟:“宁王沈宁!”
想到了这一点,萧铣心中豁然开朗!
“没错,宁王沈宁断然不会允许沈世永打下襄阳,若是沈世永在此处站稳脚跟,宁王沈宁再想动兵就难了太多!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宁王沈宁说不得已经调集人马来围攻沈世永了,不然沈世永为什么如此急迫?”
周放吾道:“陛下,咱们只需坚守襄阳城,到时候宁王沈宁和沈世永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可是……”
萧铣皱眉道:“就算沈宁击败了沈世永……朕困守襄阳孤城,早晚还是要城破国亡……和现在降了沈世永又有何区别?”
听到这句话,周放吾沉默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兵部尚书田文镜忽然站起来,撩袍跪倒在萧铣面前用力的磕了三个头:“臣无能,让陛下心忧。”
说完这句,以头触地的田文镜声音沙哑着说道:“请陛下三思……就算大梁国真的要亡,也绝不能亡于仇人之手!
沈世永杀我大梁多少百姓?
多少士兵?
南漳城里那些血战到底的将士们,若知道大梁终究亡于沈世永之手,在九泉之下将会如何悲伤哭泣?
死于襄阳城外那数万灾民,只怕在阴曹地府中也不得安宁!”
“臣不忠,不该说这样的话。
但请陛下三思,若是逼不得已必须要做选择,那么宁愿投降沈宁,也不能投降沈世永!”
田文镜抬起头,眼中含泪道:“但,现在还远没有到国破家亡的时候,陛下怎么能先没了斗志?
陛下若放弃,城中十万军民尽皆放弃,哪里还有希望?请陛下振作!死守襄阳!”
“朕明白了!”
萧铣缓缓的站起来,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就算最终会战败,也要堂堂正正的败!
不战而败,是大梁的耻辱!”
襄阳城外
秦王军大营
嗣十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他却没有睡着。
盯着大帐的顶部,他已经这样死了一样躺了将近一个时辰。
酒囊已经喝空,但却依然没有一丝睡意。他的脑子里不断的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他告诉自己,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谨慎。
沈世永只给他六千骑兵突袭梁军辎重营,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来沈世永根本就还不信任他。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忽然帘子一动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刷的一声,嗣十三第一时间抽出了横刀。
“谁!”
“通闻府”
闪进来的黑影在凳子上坐下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嗣十三手里的横刀。
“你应该知道,早晚我们都会找上你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是不是也在等着我们来找上你?
不过说起来……似乎你现在很享受成为沈世永亲信的感觉呢,对吗?”
他把玩着桌子上的茶杯,看不清脸色。
听到这句话,嗣十三忽然笑了起来。
很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