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5-1
书名:只爱陌生人 作者:海男 本章字数:4859字 发布时间:2024-07-07

5.还原为两个人
他们在分歧点中让步
他们正在学会告别
——摘自己的诗
水均伟出差到F城时处理完毕了他的调查案件之后想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到医院去。他决定面对这个现实:检查身体。而他知道,也许来源于记忆中的一种倾向,只要检查血液就可以知道自己目前身体的状况。
他来到F城最大的医院,他透过那天上午灰蒙蒙的天空看着通向血液检查室深长的走廊,他站在一扇窗口前,他似乎看到窗外闪烁着、活跃着一个细胞,一种红血球,一种完全看不清楚的红血球在跃动,在远处的树梢上跃动,带着此处的他,带着一种如饥似渴的生命,红血球正穿越他的心肌,穿越在他体内分布的每一根神经里面,他感到了血液正在冲击着窗外的世界:树梢、蓝天、白云、建筑屋顶上的一只鸽子正被自己的血液淹没。他在医生的对面坐下来。年轻的医生问他身体有什么不适,水均伟摇摇头说:“我只是想检查一下我的血液。”医生说:“告诉我,你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吧?”“不舒服的地方……好像没有。”“那你为什么要查血液呢?”“我只是想,通过我的血液看看我身体中有没有潜伏下来的危险。”“危险……”“哦,我是想,危险就是有没有潜伏下来的疾病。”“那你得告诉我,你身体在一段时间内有没有什么变化?”“变化……我也说不太清楚。”“好吧,你如果坚持要作血液检查,那么就检查一次吧,我给你开血液检查单。”
医生递给他一张检查单,让他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去作检查并告诉他:“检查完毕后将你的血液检查单送来我处。”
水均伟站在窗口,他将医生开的检查单递给里面的检查员,那是一名年轻的血液化验员,她告诉水均伟:“听到名字后再进屋来。”门外的椅子上坐着几个等待检查的人。水均伟不知道自已究竟要在血液中看到什么,当他走进这座医院的时候不住地告诉自己:我得接受这样的现实。我得在血液中看自己是否有病毒。病毒两个字使他想到了他从电影演员芳沙家里匆匆奔逃的那个晚上,病毒这两个字眼使他再一次看到垂危中的芳沙,她与死神搏斗时的身体。
“水均伟,请你进屋来。”
水均伟听到检查医生的声音时,惊悸地站起来,他告诉自己:“是面对自己的现实的时刻到来了。”他觉得自己身上既充满了勇气,又充满了虚弱,尽管如此,他已经走进了检查室。
检查医生将一支微型针管推进了他的手臂,他看到自己的血液流进了针尖里的管子里,只一眨眼的时间,针管就抽出来了。检查医生说:“好吧,你在门外等你的化验单。”水均伟抬起头来,他只看到了检查医生的背影。
他跨出检查室的门,重又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在这段时间里他丧失了一切的记忆,他惟一的意识就是坐在这里等待一张化验单上的事实。他的内心充满了一种平静的等待,他告诉自己,无论事实怎么样,他都要等待。半小时过去了,检查单还没有结果,他抬起头来,他看到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他将手臂抱在胸前正垂下头来盯着自己的足尖。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水均伟知道他也在等待,事实上每个人都在等待,坐在这里的人都在等待一张属于自己的血液化验单。水均伟平静地等待着叫自己的名字,半个小时又过去了,他也慢慢地垂下头去,就在他看着自己的有些皱了的裤脚边时他听到了声音:“水均伟,来取你的化验单。”
他仿佛是奔赴一座跃动着红血球的笼子,四处是鲜红的血液在飞溅,他伸手从医生手中抓到了那张血液化验单,他看不清楚上面的记录,那些字迹现在都变幻出了蝌蚪般的符号,他只是看到上面有红血球在喷溅。带着这张化验单他来到了走廊中的门诊室,那位年轻的医生正在询问坐在对面的一名患者。患者告诉医生,他已经贫血十年时间了,最近他不住地感到晕眩,他想检查一下血液。医生给他对面的患者开了血液检查单。患者站起来,这个有十年贫血史的患者面色苍白地走了出去。
水均伟将血液化验单交给医生时仍在平静地等待那名年轻医生的宣判。虽然他的眼前到处是红色细胞般的幻觉在闪现,他仍然看清楚了年轻医生的面孔,那是一张十分清秀的女人的面孔。医生抬起头来告诉他:“你的血液正常。”“正常……”“是的,非常正常。”“你是说,我的血液中没有病毒。”“病毒,当然没有病毒……”
水均伟还没等医生的话说完就奔走在那条深长的走廊上,也就是从那一时刻开始,他的眼前再也看不清楚那些红色细胞般的深处,他再也无法看到几分钟前看到的种种幻觉,当他步出医院的大门时,他只感受到了温暖的阳光,他觉得只有在阳光里,他是一个可以奔跑的人。他终于摆脱了那种从芳沙那里带来的恐饰,他现在知道了,自己并不是一名病毒携带者。
水均伟回到下塌处,他觉得他要给几个人打电话。他拨通了康温家里的电话,康温第一句话就告诉他:“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我要告诉你,我已经决定要结婚了。”水均伟以为康温是在与自己开玩笑,他大声说:“康温,我此刻在F市,过两天就能回来,有些事情我得跟你好好谈谈。”康温的声音很湿润,仿佛她一边喝着葡萄汁一边在说话:“谈谈,我们能谈什么呢?自从在机场告别之后我一直就没有见到你……”“康温,那一时刻,你身边突然站着一名送玫瑰花的男人。”“你嫉妒了是吧,不过我告诉你,我已经决定嫁给他了。”康温说完就放下了电话。水均伟突然丧失了给别人打电话的心情。
康温说水均伟是不是嫉妒了,水均伟被这两个字刺痛了一下,但他不相信康温真的要与另一个男人结婚。总之,不管怎么样,他今天没有情绪去考虑这件事,今天是一个吉祥的日子,他去了一趟医院,他的血液中并没有病毒,这种快乐可以驱逐任何不快,他觉得自己是健康的,他的身体中重又升腾起一种力量,这是一种已经逐渐被耗尽的力量。正如现实所证明的那样:他并不是一名病毒携带者,那个夜晚他虽然与芳沙发生了性关系,然而,病毒并没有传染给他,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啊,他想告诉整个世界他是幸运的,他不想呆在F市了,他要马上乘飞机回到自己生活的城市去,他要把那种念念不忘,心有余悸的日子尽快忘记。
水均伟收拾好箱子来到飞机场买了一张返程票。也就是说,几个小时后他将回到那座熟悉的城市;也就是说,当天晚上11点钟他将带着一身的轻松用钥匙打开家里的门。水均伟坐在候机室里,他的面庞上流动着时间,他希望这时间快一点流动着,流动得愈快愈好,因为只有在这时,时间的流动才是身体的流动,因为只有在这时,时间的流动才会载动生命的流动,在生命的流动里,水均伟才会感受到自己正在走向某一个时刻,就像现在一样,他将乘飞机回到生活的地方去,他忍不住伸出手来将钥匙握在手中,他想起用这把钥匙打开门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家,虽然儿子躺在医院里,但他可以看到家里的一切,可以看到卧室中睡熟的妻子,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与妻子崔玲睡在同一张床上了,水均伟突然升起一种非常强烈的念头,他想回到崔玲的那张床上去,他想伸出手来抚摸崔玲的肩、手臂和腹部。每每想到这些,他就觉得作为一个丈夫,他真是对不起崔玲,然而,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一直生活在一种遭到损害后的恐怖之中,正由于这个缘故,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放弃了与崔玲过性生活,他住在书房之中,就像居住在一间被隔离的屋子里忍受着时间的禁铜。首先要感谢那张血液检查书,只有那血液检查书可以证明水均伟悬而未决的那种念头已经被放下去了。
他乘上了飞机,两个小时后飞机将在乌城下降。他开始闭上双眼准备——在这段时间里小想一下,昨天晚上他一直没有睡好觉,他除了在经历着内心的兴奋之外,就是一支又一支的吸烟。那种时刻就像面对着一只苍蝇的喻喻声,现在,那只干扰他的苍蝇已经彻底消失了。水均伟闭上了双眼,飞机的翅膀带着他飞越着山脉、河流的同时也使他飞越了重重的梦境。
他梦见自己用钥匙开门,当他将钥匙放进孔道里时,钥匙怎么也无法打开门,钥匙的孔道似乎生了锈,他低下头划燃一根火柴,他看到了锈迹斑斑的钥匙,火柴熄灭后他用手重新晃动着钥匙,这是一种巨大的从未出现过的现象,钥匙还是从前的那把钥匙,然而,为什么钥匙突然变得锈迹斑斑,而且怎么用力也无法将门打开呢?
水均伟带着空中锈迹斑斑的梦境回到了现实中,他将钥匙掏出来放在手心,这就是他用来开门的那把钥匙,然而,钥匙上并没有锈迹斑斑的色彩,手中的钥匙仍是那把亮晶晶的钥匙。水均伟觉得这个梦是那样费解,梦中的那种情景摩擦着飞机上的那两只大翅膀。但他告诉自己,那仅是一个无法解释的梦罢了。
那么,他现在决定将那个梦境彻底忘记,他必须相信现实,因为他手中握着的那把钥匙亮晶晶的,它不仅没有锈迹斑斑,而且连一丝锈迹都没有,这是一把可以通向孔道的光滑的钥匙。这是一种只需轻轻用力就可以打开门的钥匙。
飞机降落在地面上时,水均伟除了看见跑道上的灯光之外,他看到了一种向自己展现的新生活。他怜着箱子最后一个走出了飞机的客舱,夜风吹拂着他的风衣,他的右手一直握着那把钥匙,他告诉自己,除非变了魔法,这把钥匙才会变得锈迹斑斑。而问题是自己不是魔法师,当然,除了魔法师之外,梦境也会使那把钥匙变得锈迹斑斑。
这是最后一趟抵达乌市的航班。寂静的飞机场只有几辆冷落的出租车在等待着他们。水均伟乘上了一辆出租车,他手里一直握着那把钥匙,他告诉自己,我不会将魔法带到我的生活中去,我决不会将这把钥匙变成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是的,我决不会。他的嘴角升起一种看不清楚的线条,他就这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到了家门口。
他将那把钥匙举起来,就像梦境中一模一样,他将那把钥匙伸进了孔道,轻轻地钻动了一下,孔道里面就像上了油一样光滑,只钻动了一次,门就打开了。他告诉自己,梦境是多么荒缪,那不过是一个荒缪的梦境而已。
他屏住呼吸,他要轻轻地进屋,他深信崔玲已经睡着了,因为她白天是那样疲倦。他今天晚上要出乎意料地回到他们从前的床上去,他要给予她温暖和性,他要抚摸她疲倦万分的身体。
水均伟轻轻地推开门后再将门轻轻关上,他几乎没有让门发出一丝声音来。他将箱子放在屋子的一角,然后换上了拖鞋,他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从卧室里面发出来的灯光,门就像以往那样半掩着。水均伟来到了门口,他突然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他很吃惊,但他还未想清楚这是为什么,他就听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接下来是崔玲和那个男人在床上的声音。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总之,事情降临得是那样快,那样糟,水均伟转回头来,他看到了自己放在茶几上的那把钥匙,他想起了梦境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只有在此刻,他才觉得那个梦境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很平静地换上鞋子,然后怜着那个箱子打开了门,就在他出门的那一瞬间,崔玲从屋里跑了出来,他用背对着崔玲,他没等崔玲说一句话就拉上了门。
水均伟来到了楼下,他非常理解这一切,但是,他仍然感受到了一种被别人背叛时的心情。可以肯定,崔玲不是第一次背叛自己了,在他迷惘的嘴角浮起一种类似嘲弄的东西,他怜着箱子沿着清冷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想到了那个漂亮女人康温,在这个世界上,在此时此刻,她是惟一让他想到的另一个女人,但是他没有到康温家里去,他怜着箱子几乎走遍了乌市的所有街道,在凌晨四点钟时他也许太疲倦了,他来到了律师事务所,他躺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那头老狮子,从他的面庞上看上去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慢慢地他闭上双眼,他进入了梦乡。
上午十点来钟,他接到了崔玲的电话,崔玲告诉他让他回家去,她想好好跟他谈谈,他告诉崔玲:“你没有错,你那样做我非常理解,你千万不要感到难堪。”崔玲说:“我知道你已经早就不爱我了,所以你能容忍我跟别人睡觉,你已经好长时间不跟我睡觉了。”水均伟没有说话,他觉得在此时此刻他不想解释任何东西。但他还是答应她晚上回到家去跟她谈谈。
搁下电话后他像一个不能奔跑的灵魂被这件事纠缠着,他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但每走一步都被崔玲将另一个男人带到卧室中这件事折磨着,他想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是啊,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他像是一个不能奔跑的灵魂,没有什么地方,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他的灵魂奔跑起来。他抬起头,盯着日历,发现今天竟然是星期六,但是在这个休息日,他的灵魂已经不可能奔跑起来。他最后决定去医院看看儿子,只有儿子可以让他的双脚从办公室里走出去,他想起儿子柔软的头发就像是永久地飘荡在白色床单上的一种符号,在那符号里自始至终地存在着令他迷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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