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我自己的真正的家终于出现在了严家地,那是1995年的7月。在一次暴雨之后,我可以搬入新居了。那虽然只是一套单位分给我的两居室的房子,但使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因为那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房间,对当时的我来说,那简直是一种隐居式生活的开始。
我感到了对自我精神生活的一种热忱和期待。当我把门打开,把家迁入 严家地的新宅时,我立刻找到了摆放花瓶的位置。它很重要吗?是的,寻找 摆放花瓶之地对我来说就像是男人寻找放香烟的地方。我转动眼睛,看着许 多地方都可以摆放插着我心爱的、摇曳着的玫瑰的花瓶,比如露台上或明或 暗的角落;比如我的书桌上,我终于可以置放一张又宽又大的书桌了,上面 陈列我的手稿以及正在翻开的书;比如我的卧房,它既是我睡觉的地方,也是我每晚阅读之地。在那个属于我自己的小小的空间里, 一定不会缺少摆放花瓶之地。
当我把第一 只花瓶放 在书桌上时, 一束正等待 怒放的红玫瑰迫不及待地 扑进花瓶,期待与我的气 息融为一体。我在书林街 生 活 时 就 喜 欢 上 了 玫 瑰 喜欢它既有荆棘又 有花蕊之香,那仿佛是我 身体中一种奇异地混合着 忧郁禀性的再现,我在一 朵玫瑰中看到了另一种自 我。当玫瑰的花瓣突然在 某一个时刻开始凋零时, 我倾听着花瓣落在书桌上 的声音,即刻被一种微妙 的精神之旅所控制。多少 年来, 一朵玫瑰比一座高 耸入云的山峰更震撼我, 因为一朵玫瑰诗意地解释了世界。
我把最大的那个房间做了书房,另一间则做了卧房。从1995年7月开 始,我厌倦参加任何热闹的团体活动,厌倦与许多人会面的场所,我需 要过一种非常孤独的生活。我在客厅里放好音箱,那台音箱早在书林街时就有了,当时因为空间太小,所以它就像庞然大物一样显得不合时宜。
我喜欢音乐,音乐对我来说意味着倾听另一种语言。那时,我一直沉溺 在肖邦、莫扎特等人的古典音乐中,甚至写作时也放他们的音乐。有时 候,微风吹拂着我的身体,我那些未确定的语言仿佛寻找着触须时,我 会躺在沙发上听音乐,会颓丧地睡在卧房中听音乐,那样的世界似乎不 会被任何人干扰。那时,我正在经历着一种坚韧不拔而又柔软如丝般的 训练,即把诗意的语言闪现在一个秘密的精神之塔上,让我可以看见,就像可以看见黑夜与白昼。
我的卧房在书房一侧,当我把它选择为卧房时,我知道在以后的若 干年里,我将在那间小屋度过漫长的黑夜。黑夜对我而言,意味着诗一 般的寂静和死一般的安宁。黑夜中,似乎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比如接 吻,在黑夜中,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很容易接吻;比如易容,倘若你想 改变,在黑夜的掩饰下你很快就可以变成另一个自我,去蒙蔽别人;比 如柔情,因为黑夜像涟漪,所以, 一旦你施展柔情这种魔法,那么你就 可以轻易征服别人;比如调情,黑夜可以使舌尖柔软而抒情,在夜的色 泽之中, 一对男女如果调情,准会产生一种身体的惬意 …… 比如写作、阅读,当我在黑夜里写作时, 一定是在写诗,而不是写小说。诗,黑夜中拂过水面上的波浪, 一匹中国丝绸在夜色中的展现。
我的卧房不仅仅是睡觉的地方,也是每晚阅读的地方。书总是放在 房间一侧,放在枕旁,放在箱子里,放在恋人背叛了的膝头上。书就像 杜拉斯所说的: “书就是两个相爱的人的故事。是这样,他们相爱而无 成见。”我一本一本地将书带回家中,书在卧房里流动,我的大部分阅读都是在床上进行的。夜色中,当飞蛾们扑火时,我则开始了阅读。
从1995年开始,我住在了严家地,而且一住五年。那时,我以为这 是我永远居住的地方了,我的生命不再会迁徙。因此,从1995年开始, 我的双翼收拢起来,房间中到处是我翅膀的味道,在里面,在写作和玫 瑰花瓣之间——潜藏于我体内的秘密不时披露着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