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坝子在哪里?它是出入云南境内的一片山冈。撒坝 子有金色的麦子架,有孤独的牧羊人,有“青春棚”;当 一个撒坝子女孩长到十四五岁时,撒坝子的所有父亲和母 亲都要寻找上好的木料为她在门外搭一所小房子 “ 青 春 棚 ”
撒坝子的傈僳族人举行舞会,是在一块有篝火印迹的 长坪上。在那里,我寻找到了他们跳圆圈舞的欢快节奏,一群举着火把的年轻男人点燃了长坪上的一堆木柴,撒坝 子的舞会开始了。那些穿着裙子的少女和妇女慢慢地从一 棵远方的核桃树下向着篝火走近 ……在撒坝子,我喜欢那 拉着手正在狂欢的圆圈舞者……
在撒坝子, 一个七十岁的牧羊人进入了我的视线,她 的形象和存在充满了难以置信:七十岁的她仍然能带领八 十多只山羊穿越撒坝子的辽阔山冈。当我们想为她拍照时, 她没有拒绝。她告诉我们,她从六岁就开始放羊了……
我一直在云南境内寻找着山冈,山冈是一个旁注,无 处不在,它出现在横断山脉的中央,它是我出生以后的所 在之地,它是我熔炼忧伤的多愁善感的母语世界。我看见 过许多著名的山冈,比如玉龙雪山、梅里雪山、白马雪 山 ……撒坝子的辽阔山冈出现在我身边,它不属于云南那 些著名的山冈,它很平常。近些年来,我经常出入于云南 众多旅游手册上没有记录的地方,比如撒坝子,比如米厘。
一片猎地在进入米厘的山冈后,浮现出来了。米厘的山冈间传说的猎 人出现了:他在一团光影笼罩之下,有时像一头金黄色的老虎,有时像一 头黑色的熊,有时是跳跃的狮子,有时是丛林山冈上人与兽搏斗的英雄…… 据说,他从不把女人带到猎地去,在他身边,既看不到女人的身影,也嗅 不到女人留在他身上的芬芳。如果我出生在古代,如果我因等待一只野兽 而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不会让我留下来?
岩头,在哪里?我一直在寻找着那个鹰和乌鸦飞过的地方。到达岩头 后,我思考着,我为什么总是想做诗人,如果做一个诗人,那就意味着我 要在岩头,在那些充满活力的赤脚奔跑声中寻访到那像诗一样炫目的光…… 在绽放的金沙江岩石上的花朵之间,我不仅看见了赤脚的男人,看见了处 于生与死之间的岩头,还参加了一场葬礼,男人和女人赤裸着身体,身体 上涂满了黑色的炭灰。在岩头的葬礼之中,必须有一支那样的队伍出现, 他们中有巫师,在唱着歌,浓浓的黑色炭灰涂在身上。那是一支为死者驱 鬼的队伍,在送死者到天堂去的路上,他们就那样不停地赤着脚跳着。
那是一条充满亡灵的道路:老巫师不仅往死者前往的路上抛掷苞谷, 一粒粒金黄色的苞谷在空中跳荡,然后又迅速地重返大地,他还往空中抛 洒尘土,那些岩头的泥土,被金沙江水滋润的红土,就像那支队伍一样, 由一种转瞬即逝的生灵幻觉所掌握并操纵着……那一切深刻地触及了我们 生命中令人感伤的和被秘密所安慰的时刻,像火焰一样迷人的葬礼发生在金沙江畔的岩头,我迷上了那支身体涂 上炭灰的驱鬼队伍,迷上了岩头小径上跳来跳去的黑色的幽灵,迷上了落 在我手心的苞谷和尘土,我迷失在一条充满了亡灵的路上……那个午夜, 我在岩头寻找到了一张床 对我来说,犹如寻找到了一片苞谷地和一座 牧羊人的山冈。很多年以后,当我老了,我会来到这里,重新找到进入岩 头的路线,我也许会请那些浑身涂满炭灰的黑色幽灵们帮助我在死亡时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