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开始看电影,看的就是露天电影。那时候没有电影院,只要有一 片宽敞的空地就行,所有的小镇都有露天电影场地。每当县放映队到来时, 通常就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
当县电影放映队的马帮驮着电影器械走上小镇的道路时,就意味着一 场露天电影即将上演了。金官公社有一块大露天电影场地,而电影队每次必 住公社招待所,这样我们就有了比其他地方的人们更好的优势。每当电影放 映队一进驻公社,我们就搬着大大小小的凳子到露天电影场地去占位子。
露天电影场地没有石凳,更别说椅子了。其实没有挂上银幕前,那里 只不过是一片草地,是我童年生活的场地,小哥哥常带着我们在草地上翻跟 头。每年镇上的骡马物资交流会也会在那里举行。那时,我们大约要一个半 月或者两个多月才会看上一场露天电影,可想而知,电影对我们来说是多么 珍贵。当我们在场地上占位子时,总是希望离放映机近一些,因为那是相对 银幕最好的位置。
电影是什么呢?多少年以后,我才理解了电影:它可以使我们能够尽 快地忘记现实,现实像干燥的泥土,每时每刻都让我们感到尘土飘扬;电影 永远在前进,电影永远在解释着生活。我在露天场地看着银幕在夕阳中缓缓 升起时,就好像看见了一种生活场景即将上演,那块白色的银幕给我们带来了多少心跳和喜悦呀!
很多年以后,坐在永胜县城的电影院里,我开始看爱情电影。电影让 我热泪盈眶。电影把我们载入了另外的生活,不断地让诱惑紧随而来。它来 自远方,却又离我们那么近。通过银幕,我们可以感受影片中关于爱情那无 休无止的矛盾的解释,可以看到我们幻想中的男人或女人。他们具有我们幻 想中的身材和思想感情,具有我们梦寐以求的一切美德。他们在银幕上解释 着秘密,解释着让我们热泪盈眶的悲剧,解释着令我们焦虑不安的故事……
我们坐在金官公社露天电影场地的放映机旁边,那 已经是最佳位置了。电影放映之前,露天电影场地已经 涌满了潮汐般的人流。站在外围的通常是来自乡村的村 民或其他小镇的居民,他们来自遥远的地方,他们三五 成群地涌来,在夜色的笼罩之下,就像一只只或一群群 黑蝙蝠。他们的身心随着电影的情节涌动,我坐在凳子 上,经常听见他们融入电影剧情中的叫声和狂呼声。那 时候,不停反复上演的电影有《红灯记》、 《铁道游击 队 》 、《我们村里的年轻人》、 《渡江侦察记》、 《地 道战》、 《洪湖赤卫队》、 《闪闪的红星》、 《杜鹃 山》、 《沙家浜》 …… 电影对我们的影响深入骨髓,所 以每一次学校演出队表演节目时,我永远都会唱“都有 一颗红亮的心”。
露天电影的诱惑也 使我们仿佛插上了双翅,在那些年里,我去过很多 露天电影场地看电影。我 们往往会带上一些干粮作 为晚餐,边走边吃,直奔 目的地。我通常会跟着镇 里的几个年轻干部一起出 发,有时候他们会用自行 车载我。那时候,自行车 很稀少,买自行车同样也 要证明,往往买一辆自行 车,需要等待漫长的日 子,所以自行车在当时成 为一种身份的证明。我坐 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着风 扬起的尘土,不顾一切地 奔赴目的地。
除了自行车外,我们还坐拖拉机。当全国各地都在放映朝鲜电影《卖花 姑娘》时,我们坐在金官公社的一辆拖拉机上出发了。那时邻近的一座小镇 上正在放映这部影片。开拖拉机的驾驶员是一个电影迷。当我们奔赴到那座 小镇的露天电影场地时,电影刚刚上映。那部让全中国电影迷都流够了热泪 的《卖花姑娘》,同样在两个多小时内也让我流干了泪水。当我们跨上拖拉 机准备回家时,才记起拖拉机早已没有了大灯,如果在夜色中开拖拉机,除 了借助于月光之外,就只能用手电筒来代替了。那个年代,几乎每个人都有
一只手电筒,只要我们晚上出门,就离不开手电筒。
拖拉机上刚刚洒满了《卖花姑娘》的热泪之后,又出发了,那是一个没 有月亮的夜晚, 一颗星星也看不到,我们几人举起手电筒,照着回去的路 程。拖拉机仿佛失明了般,以缓慢的速度摸索着前行。在我打盹时,拖拉机 不小心翻进了一条水沟中,但那已经是足够幸运了,因为那只是一次小型的 车祸,我们几个人连同拖拉机一起跌落到水沟中,满身湿透
那次车祸在我的前额留下了一道疤迹,很多年以后,那道疤痕才经过岁 月的流逝,慢慢地变淡。然而,在那次车祸之后,只要我们一听见空气中传 播着放映露天电影的消息,依然是准备出发,而且是坚决地出发,无论那座
露天的电影场地有多遥远,我们都会出发,
也许看露天电影是那个贫乏的时代最富有诗意的时刻:无论那个时期的 电影世界如何单调,我们都会寻找到奔赴的激情。在那个年代,我看见一些 浪漫的乡村青年,他们一男一女奔赴露天电影场景时,就是一种约会生活。 当露天电影结束后,他们会手牵手,举着一只电筒,带着电影给予他们的那
种英雄主义情感回到乡村世界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