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刚揭开序幕时,我就开始了写作,在那一年里,我总共写了 三本对我来说非常具有意义的书。第一本书是《马帮城》,它用了我 写作中最长的时间,从1月到5月。然后,深藏着奥秘的一部书终于结束 了,那是一个漫长的梦,那个梦结束于一个下午。
其实在很多年前,我一直生活在马都之城 那个滇西北的一座 小镇上。童年的时候,我还曾看见过马帮、马驮以及赶马人。现在,那座马帮名城或许在深藏着奥秘的世界中依然存在,或许在现实中已 经消失了,但我在书中竭尽全力地去寻找它。在那书写之前的日子里 我一直都是一个朝前走的人, 一个幻想别的故事的写作者,我之所以 停顿下来,是因为某一个瞬间我回到了从前的地方,走在了一条过去 的马帮古道上,那是一条滇西北的茶马古道;我又看见了草原上的赶 马人,澜沧江峡谷的赶马人,那个地方依然深藏着奥秘,所以才会响 起马铃声,响起马锅头的歌谣。
突然之间,我的心灵开始激动起来,在澜沧江的大峡谷我看见了 19世纪中叶的一支马帮队伍,无论我怎样拥有现实,那支马帮队伍总是 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着我。有很长时间我似乎跟随着那支马帮在密 云之中生活,于是,我开始了《马帮城》的写作。马铃声使我不断失 眠,在失眠中我头枕着上马店、十三栏杆坡、澜沧江峡谷、青藏高原 脊背——解不破的谜环绕着我。我的笔同样充满着奥秘, 一阵阵扑面 而来的倦意左右着我,也许我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死在一条路上, 然而尽管如此,我从一条路上,从一条马道上获得的那种奥秘深深地 笼罩住了我。人类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和传说都太美了,无法解释,因 为人类的遭遇就是从路上开始的。
我的第二本书是《情奴》。直到如今,我仍然 回忆得起来我第一次进入腾冲县和顺乡的场景,它 如今是著名的侨乡,然而在那里我却寻找到了19世 纪的阳温墩,那个地名给予了我想写一本书的冲动。 当金色的光泽照着阳温墩的墙壁时,我寻找到了讲 故事的理由:这本书中的故事以19世纪末期到20世 纪初叶为时间背景,历经了第二次大战的残片,它 是我写作史中又一部冥想之书。
我的第三本书是《花纹》。花是一种诗意色彩, 也是一种诗体符号,惟有女人才能用身体承担那种 镶嵌似的符号。在写那部小说之前,我似乎积累了 大量的经验,不仅仅因为我是女性,可以用我的成 长感受那种经验,而且也是因为我通过诗意的经验 感受到了它:在女人身体上,它无处不在,它闪现 在女性身体的肌肤上,它从女性灵魂的镜子中隐现 而出。它就是身体上被我们所忽视的或者被我们所 歪曲的那种美妙,所以,我想透过身体上的“花纹” 来讲述女人身体成长的故事,因为所有女人的身体 内部都像一朵“花纹”,那就是一个故事的开始, 一部新小说的出现。 《花纹》,它在偶然中突兀而 至,犹如一道“花纹”使我产生了幻想:在男性或 女性的故事中有着人类崇高的快乐和令人心碎的绝 望,然而那就是他们的故事。
当我讲故事时,我总是通过他们,即男性或女 性进入我的语言场景之中去,通过他们或对他们情 不自禁的描述,表达出自然的欲望和人性的欲望互 相交织燃烧的故事。许多年来,我一直不倦地讲述 着男性或女性的故事。小说是最大的虚构,当我写 作时,让我始终着迷的是在一个充满男性和女性的 世界里, 一种永恒的矛盾就像波浪般翻卷着,或者 说一种永恒的战争总是没有结束的时刻。
有一点也许是我写作中保持得最好的状态,就是当我写作时,不会有任何 声音可以打扰或中断我写作时的那种诗意性,它后来展现在了我小说中,也许 那就是我与别的作家不雷同的原因。当那种诗意被某一类读者感受到时,我深 信,那些读者就像我一样会迷恋事物的变化。
尤瑟纳尔说:“书上常说,话语往往会出卖思想,但似乎写下来的语言更 能出卖思想。”2002年的最后一天,我结束了《花纹》的全部写作,我被语言 所笼罩的那种生活一次又一次地摧残着我的现实生活。语言,也许是我最大的 敌人,当我用那无限敏感的身心与它搏斗时,总有一天,我会倒下去,那个时 刻也许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