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月,我终于等来了单位临时调配出来的一间小屋,在云南人民出 版社的宿舍楼里,书林街100号。那间小屋虽然阴暗无比,不足九平方米,但 是,我却到布料店买下了很大的一块布用来分割那间小屋。我将零碎的东西 分割在布帘外面,然后坐在摆放着云南斗南花园的一束红玫瑰桌前,开始写作。从那时开始,我的生活与玫瑰有了明确的联系。
1993年2月,我开始到迪厅跳迪舞,那种夜间的生活方式让我喜欢上了穿 牛仔裤。那是我的身体成熟的时候,我穿着牛仔裤和一群陌生人跳着迪舞, 闭上双眼狂热地跳着,扭动着身体,似乎想把身体耗尽在无穷无尽的旋律之 中去,炫耀出我的颓废生活。不过,随着岁月流逝,那种生活方式最终会消失。
1993年3月,春天在昆明 降临。我和朋友D到达大平坝 女子劳教所时已是黄昏。D曾 经是大平坝的劳教干部,那次 去主要是让我看看大平坝劳教 所中的三百名妓女。那天晚 上,我们显然不能去看那三百 名妓女,于是D带着我沿着劳 教所的围墙散步。D告诉我妓 女们经常攀墙逃跑,但没有成 功的。我看着矗立在田野上的 围墙,设想囚禁在围墙中的妓 女们逃跑时的情景,她们大都 在夜间逃跑,赤着脚穿过苹果 树的阴影 ……她们生活原则是 随落 用肉体和心灵的堕落 证明她们的肉体足可毁灭。她 们喜欢享受钻石上的眼泪和悲 剧般颜色中无力的呻吟,她们 喜欢金钱甚于喜欢男人和女 人……
第二天早晨,D摇醒我,让我起床看妓女们在劳教所院子里用早餐的 情景。我那时才知道我们原来竟住在高高的楼上,从窗口就可以看见劳教所大院里三百名妓女站在餐房前,她们穿着昔日的衣裙,蹑着拖鞋,端着碗,懒洋洋地站着,宛如一个破碎了的风景。远远看去,她们就像 被风雨吹拂着的残败的花朵,我几乎能看到她们的长指甲上涂满了红颜
色,而她们的双眼中则充满了无可救药的破碎 ……
D让我一会到院子里去看看三百名妓女劳改的情景,我拒绝了。迄今 为止我也仍然没有坚强的神经去比较大平坝的妓女们的生活跟世界的关 系是什么。在那很久以后, 一天夜晚12点过后,我在街头碰到了一位喝醉 酒的妇女,我搀扶着她要送她回家,她告诉我她没有家,就是有家夜晚 也是不回家的,她说她是一名妓女,她的声音里面充满了酒精和颓丧的 味道。路灯下,我看着她脖颈上的白颜色项链,那根项链是那样粗,仿 佛要将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彻底勒死。直到今天,那个女人的身影依然飘荡在我的面前,我深信总有一天,那根项链会把那个女人勒死。
在阅读普鲁斯特作品的漫长时间里,我写了长篇散文《空中花园》,并写了多篇小说和诗歌。
时间过得是那样快,普鲁斯特完成《追忆逝水年华》已经将近一个 世纪了。他在作品中汇聚了19世纪末期法国失而复得的全部时间的消亡或 进展,把他眉宇间的忧虑不仅带入了延续的时间中,而且也留给了阅读 者。我感到头晕目眩,久久沉湎在久远的年代里。我似乎看见了马尔赛 勒在花园的小径上,听见了祖母、母亲们裙裾之声飘然而来时怯生生地 步入生活,步入上流社会,步入父母的朋友们中间,步入他的少女吉勒贝特以及阿尔贝蒂娜的恋爱生活中间 ……
1993年,在那间阴暗的小屋中,我触摸着房间里暗淡的光线,在一些 模糊不清的时候,我总是坐下来写作。通过语言,我正在设法活下去, 归根到底,那已经是我活着最有生机的一种方式,我的亲密感情在语言中浮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