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嘉斯德斯赶到城主府的时候,抵御鬼潮冲击的盾卫防线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无数狰狞的厉鬼流着血泪,姿态如野兽般撞进了缺口里,撕碎着一些士兵的血肉,却又对一些士兵视而不见,嘶吼着继续朝着猎鹞城主的位置野蛮冲锋。
猎鹞城主以及他身边的几大供奉全部全力出手,爆发的灵气掀起阵阵混乱而猛烈的气浪潮汐,拳影、剑气、刃矢,纷腾缠绕,在前方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光影,像一块灵动闪烁的磨盘,连绵不绝的厉鬼扔进去,磨成破碎的骨与血,大片鬼物哪怕瞬间恢复也会瞬间又被搅磨得支离破碎,鲜血与碎肉四溅飞射形成一块血色的幕屏。
不过压力却从来不在鬼物这边。全力出手的城主一边看似暂时控制住了局面,实则巨大的灵气消耗让好几个供奉脸色都开始变得苍白,甚至猎鹞城主自己,眼神里都渐渐浮现出了恐惧。
好在嘉斯德斯带着的援军及时出现,让所有苦苦支撑的人欣喜若狂。
两位城主在路上就将情况了解清楚了,亲眼见到那不死不灭的狰狞鬼群虽然仍感到震惊,但却并没有露出惧意,纷纷出手帮忙,很快就将鬼群重新压了回去,稳固住了防线。
嘉斯德斯没有出手,而是看向了头顶的天空。
那里,天澜正绕着一个很小的圆形的轨迹盘旋着。
远远看去,它的喙部几乎能啄到自己长长的尾羽的末端,盘旋间在高空中形成了一个七彩的“环”。
七彩的“环”在高空中旋转,“环”外渐渐激荡起一圈一圈的不断向外扩散的火焰,明黄色的光芒炽烈耀眼。
“幕后操纵厉鬼的人,难道是在天上?”嘉斯德斯有些疑惑。刚才雪零的带天澜离开时的说法让他的思路都有些混乱了,努力去理解,也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突然身后传来了鹰尧城主的声音:“力之王大人,您是想到什么破解鬼群的好主意了吗?时间不等人啊,堂兄这边就算加上我们压力也很大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还响起了一声竟有些像是刻意弄出来的巨大的震耳轰鸣,把整片战场混乱的嘈杂声都盖了过去,像是在“提醒”嘉斯德斯那边的战斗激烈无比。
嘉斯德斯竟隐隐听出了一种“你这个‘力之王’怎么光看着不帮忙啊”的嫌弃感。鹰尧城主也算是个人才了,总是能把类似的软钉子藏进看似恭敬的话语里。
嘉斯德斯突然灵光一闪,猛地回头看向了守在猎鹞城主身边的鹰尧。
“你刚才说,堂兄?”
“是啊,猎鹞城主就是我堂兄啊!”
鹰尧和司莹两位城主带来的人虽然少,但每个都是仅比封号强者稍弱一筹的顶尖强者,现在战场的压力其实没有那么大,鹰尧甚至能抽出空闲反手背剑站定了,跟嘉斯德斯说话。
“力之王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半山家族的人自古以来就有把动物的名字取进自己的名字里的习俗,堂兄是‘猎鹞·半山’是‘鹞’,我是‘鹰’,我还以为之前跟纯白雪姬自报名讳的时候您就能联想到一些东西呢。”
帝国一统大陆后,虽然也统一了文字语言,但各地仍然保留着很多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就像之前路过的村子几十年前还兴祭祀山神一样,取名方面各地自然也各有各的习俗,每一次中央设大宴的时候,总能听到很多古怪又拗口的唱名,这并不奇怪。
不过鹰尧此时的说法却让嘉斯德斯猛地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被之前鬼群里那个唯一会说话的说书人打扮的鬼,所茫然念叨的名字!
“那么‘暴熊•半山’,也是你们家族的人?”嘉斯德斯看着鹰尧城主,目光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压迫力。
鹰尧有些意外,但想着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便如实道:“正是小侄。”
嘉斯德斯猛地看向旁边的猎鹞城主,目光像刀一样锐利,“也就是说,暴熊•半山是你儿子?”
猎鹞城主像是灵气消耗过度,此刻的脸色十分难看,拱手道:“力之王大人,您别忘了这些鬼物都是幕后有人操控的,鬼物所说的话又怎能轻信?”
这边还没质问,那边就开始解释了。嘉斯德斯越发确定,这满城的鬼物都与城主猎鹞脱不了干系!
联想到之前说书人鬼说的“豢养魔人”、“杀民养魔人”等,嘉斯德斯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而还没等他来得及追问更多,战场中一部分人竟猛地瞪大了眼睛望向天空,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连手上的防御都慢了一拍,差点让好不容易才逼退的鬼群重新撕开了防线。
嘉斯德斯也心有所感,仰头向天空望去。
一瞬间他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只见整片天空都已经被辉煌明亮的火焰覆盖,那火焰一圈圈,一层层,以中央那个七彩的“环”为中心不断地向外扩散传导,明明是火焰,却在天空荡起了宛如水波一般的涟漪,涟漪到了边界处仍然在缓慢地向外晕染,不断地将更多的天空侵蚀为自己的领地。
仿佛整个天空就是一块可燃的幕布,于中央处被点燃,于是火焰以中央的那个点为中心,向着四周焚化蔓延,仿佛要一点点把整个苍穹都啃食殆尽!
火焰最中央处,七彩的凤鸟仍然在原地转圈飞行,喙像是在衔着自己的尾羽,组成一个玄奥神秘的七彩的“环”,又像是勾勒起的一个灵动流转的诡秘符文。
刚才嘉斯德斯觉得雪零是发现了幕后操纵鬼群的人躲在天上,但现在他对这个想法产生了怀疑。天澜的那副模样根本就不像是在对着某个敌人发动攻击,而像是在跳着某种古老诡异的祭舞,举行着蛮荒时流传的呼唤神明的原始仪式。
愣神间,突然,嘉斯德斯震惊地发现天空中本来向外扩散蔓延已经渐渐非常缓慢,像是天澜操控火焰已经到达极限了的火焰天幕,竟然猛地再次向外焚烧蔓延,而且是以超过之前十倍的速度!
天,亮了!
入目可及,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灿烂辉煌、熊熊跃动的火焰,最明亮最灼目的焰光取代了那本该黑暗如深渊的夜空天穹,像是一场向世界献上的最盛大的祭礼。
嘉斯德斯瞳孔骤缩,目光里的震惊转变为了惊恐,因为他发现头顶的火焰天幕根本不是在以超过之前十倍的速度继续在向外蔓延,它的范围已经扩张到了极限,之所以看起来突然以更快的速度继续变大,那是因为它所在的高度在飞快地降低!
天澜正挟裹着那一整块巨大得好似取代了整个天空的火焰天幕,以煌煌不可抵挡之势向着地面倾压而来!
天,塌了!
从天空射下的明亮的焰光将整座城市照得透亮,所有因厉鬼流窜而惶惶恐惧的人全都忍不住望向了天空,接着他们每一个人的瞳孔里都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震撼到屏住了呼吸。
哪怕是死死躲进屋子里的人,感受到那整个屋外的堂皇浩亮,也忍不住透过门窗的缝隙望一眼那屋外的天穹。
火焰的穹天如神迹般倒映进每一个惊惶未定的瞳孔里!
有人莫名安心,有人更加恐惧,但每一个人眼睛里都弥漫着同样的直照心灵的震撼,像是见证着神迹。
“不够,还不够!”
站在天澜的背上,雪零的眼睛里奇异的光泽不断流转,世界在那奇异光泽的滤镜下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色彩。
她再一次看见了,感受到了,那来自全城无数处地点、无数处角落里的目光。
平时这些目光并不代表着什么,但当一种浩大的意识均匀地分散在全城,那么全城的注意力汇聚之地,便也意味着那股浩大的意识也将朝此处汇集。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汇集,便能自然形成一种超凡的“仪式”。
刚才她独自发动“血之殇”时已经感受到了,而这次她感受得更加清晰。现在这一刻,弥散在全城的那股冥冥中的意识飞快地朝她和天澜这里汇聚了过来,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目光,恍然如“神”的注视。
但是却还不够,还差了一点!
不是天澜不够努力,实际上天澜的表现简直让她震惊,这种对火焰的驾驭能力是她前所未见的,明明刚化形不久,天澜肯定是还没有转修“元素使”的,但现在他却表现出了几乎超过所有顶尖火系元素使的对火焰的操控力!
在灵气运行线路方面,半身人和人类是差不多的。按照常理,没有转修元素使的人哪怕拥有元素类的天赋,对元素的操控力撑死了也就跟擅长蛮干的魔兽是差不多的水平,甚至可能还低些,是不可能达到元素使的水平的,更不要说超过了。
但天澜却打破了这个常理!
这辉煌盛大,仿佛取代了整个天穹般的火焰天幕,是哪怕被冠以“火之王”之封号的紫燐·星蓝,来了也复刻不了的奇迹!
——但是仍然还不够!
城市里仍然还有少部分默灵的意识没有汇聚过来。
她必须保证这里汇聚全部的“注意力”,一点儿也不能差,只要差一点都是不完整的,都不会质变成“祂”!
紧握着手中的剑,雪零忍不住再次想起她在取走科穆的家书时,手上所感知到的……默灵那已经有些冰冷的体温。
机会只有一次……
雪零嘴唇苍白,目光坚定,不再管自己身体已经损失一半血液的极度贫血的状态,拔剑默念了天赋之名。
“第一绝剑,血之殇!”
剩下的一半鲜血也在这一刻彻底燃尽!
换来了一道巨大的、直抵苍天之极般的血色剑影!
一瞬间,直透灵魂的压迫力弥漫全城!
如果说天澜拼尽全力发动并维持的火焰天幕盛大归盛大,却太过分散缺乏一个核心点的话,那么这一刻这柄直刺苍穹的血剑便让这片极致的盛大辉煌有了一个核心!
城市里,深屋中、地窖中、密室中,所有或因为厉鬼,或因为其他原因将自己封闭在完全感知不到外界天空的人,这一刻也全都感知到了那股直透灵魂的压迫力,巨大的惊愕中他们全都忍不住抬头看天,哪怕对于他们来说那个方向只是黑漆漆的地下密室的天花板,他们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着,就好像他们隔着重重阻碍,看到了城市中央的火海天空中那柄直刺苍穹的血色剑影!
萝密利、可妮丝,还有豪格和他身边与他一同在地下大厅对着暴熊等人的残尸肉糜保持着警戒的调查团士兵们,这一刻也都像是瞬间感知到了什么,惊愕地抬头望向“天空”。
城主府倒塌的殿墙旁,嘉斯德斯同样望着天空,既震撼,又无力。刚才感知到天澜挟着倾天之势压来的时候,他以为天澜发了疯还想要阻止,但紧接着却看到了那柄冲天的血剑,提起来的灵气都瞬间散去。不止是那股威势自己无法抵抗,也因为他明明记得,刚才雪零已经发动过了一次血之殇……
巨大的震惊让他连不远处的战场的嘈杂声什么时候消失了都没察觉。
没错,鬼潮战场上的声音也消失了。
所有城主府士兵包括各大供奉强者,甚至是三位城主,在这一瞬也全都下意识般地举头望天,连袭来的鬼群都顾不上,连自己的生命都顾不上。就像是达成了某种条件,一股莫大的意志挟裹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过却没有人因此被鬼群袭击,因为这一刻所有的厉鬼,也全都停了下来!
它们用它们那一双双瞳孔涣散流着血泪的眼睛,仰头望向了头顶的天!
雪零感受着心脏传来的强烈的紧缩感和疼痛感,想要说话,身体却再也提不起力气。
她看到了、感觉到了,她成功了,默灵分散的意识在这一刻汇聚于一点,宛如一道天神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正看着她、看着天澜,浩大却又沉寂,茫然而无动于衷。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说不定会前功尽弃。
只是她太累了、太痛了,累得痛得精神都迟钝了,身体再提不起力气来,她又该怎么做……其实也很简单,在血之殇发动之前她就早有预案……
下一瞬,她眼睛的情绪消失了,变成了一种一潭死水般的绝对的冷漠与寂然。
身体在这一刻像是被她的理智当成死物般的机器来分析和指挥。
——力量残余,尚有。
——预备方案,执行。
——书信,取出,高举过头。
——灵气入喉,挤压肺部,张嘴,动舌。
“默灵!你忘了吗,你还有事情没有做!这封信只能你来送,没人会帮你!还不快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